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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雄作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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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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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点

刘梅

“精准扶贫,首先要精准。什么是精准?精准!就是扶持对象精准、项目安排精准、资金使用精准、措施到户精准、村派人员精准、脱贫成效精准。一句话,精准,就是必须确保各项政策、好处落到扶贫对象上……”

走出会场,张明书记沿着台阶慢腾腾的随着人流往前移,耳边还一直回响着李副乡长的声音。这样内容的会议,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开。会场上,他精神高度集中,手中的笔“唰唰”地一刻也没有停下过,他怕一分心自己就会记错,他怕稍一走神,回村就和老乡们道不清讲不明,说实在话,这些变来变去的条款,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自己都听得云里雾里,更莫说老百姓能明白。

他步伐缓慢,高高的鼻梁下,眼窝深陷,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加上他那件白衬衣,粉蓝色对襟小马褂,着黑色裤子的彝家男子打扮,在这群刚刚散会往外涌动的人流中显得精干和引人瞩目。

张明书记非常清楚,自己的结对户中,情况最为特殊的有两户:一户父母双亡,家徒四壁,只剩下两兄弟。阿昌,先天性小儿麻痹;阿发,长年在外打工。另外一户是父子俩,老爷子张诚70出头,一只胳膊10多年前在工地干活时给机器绞没了。他有个儿子张龙,35岁,结过婚。但前些年媳妇捎了他的所有积蓄悄悄跑了,从此杳无音信。从那以后,张龙便天天醉酒,生活从此一蹶不振。阿发家还有一件让张明头痛的事:这兄弟俩多年来就和自己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张明认真思量过这个小山村的发展前景,也有一系列的宏伟发展计划。他相信,以现在的好政策,在不久的将来是能看到小村兴兴向荣,美丽富绕起来的。他一定要纠正引导村民从思想上彻底脱贫致富。

张明一路走一路想,不觉已进村口。抬头便见阿昌扛着锄头,腋下夹着个蛇皮口袋正一瘸一拐地走来。“阿昌,又要下地挖山芋么?别去了,回头我帮你挖回来。走,到我家,有事和你说。”张明不容分说一把夺过阿昌肩上的锄头,拽住他便往家走。经过张诚家门口时,他敲开大门,叫上张诚一并回家。

一脚跨进大门,张明把锄头往门旮旯里一靠,对正在院中往绳子上凉晒衣服的老婆说:“阿秀,炒两个下酒菜,我和张哥、阿昌老侄说说话。”张明边说边把一脸愕然的张诚和阿昌拉到正屋饭桌前坐下,给他俩泡上茶,这才坐下说起精准扶贫的事来。

阿昌这么多年来虽说对张明书记过去所做的事不理解,一直耿耿于怀,但自从阿发兄弟离家出走后的这么多年中,张书记对自己的帮助和照顾却是件件出自真心。找人帮自己干活,送粮送油,还亲自送自己去医院看病。阿昌人实诚,嘴上不说,但内心感激着呢。不是有句俗话么,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心里亮堂着呢,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办法把兄弟阿发给叫回来。

张诚听完一脸忧愁:“明子,你说这个真是大好事,可你是知道我家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的。你看,我这把年纪,又多病,我是想干事,但力不从心呀。你再看看阿龙,他那个样子,自从阿美跟着别人跑后,他天天用酒精麻醉自己,这么多年来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不知道上辈子自己造的什么孽!老天要这样对待我!”

张明说:“老哥你别急,咱们一起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们仨就着菜,喝着酒,一杯又一杯,张明书记又把精准结对扶贫的一些事逐一细说了一遍。然后对阿昌说:“老侄,你先给阿发打电话,想办法一定要让他回家。”

长长的列车终于冲出黑暗,一头扎进初春美丽的晨曦中。一位不修边福,头发凌乱,面容清瘦的男子斜睡在列车过道边上的一个角落里,初春的清晨依旧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寒气。汽笛的长鸣声惊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只感觉一身酸痛。

车窗外放眼看去是金色的油菜花,中间穿插着几片绿色的豆角树,显得格外惹眼和富有生机。列车已慢慢进入熟悉的大地,他退回过道边,重新坐下,眼前浮现出的是那贫瘠的山梁、村庄、风雨飘摇中的老屋,还有那个和自己心心相悦的漂亮妹子阿香。想起阿香,阿发便攥紧拳头,心隐隐作痛。他永远忘不了记忆中的那一幕。

今天,他回来了,他将重新回到这个让他又恨又爱的地方。在这五年中,他打过各种工,头顶烈日,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用起着水泡的双手搬运那些堆得像山头一样高的砖块,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可是第二天生活还依然得继续。好多时候,他实在受不了,也想过跑回家。但是一想到回家,守着那穷山,那瘦土,那老屋,不通公路,吃水都要到几里外的山沟里去背的穷山村,结果只有一个。一想到这,他就拼命地干活,拼命地要求加班,拼命地去上夜校……他铁了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在大城市里闯出点名堂来。可是就在前几天,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自己正满头大汗在工地上干活时,家里阿昌哥打来电话,说有急事,叫自己赶紧辞了工回去,具体的电话里一时半下也说不清楚,目的就一个,赶紧回家。阿发于是收拾妥当,终于赶上这最后一班列车。

列车慢慢进站。这是一个小站,长长的站台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坐在陈旧的长椅上等候,一个小贩推着装蒸笼的板车,没精打彩地来回叫卖着白面包子和馒头。

车门刚打开,这个清瘦男子便一个健步跨下列车,双脚实实在在地踏在故乡的土地上,他立即感觉到充实和温馨。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几大口故乡清新的空气。

“我回来了!”看着这个熟悉的站台,他在心里念叨着。

“阿发,阿发,哥在这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看到隔离栏那边阿昌哥正朝自己使力挥手。他拎起行李,径直朝隔离栏边上的那道铁门奔去。阿发扑在哥的肩上,象个小孩子一样哭起来。

“好兄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人在,一切都在。”

阿昌拍着阿发的背哽咽着。

“走,咱们回家去。”兄弟俩一头钻进一辆微型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车子行走在记忆中的乡间小路上,说是小路,其实那已经是宽阔敞亮的水泥浇筑路面。路两边新修了排水沟,村落干净整洁,金色的油菜花沿山脚一泻而下,小蜜蜂勤劳地翻飞于花丛中尽情地采着花蜜,几个孩子欢快地在花田间追逐玩耍,几幢崭新漂亮的小洋楼在金色菜花掩映下林立而起,形成了一道极美的风景。阿发看得着迷,家乡这几年变化确实大。车子平稳地停在老宅小院前,阿昌说:“阿发,走,回家。”

老宅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正面两间土掌房,侧面有间偏房,虽然破旧,但收拾得整洁干净。一进屋,阿发一眼便见到挂在正屋供堂前的阿爹和阿妈照片,“阿发你过来,先给阿爹阿妈上炷香。”阿昌说。

擦亮一根火柴,烛光在烛盘中慢慢明亮起来,香炉中还插着袅袅升腾着烟雾的三炷香,那是阿昌一大早给阿爹阿妈敬上的,他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告诉他们阿发要回来的事。整间老屋在烛光的照映下变得温暖迷离起来。阿爹阿妈的照片放置在正中,他们慈爱地注视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阿发鼻子发酸,往事一一涌上心头。

那天,阿发放学后,三蹦两跳进了家门,就见到家里围着好多人,个个神色凝重。他感觉有点不对,跑着冲进里屋一看,只见阿爹躺在床上,衣服上血迹斑斑。等村医匆匆赶到,阿爹已经完全没有呼吸。听说,他是去山上背水,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踩空摔下山崖的。从那时起,阿发便打心里记恨着张明,他认为阿爹的死,是张明间接造成的。

阿诺村是全县最穷,最偏僻的彝族村落之一,坐落在高山顶上,土地贫瘠,气候恶劣,一年四季都缺水。那年上边给了笔款,让因地制宜搞点建设。开会讨论时,有的提出先修水窖,解决群众的根本饮水问题,有的说最好先修路。不是有句话叫“若要富,先修路吗?修路才是硬道理。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村委会却出乎意料地用那笔款修了个非常漂亮的厕所。没有人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阿发爹过世后的第二年,阿妈也得病去世。兄弟俩便相依为命,耕种着爹妈留下的一个小果园,生活勉强可以维持下去。初中毕业后的阿发非常懂事,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去上学,他想帮哥做事,减轻家里的负担。他总是踩着节点到上山采撷新鲜的野菜、野花和野生菌背到城里去卖。那天刚进山不久,正忙着埋头采木耳,突然听到附近林子里传出阵阵惊呼声,阿发屏住呼吸,悄悄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摸过去,一看是一位女子正与一位老汉撕打。阿发大吼一声,高高举起砍刀,那老汉一看这阵式,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原来女子进山采野菜,谁知突然遇上这个老汉,那老汉见只有女子一人,便起了歹心,幸好阿发及时出现。这女子叫阿香,是附近邻村的,也是靠卖山茅野菜维持生活。从阿发救了阿香以后,他俩便经常相约结对一起上山,一起进城,然后一起回村。

按常理,阿发和阿香天经地义会成为一对。可阿香的父母偏偏是嫌贫爱富之人,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闺女嫁给这个穷酸的彝族小子!最终硬是逼着阿香离开阿发,把她许给一个做生意的小商人。那年阿发21岁,一气之下离乡出走,五年未归。

此刻的阿发再也压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感情,扑通跪倒在地,失声猛哭。

这天一大早,张明就吩咐阿秀一定要好好做几个菜。一是给阿发接风,二是要把精准结对扶贫的事和阿发好好谈谈。张罗完所有事情,他再一次认真看着桌上的菜肴:绿色的青菜,油炸金色小土豆,诱人的彝家大肉,水煮笆蕉,清炖土鸡,还有刺白花,腊肉炖干红豆……全是特色家乡菜。他满意地咂咂嘴出了家门,往二狗家走去。

吱呀一声,张明用力推开那扇陈旧厚重的老木门走进去。“老叔来了!”阿昌听见门响抬头看见张明。阿发也从悲痛中缓过来,一见张明,便突地站起,紧握拳头,怒目圆睁:“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阿发,别这样,你先听哥说。”阿昌赶紧拉住阿发。

“老叔你先回,让我们兄弟俩先说说话。过几天我让阿发来你屋坐坐。”

张明心情沉重地走在乡村山路上,他知道要解开阿发的这个心结,还得有个过程。阿发爹的意外摔死,自己也抱憾很久。他也有一阵子痛恨过自己,要不是自己急于想扭转那该死的文明,或许阿发爹真不会死!

他沿着小村慢慢转悠,心情格外沉重。这个25户人家的彝族村落,从古到今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村里人是越来越少,老的老,走的走,嫁的嫁,外出打工的打工。现在,村里除了那支余业老人舞蹈队在吹拉弹唱时发出点响声,以及几个留守儿童时不时传出的笑声和哭声外,几乎看不到半点生机。要发展,要脱贫,谈何容易?

他边想边走,不觉来到张诚家大门口。信步推开门走进去,“老哥,在家吗?”没有人应声。穿过院子,看到侧面相房旁边的柱子边上斜睡着一个人,他知道那人是阿龙。张诚早年丧妻,留下两个娃,大女儿天生智障,多年前被一个进村收山货的外地人带跑了,最终下落不明。儿子张龙自幼聪明好学,但因家里太穷,无法让他顺利完成学业,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帮助父亲干活,张龙人精明,脑子也灵光。硬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了个收山货的买卖,几年来还算顺当,也赚到不少钱。

那年,阿龙认识个漂亮姑娘阿美,两人一见钟情,没多长时间,就吹吹打打把阿美娶进门。婚后一开始小俩口日子过得还不错。这个阿美其实是个爱慕虚荣的妇人,她之所以看上阿龙,只是觉得他比同龄人聪明能干,而且会做生意,自己要是嫁给他,一定会过得比其他女人好,有好吃的好穿的,最起码在小村周围,自己是活得很光鲜的。后来经常跟着张龙跑外面,她才发觉,外面的世界远比这些精彩得多。渐渐地,她变得越来越享受、越来越慵懒、也越来越挑剔,对什么都不满意,总是骂张龙笨,就会玩小聪明,只怪自己当初眼瞎了看错人。张龙倒是真心爱她,无论她怎么吵嚷,总是顺着她,哄着她,对她百依百顺。就连每天挣来的钱,全都交给她管。即使这样,张龙最终也没有留下这个女人。

前年秋天,阿美突然就不见了,张龙发疯般的四处找人,也报了警,最终还是下落不明。张龙从此便秃废,天天抱着酒瓶喝酒,他恨自己,恨自己用真心换来的最终结果是一场空。

张明心头想着张龙的遭遇,确信张龙终有一天会改变的。

门“呯”的一下被推开,张诚大汗小水地扛着一袋化肥走进家。山坡上的那块玉米总是长不起苗,又黄又不景气。前些天怕下雨忙着拾掇干货,今天才抽出身把化肥给弄回来。张明看看昏睡的张龙,又看看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张诚,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

阿发这天起了个大早,房前屋后来回转了几圈,便拿起锄头,没用多少时间就把老宅前前后后的杂草和乱石清理干净。阿昌哥递过水:“来,兄弟,喘口气,咱哥俩说会话。”阿发放下锄头,拉起衣角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接过阿昌哥递过来的水杯。兄弟俩便在门前的那条大石头上并排坐下。

阿昌哥从衣兜里摸出烟斗,把一小撮旱烟放进粗糙的黑手掌中,搓卷后塞进小烟嘴里,用手遮住风划了根火柴点燃,“叭哒叭哒”猛咂两口,小烟卷便冒出青烟。阿昌和阿发说起这些年村中的变迁和张明对自家的所有帮助,阿发听得动容,不时用手逮着大石头边上的那丛狗尾草,逮了扔,扔了又逮。然后默默地大口大口喝着茶水。

兄弟俩聊了很多,阿昌还给阿发说起关于阿香的一些近况。当年阿香的父母嫌阿发村太穷太落后,活生生拆散他们,硬是逼阿香嫁给一个小生意人。虽已成婚,但是阿香凭着自己的烈性,硬是没有让小生意人沾上边。其实那个小生意人他妈的也不是什么好苗,靠着那点小资本到处拈花惹草,阿香本就不喜欢他,便让他随心,自己到落得个清净。阿香心性善良敦厚,依然像待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照顾着公婆。后来那个小生意人越来越不景气,欠别人的债也越来越多,整天东躲西藏,公婆见情况这样,便对阿香说:“好闺女,爹娘对不住你,只怪这龟儿子不争气,不会享福!我们一定还你个自由身,你另寻个好人家过日子吧。”几经波折,总算让阿香离了婚回到娘家住了下来。

听完哥的诉说,阿发心理更不是滋味。他知道哥的意思,但是自己刚刚回家,一无所有,一切都还得从零开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考虑个人问题。到山里走走吧,看看父母,顺便看看那些果树,应该正是花期。

沿着村外的那条山路慢慢爬了上去。站在山坡上,整个村庄尽收眼底。天空是那么的蓝,几缕白云轻飘飘的游弋在空中,果园开满了火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引来无数的小蜜蜂嗡嗡欢唱。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父母的坟头就立在那美丽的果园中。

风轻云淡,风景是这样的迷人。阿发在坟前一块青石上坐下,和父母说起了这些年自己在外打工遇到的种种状况,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他变得成熟、睿智。

就在这桃花林中,在父母的坟前,他和阿香私定终身,立下今生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誓言。记得阿香当时的脸颊红得和这桃花一样,那么美,那么迷人!现在却物是人非啊!他轻声叹息着,慢慢游走在桃花林中,细细思考着自己如何开始新的生活?突然,一个红衣女子在前面树林里一闪而过。是阿香吗?一定是阿香!他不由自主追上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无法放下这个女人!追上了,真是阿香!阿发一把扯住阿香。“香,你跑啥?我是阿发啊,你过得还好吗?”

阿香变化不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阿发哥,以前是我对不住你,现在回来就好。以后你就别管我了,自己好好过日子吧。”阿香话没有说完便泪流满面,用力甩开阿发的手捂着脸跑开。

这天半夜,雨下得又大又急,阵阵雷声把阿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隐约间听到屋外有人说话。起身摸出手电筒,悄悄出屋走到屋檐下。山雨突袭,正淋漓尽致地冲洗着这个寂静的小山村。他迅速地察看四周,看到几个人影正在西北角的老屋里闪动。慢慢摸了过去。他看清是阿昌和张明,还有张龙。老屋一角的房梁上,一股股水柱直往下泄,三人正忙着拾掇。“阿昌,你家这老屋不能再住下去了,太危险。明天叫上阿发一起搬到我家住去。”张明大声对阿昌说着话。

阿发走过去叫了声:“老叔……”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半夜突然下起大雨,张明便马上起身,他想着阿昌家的老屋逢雨一定会漏,于是收拾工具出门,路过张诚家门口,猛见大门打开出来个人,电筒一照看清是张龙,于是叫上他一起往阿昌家赶。

四个人折腾一晚上,终是有惊无险。天亮了,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四个泥人走出老屋,站在阳光中,一任阳光暖和地烤着。

“都累一晚上,你们赶紧洗洗收拾下到我家来喝杯酒暖暖身子,我早叮嘱好你婶子了。”张书记转身拎起雨衣和防水灯回家。

酒过三旬,叔侄几个总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一直到现在,他们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张明要那么坚持修那个厕所的真正原因了。

那年在一次上级工作组下来阿诺村调研考察民情工作时,半途中一领导突然肚子疼,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厕所。他不知道,在这个原始小村落,从古到今,是没有一家人有过厕所的,一切都是回归自然。在田野里,树从中或是山坡后很自然地便解决了,可是这城里人不适应呀!这下可急坏了张明。最后问题是解决了,但是那情景却在他心里扎下根。

一定要解决好这个最根本的关于人类文明的问题。那句话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没有文明,如何进步?没有文明,又何谈发展?他暗下决心,立志要扭转。于是一个漂亮的厕所在这个最最贫穷落后的小村落里诞生。

它是这个穷山村里唯一的、高大时尚的、具有现代化气息的标志性建筑,村民每天经过时都会用观赏的眼光看着这个漂亮的厕所,他们憧憬向往着有朝一日,一家人也能住在类似这样坚固美丽的房子里生活的美好场景。

听老叔说完,阿昌阿发阿龙几个同时端起酒杯:“老叔,这么多年了,是我们对不住您。今天就借这杯酒向您老陪不是。”

张明多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今天终于拿下,他的心情格外舒畅,他们欢快地说着话,聊得没完没了。张明把酒杯满满地斟上,语重心长地说:“过去的都已过去,咱们还得往前看。以前我们这村自然条件差,环境恶劣,不通公路,山高路远的留不住人,也没有人会愿意嫁到咱们村来。村里年轻人几乎走光,只留下老人和孩子,什么都不能干,也干不了。可是现在国家政策好呀,帮咱们修公路,架自来水,给资金,给项目……真心要让咱老百姓早日过上好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后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咱们一起想办法。喝酒!咱几叔侄好好喝两盅!”

张明一席话,让几位侄子心头暖意一阵阵上涌。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就应该拿出精神好好干一翻事业,彻底早日脱贫致富!

阿发在离家多年后回家的这一天喝醉了,他痛快淋漓地醉在了生他养他的故乡怀抱之中。他醉得舒心,醉得安然,醉得踏实。在醉梦里他恍惚看到了浅笑嫣然,带着丝丝娇羞的阿香正朝自己缓缓走来。

一觉睡到晌午,阿发才清醒过来。一脚蹬开被子,从老木床上跳下来直往院里奔。微微的感觉还有一丝醉意,他把头凑到水龙头前,哗哗哗地拧开,就着清凉的水美美冲了个头,抹了把脸,感觉舒服了很多,顺手扯下墙边绳子上挂着的毛巾边抹头发边往正屋走。

“兄弟,酒醒了?要不再睡会?”阿昌哥正咂着旱烟笑眯眯的说。

“我的哥,还让我睡啊,也不早点叫醒我,快别当误了大事,赶紧的,咱们先合计合计建房的事。”

“好啊兄弟,只要你决定干的事,咱哥俩齐心合力。对了,回头我们就分头去办理相关手续,就着这扶贫惠农的好政策把这老屋拆了重新建,还有申请贷款的事,咱一起合计合计!”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明书记忙里忙外的带着阿发到相关部门办理和协调各种手续。阿发在张书记和乡亲们的帮助下,全身心投入建设和种养殖中。他开始用他这些年在外面学到的现代栽培技术投入地侍弄果园。阿发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奔波于建房,还得照管牛儿和桃梨果木,甚至有时连吃饭都顾不上。就在这趟子上,及时雨阿香来了。他知道这一定是哥的“歪”主意,不过嘴上不说,心里是却是喜滋滋的。

和以前一个样,他又和阿香一起到果林里干活;一起锄草、浇水、施肥;一起照看牛儿,日复一日,在他俩的精心护弄下,果实沉甸甸地挂满枝头,他和阿香的感情也随着升温。

张明的心算是放下一半,阿发这户是动起来了,那张诚那户咋办呢?扶贫还得先扶志!一定要把张龙彻底从低谷中唤出来,让他充满信心重新开始新生活。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张龙几乎没有沾过一滴酒了,别看他以前成天醉生梦死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张明与自己反复说的那些话,阿发经常到家里来和自己的交心谈心……自己虽没有说过一句话表过一句态,但他们的话是扎根在心里的。他暗暗发誓,一定振作起来重新生活。

一个晴朗的、暖和的清晨,阿龙早早起床,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热好满满一大盆水,跳里面足足泡了一小时,他感觉这水真好啊。他把自己全身上下清洗个遍,反复用清水冲淋后,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又将家里所有能洗的衣物和被褥全部换下洗了晾好,然后又唰开锅,下了两碗面,等他将葱花鸡蛋汤烧好端上桌时,张诚从地里回来了。

张诚有点不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清洁干净的小院,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贴贴,桌上的两碗鸡蛋面散发着诱人的香,儿子干净清爽的站在自己面前。张诚流泪了,是开心的泪,感动的泪。他的张龙又生龙活虎起来了。这顿饭是父子俩这么多年来吃得最香最开心的一顿。吃过饭,阿龙硬是拽着父亲给他洗了个热水澡,说一定要洗掉所有晦气,爷俩开始新的生活。

阿发推门进来。阿发今天就是来找张龙做帮手,帮忙采摘果子一起运到城里去卖。

看到清爽整洁的张龙,阿发舒心的笑了,那个精明能干的发小已经完全从人生的低谷中走了出来。

晴朗的高空下,阿诺村山地里的辣椒成熟了,小巧可爱的辣椒通红一片,一个个在阳光照射下生机勃勃。阿龙和阿爹正在地里欢快地忙活着采摘,阿龙摘下一个,放嘴里咬了一口,辣味十足!他满意地笑了。转过身看阿爹,阿爹也正咬辣椒呢!父子俩的心情是一样愉悦的,他们家,在张明书记的带领和帮助下,争取到小额信贷搞起辣椒种植,迎来了这个红红火火的丰收季,其实张龙还有一个更远大的理想没有和阿爹说:他想等来年再争取贷款创办一个收购公司。那样的话,乡亲们就不用来回往城里跑,既减轻成本,又可以增收,方便又快捷,他幻想在美好的未来中。

突然,阿龙感觉腹部激烈地疼起来,豆大的汉水一颗一颗从脑门上滚落下来,他停止采摘,用手使劲按住腹部。“张龙!张龙!你怎么啦?”“阿爹,没事,感觉肚子有点疼,你去帮我叫阿发过来。”阿龙强忍住痛疼对阿爹说。

张明书记的电话响起时,他正在乡里汇报扶贫工作。电话那头的阿发说:“明叔,张龙送医院了,诊断是肝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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