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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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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味道

余继聪

生活于小城楚雄,城不大,所以至今保留着许多美好的东西,比如各种传统节日,端午节、中秋节等等,都很重视,节日的气氛都是至今很浓,过年时“过年的味道”更是至今很浓。

过年时,依然贴喜庆吉祥的门神春联,放欢快开心的炮仗,年年如此,家家户户如此。这个美好传统,今天生活于京津沪、各省省会等等大城市的人可能无法享受这份快乐了,但是在小城楚雄过年,家家户户至今还年年兴贴门神春联,炸炮仗,乡村人家更是讲究和保留着这个美好传统。无论是住什么房子,瓦房也好,砖房也好,平层也好,双拼、联排、别墅也好,陋室也好,豪宅也好,过年前,必定家家户户早早买好许多副漂亮的门神春联,准备好几封甚至几十封长长的炮仗、一捆捆礼花。到大年三十、过年当天的下午,就开始贴门神对联。吃年饭前,家里的男人们就负责贴门神对联,放炮仗,噼里啪啦,炮仗声欢快传遍乡野,除旧岁迎新春,新的一年,新的起点,新的希望。满村庄、满乡间,满小城都是红红的对联、红红的门神、红红的烟花炮仗皮,于是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门口透出节日喜庆的气氛。一封封长长的炮仗,每一封两百响的、五百响的、一千头的、两千头的,甚至几万头的,由着小孩子高兴和性子放。像红红的、长长的欢快彩带一样,挂在树上放。像长龙一样蜿蜒在路上放。由着孩子们放,由着他们的性子放。一捆捆的礼花,大的,小的,大地雷,由着小孩子们高兴和性子放。把乡间、新农村的天空绽放成绚丽多彩的不夜天。

儿时是改革开放前后,城乡人家皆贫穷,那时过年贴门神春联还很艰难,炸炮仗更是奢侈。

一般人家,过年只舍得买一封一百响(一百头)的炮仗,勉强应应景,应应节气。买回家以后,必定要紧紧藏着,深怕小孩子们提前偷偷地一颗颗摘下来燃放,到了大年三十吃年夜饭前,才舍得拿出来燃放。但是,禁不住好奇,禁不住燃放炮仗的快乐的诱惑,很多人家的孩子,往往会在大人们买回来炮仗以后,无论大人们收藏得多严实秘密,都会千方百计找到,每天摘下几颗来,拿到村路上或者上学路上燃放,炫耀一番,狂一狂其他孩子。偷偷摘到炮仗只剩下了几十颗,稀稀拉拉、零零星星了,我们也就不敢再偷摘了。这样,等到过年的时候,大人们拿出炮仗来燃放,除旧迎新,驱邪避祟,一封一二百头的炮仗,往往都只剩下了寥寥的几十颗。

因为炮仗爆开的是喜庆吉祥、欢快开心,而那时的农家、小城人家大多又买不起,我们小孩就盼望着早点过到冬季。冬季村里往往会有人家办喜事,就会燃放炮仗。我们小孩,就可以趁着炮仗刚刚燃放完的一瞬间,冲进弥漫的硝烟和延迟爆炸的炮仗堆里抢夺“瞎炮仗”。那时候,就要考谁的反应快,奔跑快,眼疾手快,判断准确了。有时候,一枚“瞎炮仗”抢夺到手,却突然在手里爆炸开,可怜孩子的小手,就要被炸得血糊沥拉了。那个年代,不要说我们孩子,许多成年男人,也都会趁着村里人家办喜事的机会,冲进弥漫的硝烟里抢夺“瞎炮仗”。

那时过年,乡间村里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只舍得花钱买一副门神对联,贴在院外大门上,或者贴在堂屋门上,亮一亮门面而已。条件稍微好的人家,舍得多花点钱,买两副对联门神,除了贴大门,还贴堂屋门,或者除了贴堂屋门,还贴大门。现在无论城乡人家,都是买许多对联门神,过年时见门就贴。

童年时,在老家村里过年,一到大年三十或者二十九的下午,母亲就会安排父亲、弟弟和我,去山地里挖山药,去鱼塘里捉鱼。太阳挨近西山顶,我和弟弟就开始用一勺麦面调煮面浆,然后开始贴门神对联。先刮干净去年贴的破旧门神对联,然后刷上面浆,满怀着对新年的希冀、憧憬,齐齐整整贴上新对联新门神。上联下联,左看右看,父亲、弟弟和我很快乐,母亲在厨房里快乐忙碌着做饭,也很快乐。

家乡人过年,都要铺撒青松毛席,席地而坐,吃年夜饭。家乡人家过年,吃年夜饭,与其他地方最不同的,是铺撒青松毛席,盛饭菜的碗盏,直接摆放在碧绿清香的青松毛席上,全家人团团圆圆,席地而坐,在充满春天气息的鲜绿和松毛香里,温馨温暖、幸福快乐地吃年夜饭,看春晚。当然,冬季里、平日里,家乡人家办红白喜事,也都是铺撒青松毛席,摆放菜碗,客人们席地而坐就餐。

儿时,盼望过年,只有过年,才有可能穿新衣服,炸炮仗,才有可能吃到稀罕的鸡肉或者新鲜猪肉。

乡村里,一进入冬腊月里,就开始杀年猪,腌腊肉,装豆腐肠,一进入腊月下旬,年味就浓了。栽种山药的人家,就开始挖掘山药,养鱼的人家,就开始准备渔网。等到腊月二十七八,就开始捕鱼。都盼着过年,能卖过好价钱。无论平时有多难卖上好价钱,只要等到过年,这些东西都很好卖。过年了,大家都高兴,辛苦了一年,节俭了一年,买年货,大家都愿意慷慨奢侈一回,不太在乎价钱高低,买年货都豪爽,不再太斤斤计较、狠狠砍价。卖年货的,也不再漫天要价。过年时,大家都忽然间很和和气气、默契融洽了,相互客气尊重,重的话、伤感情的话,都忽然间不愿意说了,要价还价,都合理公平得很,营造出过年的和谐吉祥、幸福美满气氛。

腊月二十一二日,在邻村沙溪村小学读书的孩子也放寒假了,我们小孩子往往就会满怀希冀、满怀着对过年的憧憬,高高兴兴相约,挑着竹箩或者担水浇菜的桶,去邻村红土坡的山路边挖掘白泥巴,挑回来,搅和成白泥浆,把家里瓦房的土墙细细的粉刷一新,让家里充满新鲜泥土的芳香气息,也一下子白净光亮起来。其实,过年的味道,就是新鲜的味道。白泥巴的味道、青松毛的味道、山茶花的味道,都是新鲜的味道,充满希望的味道,也就是新年的味道、过年的味道。

然后,我们就会再次相约,背上小花篮、小竹篮,或者挑起大人们平日里挑粮食稻谷小麦和蔬菜的竹箩竹篮,上山采扦新鲜的青松毛,以备过年时铺撒松毛席。一花篮饱满的碧绿鲜嫩青松毛,就是一花篮饱满巨大的快乐,就是众多乡村孩子对新春新年的满满一花篮希望希冀。那时候的老家乡间,没有新鲜青松毛的芳香味道,没有自酿的甜白酒的味道,没有山茶花的味道,没有放炮仗的味道,也就让人觉得没有新年的味道、过年的味道。过年时,铺撒开青松毛,就是铺撒开一户户农家的快乐开心,就是铺撒开一户户农家对新春新年的幸福希望,就是铺撒开一个个农家孩子对新春新年和幸福生活的期盼希冀。

十冬腊月里,家乡漫山遍野山茶花就陆续盛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喜悦,一朵朵红色的春天,一朵朵红色的新鲜、浪漫和希望,就在山野里甜甜的笑,捉迷藏一样忽隐忽现,眨眼睛,摇头晃脑。去上学或者放学回家,我们往往会随手从山路边采摘几朵几枝山茶花,赏玩一阵,然后抛弃,甚至用来与女孩子们打闹嬉戏。过年前,我们小孩纷纷三三五五相约,一群群背着花篮竹箩上山采扦新鲜的青松毛。此时正逢山茶花开满山坡、山崖、山箐,我们会挑选最硕大浓密美丽的几枝,采摘下来,插在花篮松毛上面,背回家,插起来,装点美丽农家瓦房小屋,营造过年的气氛味道。

采摘或者购买几枝山茶花,拿回来,随便找几个酒瓶口缸甚至盆盆碗盏水桶插起来,简陋的农家小院,往往能够一下子温馨浪漫起来,诗意美丽起来,过年的味道,就很浓了。

吃自家醸的甜白酒,是家乡楚雄人过年的一大快乐。过年前,家乡人家,无论汉家、彝家、苗家、傣家、傈僳家,家家户户都要醸甜白酒,过年时,无论大人孩子,无论男人女人,全都要吃、全都爱吃自家酿的甜白酒。大碗吃甜白酒,大块吃腊肉火腿,大块吃山鸡土鸡肉,快乐就与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一起盛开。

每年一进入腊月中下旬,或者离过年十来天,家乡村村寨寨,家家户户,母亲们就会开始准备酿甜白酒。洗干净一大盆上等糯米,用泉水泡开,用大甑子蒸熟,再拌上一些烧开的泉水,拌上两三包醸甜白酒的酒药酒曲,洗净两三个大陶罐,盛装进去,用白纱布紧紧扎封住陶罐口,严严实实捂进青松毛堆里。焐酿七八天,青松毛堆里就散发出浓烈的甜白酒芳香。甜白酒就酝酿成了。端出来,就是一罐罐浓烈的香甜,一罐罐浓烈的过年的味道。甜白酒,直接吃,香甜可口,煮荷包蛋,煮汤圆,更加好吃。元宵节,就用甜白酒煮汤圆吃。都是糯米所造,但是汤圆滑糯瓷实,甜白酒有独特的香甜,煮在一起,又别有香甜味道和独特口感。

酿造甜白酒,得要掌握好时间。焐酿得太早,哪怕是只早了一两天,等到过年时,甜白酒的酒味就太浓烈了,味道太冲,女人和小孩就吃不住了。提前端出来吧,那么好吃的甜白酒,等不到过年,就吃完了。焐酿得太晚,等到大年夜,吃年夜饭,甜白酒还没发酵透,还不太甜,也没有多少酒味,基本还是糯米饭味道,过年家里没有甜白酒吃,全家人就都会很扫兴、很遗憾,觉得家里缺少过年的味道。

家乡十冬腊月里的的青菜,经白霜寒露浸冻,十分好吃,母亲们喜欢此时腌制腌菜腌菜,喜欢在此时腌制豆瓣酱、乳腐等等。腌制豆瓣酱、乳腐时候,都喜欢用甜白酒汁、茴香籽、椿籽作为佐料腌制。这样,我家乡的豆瓣酱、乳腐,总是有甜白酒的香甜,超市里售卖的其他任何名牌精装豆瓣酱、乳腐都远远不可比。家乡人外出,没有家乡的豆瓣酱、乳腐等等腌菜咸菜下饭,总是觉得没滋没味,难以下咽。这都是因为缺着家乡的甜白酒味道。

想着就快过年了,就快就会有可口的甜白酒吃了,快乐的我们小孩子,对过年满怀希冀的小孩子,就会向母亲主动请缨,三三五五相约着,背起小花篮,上山采扦焐酿甜白酒所需的青松毛。一伙伙盼望过年、盼望新春的乡村孩子,背着开满快乐小口的花篮,一路欢笑着上山,采扦欢快的青松毛,采摘欢快笑着的山茶花,然后又一路欢笑着回家。山沟沟里,简陋的农家小村小院里,早早就洋溢着欢快的、浓浓的过年的味道

家乡山野里冬季众多的野果,是橄榄,过年时正好野橄榄成熟,经历隆冬寒露白霜的冻扎浸润,野橄榄变成了血红、肉红、紫红色,家乡人叫它腊橄榄。这名字,不仅说出了家乡的这种野橄榄,是挨过了十冬腊月,无数次经霜历露,腊月里成熟,而且还道出了腊橄榄、野橄榄的味道,也像家乡楚雄的腊肉一样醇厚深浓、腊香诱人。红红的腊橄榄,像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红玛瑙,十分可人。过年时,吃野橄榄、腊橄榄,是家乡人的又一大享受。吃一枚腊橄榄,吃一碗甜白酒,沐浴一阵家乡滇中楚雄腊月里、春天里温暖的阳光,多大的享受啊!这样美好的日子,给个皇帝也不愿意去当呢!

家乡另外一种几乎家家户户院里院外都会栽种的果子——香橼,也是过年前成熟,金黄黄、圆溜溜,一个个,硕大滚圆,挂满枝头,挂满小城,挂满乡间。过年时,吃香橼,又是家乡人的一大享受。把一个个硕大的香橼切开,切成薄片,以之蘸蜂蜜吃,蘸腊月里从蜂巢里采割摇泌出来的新鲜“冬蜂蜜”,吃起来,温润鲜香、清甜滑爽,口感极佳。

家乡的冬蜂蜜,是本地土蜂“中蜂”所采,采自秋天、冬天里家乡盛开的一种香料小野花“野芭花”,家乡人因此喜欢直接把十冬腊月里采割摇泌的冬蜂蜜叫做“野芭花蜜”。

这种野花野芭花,只有一两尺高,每一丛长着许多枝,每一枝上都抽出一穗指头一般长一般大的毛茸茸的花穗,像羊尾巴花,开在冷露漫天、白霜满地的秋冬里,却清香浓烈,富含蜜汁。深秋隆冬里上山,每一座山上都洋溢着浓烈的野芭花香。深秋隆冬里进入乡间,满世界尽是浓烈的野芭花香,蜂飞蝶舞的,开放得欢快热烈,采玩得忙碌热闹。其实家乡的这种野芭花,开满山野,开满村寨内外,一直开到院墙下。一出院门,甚至坐在院子里,就可以闻见野芭花香。我们儿时,每年秋冬里,家乡人喜欢扯一把野芭花,和红辣椒一起,在灶坑枝木火灰里炮焐香熟,揉碎,佐以椒盐葱姜,做成佐料蘸水,以之蘸各种新鲜青菜、羊肉,都极其香辣、开胃、爽口。过年时,野芭花依然在开放,扯一把野芭花,做一碗野芭花、糊辣椒蘸水,以之蘸炖得软乎乎的山羊肉,或者鲜嫩嫩的青菜,香爽可口。再倒出一碗野芭花蜜,以之蘸楚雄特产的薄壳核桃吃,香甜爽口、润肺止咳、补肾补脑。

此时,已经进入腊月,家乡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早已经盛开,我窗外的几株也盛开了,山野里,野芭花也还在盛开,青绿的云南松也是漫山遍野,散发出浓烈的松香,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老家乡间的母亲们应该开始准备洗净焐酿甜白酒的陶罐,准备焐酿甜白酒的糯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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