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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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阄团里的春天

李光彪

1982年春天,初中毕业回家半年的我,已成了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庄稼汉。像头初学上架拉犁拖耙的牛犊、刚学架辕拉车的马驹,整天被“赶鸭子上架”,闷闷不乐跟着母亲参加生产队劳动。母亲出工一天,可挣到10分工分,而我只算半个劳动力,一天下来能挣5分工分。尽管如此,由于我参与劳动,家里多挣到了700多分工分,全家多分得好几袋粮食。年底分红,我家不再是超支户,还分到了30 多块钱。可就在那年腊月,我和母亲在婆媳妯娌的吵嚷声中,另立门户,分家过日子。那年我和母亲两个人的春节,实在是“猫吃腌菜无奈何”。买不起对联,是请邻居老师大叔写的。就连祭祖的酒肉,也是母亲从邻居二叔家借来的。

年还没过完,春天就在大年初二的春雨唰唰、春雷声声中捷足先登了。这一天,正好是农家二十四节令的“立春”。熟悉农事的母亲高兴地叨念着:“今年的春打(来)得早,春雷也发通了,必定会风调雨顺,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而我却怎么也不理解母亲的意思,仍然一筹莫展。

一年之计在于春。农家又一年的活计,在忙碌中一天天开始。全村人照旧在生产队长的指挥下,紧锣密鼓料理着来年的春耕生产。可没过几天,村支书带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村里,白天黑夜组织全村人停工开会,要求把集体的所有田地分给各家各户耕种。消息如一声春雷在会场上来回滚动,响彻山村,触及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村头巷尾如分巢的蜜蜂,嘤嘤嗡嗡争论不休。村里上了年纪的很多人认为,大家祖祖辈辈都是“同烧一山柴、同喝一井水”的一奶后裔,分田单干,就是分心分肝,“土墼着水返本还原”回到解放前的老路上去。而年轻人则认为不能再吃“大锅饭”,坚决拥护包产到户,凭算计和劳动力吃饭。真是人多嘴杂,你嘴里出姜,他嘴里出蒜,众口难调,意见迟迟统一不了。

季节不等人。人在闲着,会一天接一天的开,春雷隔三差五伴着“唰啦啦”的春雨不停的催促着。雨后的大地如火上浇油,气温在不断升高,蚕豆、小麦、油菜在不断成熟,等待开镰收割。布谷鸟在婉转啼鸣,树在悄悄发芽,杏花、梨花、桃花、棠梨花、苦刺花、马樱花在争春斗艳,不停地给大地缝织着花衣裳。看着邻村近寨已开始包产到户,分田分地,村里很多人终于按耐不住了,认为“30年河东、40年河西”,“锯断的木头好抬”,模仿着邻村,一致同意分田单干,包产到户。

可分田地不像裁缝剪布做衣服,厨师切肉做菜、打豆腐那样简单,更不可以称斤过两,人人都盘算着占有好田好地,家家都想吃肥肉,不愿啃骨头。于是,在工作组的主持下,一家一人,把生产队那些所有的月牙田、裤带田、牛角田,羊皮地、补丁地,逐坵逐块重新丈量复核了一遍,并分为“保水田”、“雷响田”、山坡地三类,再依次按人头分配。

田地是村里人祖祖辈辈的命根,分田地就像是剜村里人的心,割村里人的脐带,真可谓是乡村有史以来的一场精彩大戏。那天,春雨仍在唰唰下,春雷仍一阵紧似一阵在村庄巴掌大的上空来回滚动,几乎家家都男女老少上阵,倾巢出动,在工作组和生产队头目们的主持下,集中到生产队的会议室里抓阄分田地。阄,其实就是一个圆圆的纸团,先由工作组的人背着大家,写上“1、2、3、4、5、、、、、、”与全村家家户户均等的序号,捻成团,当众抓一个,公开一个,登记一个,然后再按阄的先后顺序认领田地。当主持人喊我的名字,轮到我家抓阄时,我一下子不知所措,磨磨蹭蹭推辞让母亲去抓,可母亲却执意要我去抓:“有福没福,隔埂看谷,来年的粮食是要靠种出来的,不是靠抓来的,抓阄凭的是手气。”望着主持人手掌心里那些圆头圆脑,如豆滚动的纸团,我的心似被拍打的皮球,在“咚咚”跳,手在饥寒交迫般的颤抖,根本分不清那一样大的阄团里,究竟哪一个包着肥肉,哪一个藏着骨头。在主持人的再三催促下,我双手合十,呵了一口气,随手抓了一个阄,微不足道的纸团在我手里仿佛变成了千斤重的钢球,沉甸甸的,压得我气喘吁吁。当我迫不及待交给主持人打开时,却是一个天上掉下黄金的消息,我抓到的阄竟然是1号。顿时,会场如石头击起的浪花碧波荡漾,我成了众目睽睽之下的“神抓手”。有人翘指夸奖,有人冷嘲热讽,塞满耳朵的褒贬声弄得我晕头晕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第二天,我和母亲成了村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丈量田地的工作组的引导下,认领了第一坵“保水田”。情窦初开的我如做梦讨媳妇一般,心里灌满蜜,乐滋滋的。

可当第一轮“保水田”分完,阄抓在末位数的很多人就有意见,认为只抓一次阄不公平,纷纷要求下一步不论是分“雷响田”,还是分山坡地,都必须重新抓阄,一轮一轮抓,一轮一轮分。而阄抓得好的却不让步,坚持一锤定音,按第一次抓阄的结果继续分田地,一分到底。又是一场对泥土的骨肉之争,真是婆说婆有理,媳说理更多,最后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工作组只好采取折中办法,按第一轮抓阄的顺序颠倒过来,由最后一名先抓阄,重新确定顺序,依次分“雷响田”,并重复着这样的方式分山坡地。就这样,经过三轮抓阄分田地,我和母亲获得了5坵田、6块地的承包经营权。

由于抓阄分田地有了经验,分牛羊、分财物则阻力小了很多。先由工作组评估出每一头牲畜、每一样财物的价格,计算出每个人应分的金额,当场公布,各自都心中有数,一目了然,想多要牛羊财物的补钱,不想要的就兑现钱。一两天时间,所有牲畜、财物就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分光。

尘埃落定,田地到户,牲畜有主,已是惊蛰节令。从此,村头村尾每天再也听不到生产队长吹着哨子、边走边拉开嗓门派工的声音。身为家长的母亲却像个生产队长似的盘算着来年的生产,指挥着我翻耕土地,碎垡、理墒、打塘,往田地里运送农家肥,在田头地脚铲草皮、炼草木灰,东奔西跑粜换种子,撒稻秧、育烤烟苗。小满节令刚完,我家就在布谷鸟的催促声中,将“保水田”全部插上了秧,“雷响田”里栽上了烤烟,山坡地里种上了苞谷。不仅我家栽种快,家家户户都比赛似的早早就关了秧门,喝过了秧酒。一场场春雨滋润过的田地,禾苗如吃奶的婴儿一天一个样疯长,沉睡了一冬的草也迫不及待探出头来,和庄稼争雨露阳光,抢吃水肥营养。庄稼尊贵,杂草命贱,经过我和母亲的薅铲,草变成了牛羊的上等饲料,庄稼像多吃了奶水的孩子,在风中摇头晃脑成长。不知不觉,田野被季节化妆打扮,穿上了花红柳绿的衣裳,蛙声如潮,鸟声如歌,仿佛那些乡村的民歌手,在田园大舞台上争先恐后举行着乐此不疲的歌咏大赛。

转眼到了秋收,经过一季的忙碌耕耘,家家户户五谷丰登。我家也不例外,粮食多打了好多担,缸里、罐里、柜里满满当当,我和母亲还用土基筑了一个土仓,专门储藏多余的粮食。尤其是卖完最后一次烤烟,母亲结算领取回全部烤烟款,不停地用手指一边蘸口水,一边数钱,一边对我说:“像这样风调雨顺的好收成,明后年就可以给你提亲说媳妇了”。

母亲的话似那一声春雷,撼动了我情窦初开的人生,我如抓阄那天,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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