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川黔交界的古蔺龙厂沟,亦叫龙溪。一条山沟横穿南北,在大山腹地蜿蜒前行,一位诗人从沟岭上跃过,留下了“苍山如海”的名句。沟的南面是天台山,沟的北面是五台山,一条长长的山谷,将家乡的两座不相干的名山紧紧地连在一起,书写了一方传奇。
沟南面的大山叫天台山,这里一脚踏三镇,大山横跨石宝、丹桂和茅溪,万山丛中,一峰突兀而立,雄峙千古。山上有寺,人称麟瑞寺。当地文人曾撰联云:“古蔺县访古无多,问古佛能否哀怜,世风匡扶复古;天台山隔天不远,想天爷定然眷顾,劫运化解弥天”。可见天台山的巍峨与霸气。
寺中有女性僧人,石宝小河一带人氏,人称“兰和尚”。据说出家前,“兰和尚”家庭殷实,出身名门望族,是当地有名的大家闺秀。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命运。她因父母一句“菩萨保佑小女无灾无难,病愈后上山伺候佛祖”的一句承诺,病愈后她被族人送进古寺,从此,古佛青灯与之为伴。一个个春风渐暖的早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一座古老寺院的青石板上。寺院的钟声缓缓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中,就有一位远离尘嚣,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在这里独自思考着生命的意义。她有时会站在寺院的山门外,凝望着远方的山川,似乎在寻找着心灵的平静。1935年那场战役,有红军伤员躲进古寺,被柔弱机智的“兰和尚”和经首们收留养伤,躲过了敌人的追杀。解放前夕,运拙时艰,麟瑞寺香火惨淡,“兰和尚”不知所踪。有人说她还俗嫁人,有人说她早年加入地下党,悄悄跟随部队北上抗日去了。
天台山对面的五台山,也是家乡的一座名山,横跨大村镇和丹桂镇,山势巍峨磅礴,因五条山岭而得名。五条岭就像五条巨龙,拱卫起五台山。山上有五台山大庙,曾经香火鼎盛,僧侣众多。站在老家门口就能看见五台山,某年春节,我也曾附庸风雅撰联:“五台雄峙,直插云天耀北斗;龙溪潮涌,欲倾东海洗乾坤”,以壮家乡山水。
寺中有女性僧人最为著名,人称“袁和尚”。她老家在丹桂镇的邓家山,年轻时也是当地有名的一枝花。她与我家族中的一位长辈结婚,这位长辈实在不成才,整天抽鸦片喝烂酒,一年半载不归家,她独守空房多年。一次又一次,“袁和尚”找人劝说无果,便背鼓到丈夫逗留的地方击鼓鸣冤,但仍然无济于事,一气之下,便选择五台山出家。丈夫幡然醒悟后,前往五台山负荆请罪,“袁和尚”心平气和地请人在山下的青杠坪何家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请丈夫赴宴,她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丈夫吃完饭,便将一缕青丝放入丈夫行囊,就头也不回地上山入寺了。事后丈夫多次求见,均被拒之山门之外,只有那寺庙的钟声挟裹着山风,在五台山间呜呜地哭泣,好像诉说着什么……
“袁和尚”在寺庙上节衣缩食,为自己修了一座坟茔,坟茔就坐落于五台山大庙的附近,三碑五帽,一律是细钻纹,甚是精美,她圆寂就埋葬于此。解放前夕,山下好事者说“袁和尚”下葬后,山下人家鸡不鸣,狗不叫,硬是活生生将“袁和尚”的棺木拉出来,暴尸荒野。时至今日,五台山大庙早已不复存在,留下一片凄凄荒草,只有“袁和尚”那破败的坟茔还坐落在野山上,就像一只空洞的眼睛,还在张望着远方的山水。
家乡的两座山,两座寺庙,两个和尚的故事,一直是家乡不朽的话题。小时候,我就在父亲的故事里长大。但始终没有明白,明明两座寺庙里的“和尚”是女性,按照佛教的说法,应该称沙弥尼或比丘尼,一般年龄较大,年长者称为师太。二者均称为和尚?难道家乡人不懂这些“清规戒律”,后来才知道,女性僧侣受戒后,称比丘尼,比丘尼够一定的戒腊,有一定德行修为,可升为和尚,称为尼和尚。家乡“兰和尚”与“袁和尚”当年的修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至少体现了家乡人对两位僧侣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