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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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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鸡啼乡愁

大年初五凌晨,“喔喔喔——喔喔喔”,忽然被一声声的鸡啼啼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生活于乡间、与鸡猪牛羊相伴的日子来。

那时候,乡间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是养着鸡的,一群群、一窝窝,撒满乡野,在田埂上、草丛里捉虫吃草,在树下歇憩,荷尔蒙旺盛的公鸡们喜好奓开美丽的羽毛,在宽敞的院子里或者村路上为争夺女朋友而打斗,慈爱的母鸡喜爱领着一群群鸡雏在村路边捉食虫子,啄食草叶草籽。因为有公鸡们喔喔喔啼明,母鸡们咯咯咯下蛋,鸡雏们唧唧唧喊饿撒娇,乡间便显得特别的生机勃勃、生机盎然。

那时候,我每天从沙溪村小学放学后,负责在灶房里做饭,木板大甑子,土坯砌的高台大灶,烧的是冬季里母亲上山砍了背回来的荆条木柴,或者烤烟秆、辣椒秆、茄子秆,烟味往往辣呛得我鼻涕涟涟。但是做午饭时分,往往是母鸡们下蛋的时候。我正在灶房里忙碌着,正被柴草、烤烟秆的烟味辣呛得鼻涕涟涟时,往往能够听到母鸡们在松毛稻草窝里下了蛋,飞或者跑到院子里,“咯咯咯——咯咯咯”,满院子喊叫炫耀着它们的快乐和功劳,于是我常常也就满心欢喜,也就不再抱怨做饭辛苦、柴火烤烟秆烟味辣呛。

我们现在居住的太阳城小区,四周都是高楼林立,每一幢,都是四五十层,直插云天,没有任何人家有小院子、有瓦房,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容下一只鸡笼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些高楼上的鸡啼是从哪里传来的。可能是那些人家从乡间的老家或者亲朋好友学生家拿来的鸡,准备过年期间宰吃,一时吃不了,暂时用大纸箱或者竹篾鸡笼暂时养在阳台上或者墙外的防盗笼里吧。

平日里,也常常能见到城里有老人们在高楼上的阳台上、防盗笼里用鸡笼木栅养着几只鸡,从楼下经过,忽然间听见天空里一声鸡啼,“喔喔喔——喔喔喔”“咯咯咯——咯咯咯”,就觉得很亲切,仿佛又回到了乡间,感觉城市不再是那么阴冷,不再是那么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去年隆冬里的一天,我到某县讲文学创作课,住在城郊的一个宾馆里,宾馆旁边,紧挨着半个村庄、几院土墙瓦房。凌晨时分,突然间,“喔喔喔——喔喔喔”,一声声的公鸡啼明,把我从梦中惊醒,就感到很亲切,心里很温暖。恍惚中,就有了还在童年,还在乡间老家,躺在温暖的瓦房村子里,父母爷爷奶奶伯父伯母都还健在,村子周围小麦蚕豆苗青青、油菜花豌豆花盛开、蜂飞蝶舞的感觉。走到窗前一看,楼下旁边土墙瓦房院子里跑满了大大小小的土鸡村鸡,真的是一派生机勃勃、生机盎然的景象。虽然主人家还没起床,但是因为养着满院子的鸡,看得出这是一户昂扬向上、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勤劳能干的好人家。

养满鸡的人家,养满鸡的村子,总是给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火朝天的感觉。

出生于养满鸡的乡村农家,每每读到古诗中“鸡鸣桑树颠”“鸡栖于埘”“鸡声茅店月”等句子,总是感到很亲切,总是很喜欢这样的诗句。

儿时,一直到我读高中,老家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养鸡猪,村村寨寨,家家户户,每一天,全都有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生机勃勃的味道和样子。进入村庄,生活于乡间,不能不被鸡鸣狗吠的乡村生活所感动。

我们家那时候,每年都要养着两三头肥猪,养着大大小小四五窝鸡,还养着一坝塘鱼,栽种着半山坡山药。过年前几天,就开始挖山药,用竹篾大花篮挑进城里去卖。大年三十,母亲就会用竹篾大花篮挑一挑大红公鸡阉鸡进城去卖,给城里人送去吉祥喜庆。那时候,乡村人家的小孩托人取名字,拜“干爹干妈”,父母亲都会在每年大年初二抱上一只大红公鸡或阉鸡,带上孩子到亲家家里去拜年;家里起房盖屋时,主人家都要准备一只漂亮的大红公鸡,让大木匠师傅用鸡血来点红新木头的大梁,祈祷主人家吉祥如意、快乐平安、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子孙成器……我至今还记得,儿时老家许多乡村人家竖柱盖房时候,乡村老木匠们都会用大红公鸡鸡血点梁,他们一边点梁,一边会大声祝祷说“先点梁头,子孙后代做诸侯……再点梁腰,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高……再点梁脚,子孙后代读大学……”,每每听到这些美好淳朴、既不忘传统、又与时俱进的祝祷辞,我总是会开心一笑。母亲说,五大毒虫中的蝎子蜈蚣全都害怕公鸡,大红公鸡可以祛邪除魅,是代表吉祥如意的,而且“鸡要叫,鱼要跳”,要把啼明啼叫得最响亮好听的公鸡拿进城里去卖。每一年过年,早晨天还没亮,母亲就把我叫起来,与她一起装山药,捉鸡,让我与她一起挑进城里去卖,挣点过年钱,给我们买新衣服,买年货春联年画炮仗等等。以至于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一说到过年,马上就会想起陪着母亲进城卖鸡的情景。我记得,那时候,每一只大红公鸡阉鸡大概也就是只能卖六七元钱,阉鸡稍微比公鸡贵一点,每公斤山药能卖七八毛钱,一麻蛇皮口袋新鲜红辣椒也只能卖六七元钱,一大挑最好的大白菜包菜青菜,也只能卖两三元钱,五分钱一公斤。

儿时生活于乡间的每一天早上,都是在公鸡们“喔喔喔——喔喔喔”的啼鸣声中起床穿衣,去沙溪村小学上学的。

二十六年前,我大学毕业,进城工作,每每逢年过节,母亲总是会给我们送来几只大红公鸡或者阉鸡,给我们送来吉祥红火和家的味道。

在母亲和乡亲们心里,乡村人家,就是要养鸡养猪,才成其为人家的。以前的人家,特别是乡村人家,真的是家家户户鸡鸣狗吠猪叫,生机勃勃、红红火火的。那时候的农家,没有养着几窝鸡,在村里人和自己眼里,就不像个家的样子,鸡养得太少的人家,女人们是会被村里人看不起的。村里人总觉得,不养鸡、少养鸡的人家是懒惰、不会过日子。

母亲、姨妈、弟弟们一给我们送来家乡的大红公鸡,冷冷的城市,马上温暖起来,沉沉的屋子,马上生机勃勃、红红火火起来,天一亮,就有了满怀希望的鸡啼声,“喔喔喔——喔喔喔”,连我都想与公鸡们一起引吭高歌了呢。

“雄鸡一唱天下白”。“一日之计在于晨”。总是觉得,鸡啼声,最能给人满怀希望,最能叫人觉得未来的一天一天全都充满了无限的美好和希望。有鸡在,养着鸡,日子就充满希望,日子就红红火火、生机勃勃。

六七年前,我们老家实行城市化改造,一溜村庄都被拆迁,父亲在拆迁中去世,母亲搬进城里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她总是会坚持在楼下的花圃里种上一溜白菜青菜,在阳台和防盗笼里也种植上一盆盆、一桶桶、一盒盒蔬菜,在阳台上、防盗笼里用板箱、竹篾花篮鸡笼等养上几只鸡。于是,每天下班后一回到家,每天天亮前,就总能听到欢快、充满生机与希望的鸡啼,就觉得很亲切,就觉得好像依然生活于童年和温暖美丽的老家乡间。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季里,在林立高楼里、阴森寒冷中,一回到家,一听到鸡啼,就觉得很温暖很慰藉。

现在,老家远近一溜村庄都已经消失不见,村里的拆迁安置小区已经建成,村民们全都搬迁进了整齐簇新的新居,成了城中村、城里人,成为了非农户口,住进洋房高楼里了,大家都很欢喜,特别是年轻人。却没有了庄稼地蔬菜地,没有了院子。养惯了鸡猪的父母辈和我们这样一辈人,却总觉得很不习惯。每一个节气来临,指头缝、骨头缝里总是会像庄稼拔节、蔬菜生长一样咔咔作响,总想扛起锄头犁耙下地,总想走向田间,把赤足踩进温润的庄稼地里,总想孵几窝鸡蛋,养几窝土鸡。

去年秋天,母亲搬回村里小区弟弟家的安置房里住,一个人住着一大幢洋房,住了几十年瓦房,住惯了瓦房小院,几十年一直生活于稻谷苞麦小麦蚕豆油菜簇拥着的小村庄里的母亲,并不快乐。她很怀念那些庄稼地,很怀念那些菜花庄稼花飞舞的日子,很怀念那些有鸡鸣狗吠猪叫牛哞羊咩的日子。于是,很快地,母亲又在弟弟家洋楼顶上的花圃花盆里栽种上了香葱芫荽韭菜青菜白菜,并且让弟弟用边皮板给她钉了一个两层的鸡笼,找来两三窝鸡雏养起来。我一回去,就又能见到高楼顶上一派蔬菜青葱、鸡雏欢腾的景象。估计过不了多久,那些小公鸡们就可以“喔喔喔——喔喔喔”啼明了。

至今还记得,因为担心母鸡下野蛋,在母鸡下蛋前,也就是早饭前,母亲总是会摸摸母鸡们的屁眼。至今还记得,每一次孵小鸡前,母亲总是会把一枚枚鸡蛋拿到阳光里、眼睛前,一枚枚认真地照了又照,说是公鸡“称过”的蛋,才能孵化出小鸡。

那时的乡间人家,都把养鸡当成一件大事,都认真对待,孵着蛋以后,每天都得精心喂养母鸡,母鸡一出窝,马上就要给它们喂食喂水,让它们尽快吃饱喝足,尽快返回窝里孵蛋。正孵着的蛋,受冷时间太长,小鸡出窝就不齐,孵出的鸡雏就很少,寡臭鸡蛋就太多。为了让小鸡出得齐,孵蛋一段时间后,特别是临近出小鸡的一两天,母亲就会把一枚枚鸡蛋小心地拿到水盆里“游”,“游”鸡蛋,据说有利于小鸡们啄破蛋壳孵出。

那时候,我们家先是住在祖父一手建盖的四合院瓦房的南厢房里,后来是住父母亲建盖的一院新瓦房,养鸡,小鸡孵出来,都是用细篾鱼罩罩在院子里,害怕经常在天空盘旋的鹞鹰落下来啄食小鸡。母鸡们下了蛋,家里也舍不得吃,留着卖钱买盐巴、农药、农具、水火油、铅笔和作业本。要是母鸡去别人家的鸡窝里或者路边草丛里下了一枚野蛋,母亲是会相当心疼的。如果被黄鼠狼叼走了一枚鸡蛋,母亲也是会心疼很多天的。只有在我们兄弟三个小孩过生日的时候,母亲才会给我们每人煮一枚鸡蛋。那时候,只有在母亲带着我们去给乡间亲戚人家坐月子的少妇们送月米鸡酒的时候,才能够畅快地吃一碗有两三枚的红糖甜米酒煮荷包蛋。要吃鸡肉,只有等到过年。要想够够地喝一碗鸡汤或者火腿汤,是我们那时候的乡村孩子最大的梦想。喝鸡汤是那时候我们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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