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光 彪
就在离我居住的华府世家小区附近,有一个菜市场,它是我生活中的“大菜园”。菜市场里,不仅蔬菜繁多,而且鲜活的猪、鸡、牛、羊、鱼,咸菜、熟食,水果、蜂蜜、中药材……一切土特产应有尽有,都会随着季节的变换,层出不穷,登场亮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已被城市俘虏的我,越来越喜欢去逛菜市场。每次去菜市场,见到那些十分面熟的农产品,犹如看到我记忆皱折里的童年伙伴,似乎让漂泊在外多年的我,又从岁月的反光镜里找到了故乡若隐若现的故乡菜园。
记得刚进城的那些年,血气方刚的我为了在城市的夹缝中站稳脚跟,整天“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打拼,除了逛商场,很少去菜市场,家里吃的菜都是由母亲和妻子一手采买。周末假日,我跟着去菜市场买菜,也只是当“小工”,做“保镖”,帮忙提菜而已。因为,从小在乡村长大的我,虽然拾过粪,跟母亲种过菜,却没有买过菜,吃粮不管事。家里每天要吃什么菜,全由母亲计划操劳,我只是帮母亲做些拣菜、洗菜打下手的轻巧活,然后上好的菜留下人吃,那些“边角废料”的黄菜叶菜喂猪鸡牛羊。在故乡,菜虽然不是主粮,却是农家每顿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下饭菜。我家也不例外,每天吃饭都少不了要炒煮好几个菜,外加一点咸菜,吃得有滋有味。尤其是那碗青白苦菜打辣椒蘸水,就像一对情侣,缺一不可,如果少了辣椒,就有一种吃菜不香,吃饭不饱的感觉。
正是这种血脉里与生俱来的饮食习惯,让我进城二十多年,每天都少不了要做两三个蔬菜下饭吃。有时蔬菜吃少了,胃里就好像少了一种蛋白酶,全身无力,患软骨病似的萎靡不振。有时,妻子忙不过来,我独自一人去菜市场买菜,看着那一排排菜摊上琳琅满目的蔬菜,仿佛它们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姊妹,都是泥土的后裔,倍感亲切。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跟谁买菜。加之,自己是个书呆子,不会讨价还价,买回家的菜常遭遇妻子“泼冷水”,说我多花了钱,却没有买到同等价格的好菜,吃力不讨好。后来,我去菜市场买菜,经常尾随在那些老年人身后,看他们如何讨价还价买菜,适时出手,准不会吃亏,并且还能买到地地道道的农家菜。慢慢的,我也学会了反复打量卖菜的人,试探着和摊主搭腔,就能辨别出那些“二倒手”、“三倒手”的菜贩子来。但骨子里就潜伏着农民基因的我,还是经不起摊贩花言巧语的吆喝,说菜是自家种的,都是施农家肥的,我信以为真,买回家的菜总是短斤少两,曾吃过不少“哑巴亏”。
菜市场是个生活的“大课堂”,还真有不少学问。令我弄不明白的是菜市场里那些南来北往的蔬菜,让我越来越找不到季节的颜色,很多蔬菜几乎一年四季都卖。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对春夏秋冬盛产什么蔬菜,该吃什么蔬菜,我记忆犹新。所以,只要一看到那些反季蔬菜,再胖、再嫩,我都会打退堂鼓,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摊位。虽然上百个摊点,几十个品种都大同小异,大多数蔬菜我基本都能叫出名字来。但我只知道这些蔬菜不管它来自何方,都是泥土孕育的孩子,都是来自农家的问候。每次去菜市场,我脑袋里的意识总是在作怪,心想着巴不能买到故乡人在菜园里亲手种的菜。于是,我像一只游走在故乡菜园地边的鸡,从这个摊转到哪个摊,转啊转,目不转睛的像在山林里找蘑菇似的找,百里挑一的选,变成了一只游离在菜市场里的菜鸟。
菜市场的风景扑朔迷离。我喜欢吃红薯、洋芋,常遭妻子反对;我喜欢买那些个头小的瓜、青蒜、白菜,妻子也反对;我喜欢买桃子、板栗、李子、梨也如此,有一点虫眼,妻子也坚决不要。每次和妻子去买菜,都难达成共识,夫妻俩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归。天长日久,买菜的阅历告诉我,那些胖墩墩的萝卜、青笋、茄子等很多蔬菜,拿回家下锅炒煮,舌尖的味觉告诉我,那是大棚里种植的蔬菜,化肥过量,味道淡,且难嚼,不好吃。
客居城市多年,为了能买到来自故乡的瓜果蔬菜,穿梭在菜市场的妻子曾经丢失过钱包,我曾经在菜市场丢失过手机。但生活所需,隔三差五我总要去菜市场东溜溜、西逛逛。慢慢的我才发现,很多进不了菜市场的农家人,经常在门口边沿地带摆地摊,菜的价格也比市场内便宜,一只竹篮、两只箩筐,装着四五种蔬菜,却是水淋淋的新鲜,不小心弄破的小瓜、洋丝瓜,还冒着露珠似的油,凑上去一问,听声音就知道是与泥土打交道的庄稼人。此时,我似乎找到了一种知音,迫不及待就多买了很多蔬菜,带回家储藏在冰箱里,一吃就是好几天,怎么也舍不得丢掉。
花食是来自故乡春天最早的信物。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些来自山野的棠梨花、苦刺花、马缨花、金雀花,以及香椿芽一样的树头菜、蕨菜、蛤蟆菜之类的山茅野菜,捷足先登成了抢手货。买回家,加点肉炒吃,或是煮吃,嫩生生的爽口。花开花落,转眼就到了夏末秋初,是野生菌(蘑菇)诞生的最佳时节,也是我出入菜市场最频繁的日子。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涌进城来的菌子,如灰头土脸刚进城来的农民工,一排排、一堆堆簇拥着。青头菌、牛肝菌、松茸、鸡枞数不胜数,白的、黑的、黄的、红的,千姿百态。那些故乡特有的山珍,是让我吃了还想吃的纯生态美食 。偶尔也有人卖马蜂、蚂蚱、竹虫、柴虫,买回家,用油煎炸,又香又脆,成了我可口的下酒菜。几乎一年四季,回不去故乡的我,很多时候只有通过菜市场做媒,舌苔才能品赏到故乡草木、蘑菇、虫蚁的味道。
星移斗转,这些年我不知多少次往返菜市场,却始终没遇上一个我熟悉的故乡卖菜人。其实我心里明白,故乡离我那么遥远,有哪种蔬菜会来自家乡菜园里的呢!尽管如此,菜市场里那些故乡模样的山货,那些故乡模样的人,那些故乡模样的声音,却让我隐隐约约看到了遥远故乡的缩影。
如今,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遥远的老家血肉相连的亲人也越来越少,故乡的脐带也渐渐枯萎了,一年也回不了几次故乡。只有每天必去的菜市场,不仅是我心中虚拟的“大菜园”,也是我寻找故乡情感距离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