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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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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彪:村庄来客

一个人进入村庄,不论是哪路神仙把你请来,还是哪一阵风把你吹来,都是村庄的客人。

村庄里的每个人,最先总是以“客”的身份加入村庄。不管谁家孩子呱呱坠地,第一件事就是向娘家“报喜”,由姑爷抱着只大红公鸡,带着烟酒糖茶,到岳母家告知岳母,她的姑娘喜得贵子,生了个男孩或是女孩,并双方商定好“送鸡酒”的日子。时间一到,岳母家就会邀请三亲六戚,挑着鸡、糯米面、甜米酒,新生孩子穿的衣服、垫褥被盖,组成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姑娘家祝贺“送鸡酒”。为了筹办“鸡酒筵席”,招待好岳母家来的“鸡酒客”,主人家就少不了要请邻里乡亲帮忙,杀鸡宰羊体体面面待客,热闹一两天。转眼间,新生孩子像雨露阳光喂养的小瓜、番茄,胖嘟嘟的满月,主人家就会把“坐月子”婆娘吃的所有鸡蛋壳倒在村口,让出入村庄的众人踩踏。目的是通知村庄,谁家又添人增口,迎来了一个小村客。

村庄里的女人生孩子,从不说“生”,只说“捡”。小时候,我常莫名其妙问母亲:“我是从哪儿捡来的?”母亲总是说,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下地干活回来,从大路上走过,发现一个像“红耗子”血淋淋的小生命呱呱哭,就脱下衣服把他(她)捡回了家,长大后就变成了今天的我。所以,村庄里不论谁家的孩子出生,都有人好奇地相互打听:“捡了个男孩还是女孩?”。不论是“满山跑”放羊、犁田耙地的男孩,还是“锅边转”烧火做饭、绣花插秧的女孩,人们都会以客看待,相互照应。从此,捡来的孩子就像一颗出土的果树苗,伴随着村庄的一切客居成长,成为村庄的主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村庄里不论谁家的媳妇,都是以“客”的身份娶进门的;不论谁家的姑娘,都是以“客”的身份嫁出去的。娶的嫁的,来的去的,都是村庄的客人,村庄总会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操办婚宴,迎客送客。哪怕是上门女婿,村庄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迎接入赘,以“客”的身份过门后,才能成为村庄的男主角、家里的顶梁柱、家族香火的传承人。因此,村庄里的人,无论是外出求学,还是外出当兵打工,或是外出工作,安身立业,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不管像哪片树叶,漂泊多远,离家多少年,根仍在村庄,魂仍在故里,回到村庄都是村庄的贵客。

村庄的客人来自四面八方,身份也多种多样。有拜干爹、“打亲家”认干儿子、干女儿的,有回娘家探望父母的,有你来我往走亲戚的,有互相称呼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姑爹、姑妈,老表、表姐、表妹的……。各种不同身份的客人,就像村头那棵老核桃树上的每一个果子,都是树的亲戚,“根”都与村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是谁家的亲戚,谁家的客人,村庄里的人几乎都略知一二,心知肚明。来者都是客,不论是慕名而来,还是匆匆过客,进入村口,都是村庄的客人,听到狗咬,就会有人开门迎客。

村庄里的每个人,有时是村庄的主人,有时是村庄的客人,角色在不断的变换着。“远亲不如近邻、远水不解近渴”。不论哪家操办红白喜事,父老乡亲都会不约而同来到主人家,互相帮忙一两天,按照分工,同台唱戏,七脚八手,忙前忙后,担待客人。直到客人散去,才各自回家料理生产、生活。可每次事情圆满结束后,主人家为了答谢前来帮忙村邻乡党,还会自办一顿筵席,请大家喝酒吃饭,待村客、“谢相帮”。包括杀年猪、老人做寿、孩子上大学、逢年过节之类的一切喜事,主人家也会量力而行,请几桌村客,互相祝贺,高兴一番,分享喜悦。

在我们老家,还有一种请柬之外前来贺喜添乐的客人。村庄里不论谁家有娶嫁喜事,婚日的当天晚上,亲戚朋友们都会自发组织,跳一种自编自演的土著民族舞蹈。此刻,邻村近寨“腊肉不沾干盐”的姑娘、小伙子们也会带着月琴、二胡等乐器,不约而同来到主人家,手牵手唱“左脚调”、跳“左脚舞”。早有准备的主人就会在自家的院子里烧起熊熊篝火,端出茶酒担待前来“撵脚跳”(参加跳舞)的人。山潮水潮不如人来潮,跳“左脚舞”的人越多,舞蹈的圈子越大,则预示着主人家人缘关系好,人气旺,喜事有脸有面。

村庄里的客人,不仅有地上来的,还有从天上来的。那些与生俱来和村庄有缘的燕子,不需请,也不必送,每年冬去春来,春暖花开的时节,就会从远方归来,如一对对打工归来的情侣,相亲一样,选择心满意足的人家。有的把窝筑在门楣上,有的筑在堂屋顶下的楞木上,像猪鸡一样与人为伴,朝日相处,下蛋孵化,“生儿育女”。燕子来到谁家,就是谁家的客人,叽叽喳喳,像村庄里的民歌手,对唱如潮。燕子的歌,不仅人喜欢,就连猫也喜欢,狗也喜欢,总是能和睦相处,从不侵犯。因此,一些细心的人家,还特意在屋里门旁钉上马掌,吸引燕子前来垒窝安家。若有燕子入住,主人家就会家和万事兴。年复一年,燕子如客,不请自到,呢喃而来,高歌而去。正如那首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来的是客,走的也是客。村庄里的每个人,都是一茬茬村客,曾经一次次被人招待,又一次次招待别人。直到生命终结,哪怕是遇到天灾人祸、患了绝症夭折的“少年亡”,在世的村邻乡党都会按照传统风俗,体体面面为他(她)举行一场葬礼。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高龄老人去世,几乎家家都会把丧事当作喜事来办,排场更为壮观,择个黄道吉日,请来亲戚朋友、父老乡亲,杀猪宰羊,像嫁姑娘一样,吹唢呐、炸炮竹、敲锣打鼓、前呼后拥,又哭又唱,依依不舍把死者送入祖祖辈辈那块风水宝地的坟茔,让死者入土为安,脱胎换骨,做客天堂。

离家多年已成客的我,像一粒被风从村庄吹走的草籽,飘落在城市的缝隙,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今住在虚拟村庄的“金时代华庭”别墅小区里,南腔北调的住户们和我一样,都是来自乡村栖居城市的匆匆过客,不论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 谁也不登谁家的门。偶尔有老乡登门,相见如故,贵客一般亲切。我偶尔回到乡村,也成了父老乡亲牵肠挂肚的村客。聚在一起,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喝不够的酒。

原载于《散文百家》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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