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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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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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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旭:龙厂沟的苞谷林

初旭

我的家乡在乌蒙山深处的古蔺龙厂沟,这里山连山,岭衔岭,漫山遍野最适宜生长的农作物,就是那最烂贱的苞谷。那一片片撩拨人心的青纱帐一一苞谷林,至今使我久久难以忘怀……

翻过大年正月十五,桃李嫩芽初放,也预示种包谷季节到了。春意料峭,半山腰的树叶早就落个精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桠在山风里呼啦啦地尖叫。坦荡的原野上,犁土的老农紧跟在那老牛后面,摇摆着犁头来回地走动,不大功夫,田野里涌起一片片凝固的黄色或红色波浪,浪沟里冒着微微暖气,发出阵阵幽香。老牛张望着远山,那犁牛的农人疲惫地坐在地上,撒上一袋烟,又继续和牛一起翻耕往事,高兴了就扯开嗓子,吼一曲乌蒙山区的滚板山歌,样子显得惬意而抒情。

年前土坎早就铲了,野草早就烧光了,地翻耕平整后,便开始播种。一般是男人挖窝,女人跟在后面,左手弯搂着个装着牛粪或草木灰碴的竹篼,胸前的围腰里便是苞谷种。男人挖一个坑,女人便播上两粒种,再撒一把肥,人不断地挥汗如雨,辛勤劳作,女人的右臂就有节奏地划动,样子很优美。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自然地流动,情趣盎然。兴许是勃勃的春天在作怪,或是本身的农活轻松,种包谷的农人泥巴沾满裤腿,心情格外愉快。其间有一些闷骚的男人要拿跟自己配对的女人来开荤玩笑,甚至到了地头还有人趁人不注意去摸女人那肉滚滚的奶子。女人不从,就抓草木灰或黄泥巴往那男人的衣领里塞,常弄得那男人满身粪臭,甚至满脸冬瓜灰。这时,女人的男人也停下手中的农活,用锄把撑起腰杆在一旁呵呵地傻笑,那情形好似捡到了什么便宜。而那男人的女人早就笑得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不忘鼓励那泼辣的女人:“整、整、狠实整,看他以后还敢日怪不日怪。”于是,春寒未退尽的田野上,掀起一阵欢乐而放荡的笑声。晌午时分,老队长一声吆喝,男人女人便在野山上席地而坐,或抽上烟,或做针线,那些不过瘾的女人又递眼色,又咬耳朵,不约而同去按着那些骚男人,往那桐树上撞钟,撞得那男人心惊肉跳,直喊告饶,田野里又一次响起掌声、笑声、骂声、口哨声……农人就是这样稀释着生活的艰辛。

二月青草起,野山上杜鹃花、樱桃花、剌梨花、野桐花次第开放。把个山野点染得五彩缤纷。幼小的苞谷苗才从疏松的地里拱出来,一行又一行,满田野都是,像无数绿色的小手掌,兴奋地伸向蔚蓝的天空……老队长在田野上走一遍,就知道那些地块缺苗多少,尤其那越靠近树林的地方,有山雀觅食,缺苗的地方越是多。在农活种类中,补种是最轻松的农活,自然就落到女人头上。老队长很细心,率先安排“就业”的是那些怀有身孕的小媳妇,农村的二、三月,是最艰难的岁月,野山上早有了那酸溜溜的诱人野果等待着她们。有一种叫牛奶奶的野果就是其中一种,拇指大小,白里透红,晶莹剔透,味道纯正,堪比现在城里人花上一百八十买来的美人指葡萄好多了。

苞谷苗长得快,在四五月灿烂的阳光里,一个劲地往上冲,简直是一天一变,故乡的苞谷地,大多十几亩甚至几百亩地连成一片,大约到了农历端午前后,连绵不断的苞谷林就扬起一只只唢呐口,蹿得高过了人头。青翠欲滴,绿浪翻滚,浩浩荡荡,横无际涯。这时,正是乡村多风多雨的季节。风雨之中,青纱帐般无边无际的苞谷林,海浪般起伏摇摆,挣扎呼号,呐喊声声,澎湃沸腾。在苞谷林里穿行,让人情绪激昂,怦然心动。

盛夏的苞谷林确是诱人,地上的青草和蒲公英娇嫩奢华,成行成排的苞谷秆像列阵的士兵,碧绿挺秀,在阳光里闪烁着翠玉般的光泽,苞谷像那紧敛又怀孕的女人,藏而不露,一转眼,背上便挂起一个绿色的棒子。五彩的苞谷须须像那孩子的发辫,头上的苞谷叶和红白相间的苞谷花,在微风中悠然地摇曳,飘飞的碎花,传递着友谊,也传递着爱情。苞谷没有人类那种卿卿我我的亲密劲儿,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浪漫施粉,完成了风流杂交的过程,碎碎的苞谷花儿,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飘逸潇洒,显得风情万种。

夏日的苞谷林还有一个诱人的原因,恐怕与村人那些暧昧的故事不无关系。那些蝉鸣声声的中午。我和小伙伴便在清清的小河里打水仗。好几次看见有男人扛着锄头装着干活的样子,叼着烟斗从苞谷林的一端走进浩浩荡荡的苞谷林,眨眼工夫不见了。

大约半晌功夫,就有身背猪草篓的女人从苞谷林的一端走进苞谷林,也是瞬间不见了身影。然后浩浩荡荡的苞谷林,便若无其事地波动摇晃……但过不了几天,村里就有夫妻打架,打得冤冤不解,甚至相互骂出最难听的话。之后的之后,就有鼻青脸肿的女人,将那幼小的孩子扔下不管,独个儿背着背篓或提着口袋跑回娘家去了。甚至十天半月不回来,男人顾娃娃不是,顾田头山上的农活也不是,搞得八脚慌乱。于是,就有男人相互结仇,总是在酒后以鸡毛蒜皮为导火绳,打得头破血流,闹得左邻右舍笑话。在那枣花儿香的季节,偏远的乡村也上演着红高粱九儿的故事。

春天播种,夏天耕管,转眼便到了秋收。村里的男人女人都兴奋异常,背一个大背篓钻进苞谷林,把成熟的苞谷棒子掰在里面,一圆背篓一圆背篓地运往生产队的保管室,然后再按比例分配,那时的农村生活十分困难,没上学的日子,我便背一只小背篓,一边割猪草,跟在大人后面,拾苞谷棒子。我的前面是一对叔叔和婶婶,他们边劳作,边摆一些暧昧的龙门阵,不时窃笑……那时,我不太懂事,难以听懂大人的话外之音,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一些意味深长的话题。我在一旁傻呵呵地笑,那婶婶便娇嗔地轰我“去、去、小娃娃懂啥子?”一边给我递眼色,顺着婶婶的目光,我总是能拾到有意无意给我留下的一两只玉米棒子。

苞谷掰完后,男男女女便围着那堆苞谷棒子,席地而坐,开始撕包壳。这个过程很讲究,周围有好几只箩筐,撕了壳的苞谷大的、小的、老的、嫩的、丰满的、不丰满的各装一筐。这时,有小伙子从人堆中站起来,举起一只灰苞谷,故意在人群中扬了:“快看我手头这东西呀!”有姑娘抬头惊看时,他便早已给人家抹了个大花脸。那姑娘不服气,也要给小伙子抹花脸,二人互相对抹,小伙子只得落荒而逃,姑娘紧追不舍,一直追到苞谷林深处。很长一段时间,二人才嚼着苞谷秆回来,惹得队长一顿臭骂。

撕苞谷是很轻松的农活,男男女女都集中一块,有说有笑,不觉间,时间便拖到晚上时分,那时农村点煤油,照马灯,有不安分的男人便趁黑灯瞎火的好时机,捏旁边女人颤颤的奶子,那女人捡着苞谷棒子就往男人的背上一阵乱砸,砸得那男人高声尖叫:“火烧蕨尖林,婆娘打男人……”,那女人哭笑不得,只得收手,惹得旁边的男女笑得前仰后合。就是在撕苞谷的闲情逸致中,就有许多野味十足的龙门阵,从故乡男人女人的嘴里飞出来,就有许多打情骂俏的闹剧,动人心魄地产生……

故乡的苞谷林,营养着山里人饥饿的日子,也丰富了山里人贫乏的精神世界。它既是生命张扬的天地,也是男人女人喷发感情的广场。前不久,回了一趟老家,还是漫山遍野的苞谷林,乡村却显得很安静和无奈,没有了昔日的愉悦,在苞谷林里转悠,一种惘然若失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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