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
梁小哥
一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的事情做得匆忙或考虑得不周全,卖烧饼的吴红印就把一件人生大事做糙了,下半辈子不得逸当。吴红印曾经是一名优秀的瓦匠,他跟着家乡的建筑队参与过燕京啤酒厂厂房的修建,在从事瓦工的人群中也算佼佼者。吴红印作为一个曾经不停为别人造房子的人,到后来却混到租房子住。吴红印一家租住在光荣苑小区的一间车库里,生活在低处。
光荣苑小区与一般的小区不同,它没有一般小区那种人与人之间不太来往的通病,小区里的居民基本都熟识每一家的家庭成员,甚至了解一些人的前世今生。光荣苑小区是一座回迁房小区,里面的居民在没有搬进光荣苑时,好多人就是知根知底的邻居,也有一些人低价买了回迁户的额子,当然大都也是通过沾亲带故的或熟人的介绍。回迁房小区的最大特征就是居住在那里的人好像闲散得很,他们热衷于改造本来就有点三心二意的绿化带,把它分成大小不等的一块块菜畦,当然这个过程是持续而漫长的,中间充满了斗争与妥协。
吴红印在车库旁搭了一座超大的雨棚,算是对狭小居住空间的延伸,摆放出摊用的三轮车,放装有焦炭的蛇皮口袋,夏天还可以把饭桌搬到下面,一边吃饭一边吹裹有各种果蔬味的自然风。有两张破沙发是二楼马骏骏结婚换新家具淘汰下来的,它们长期占据了雨棚的固定位置,不中不晌的时候总有人喜欢围聚在雨棚下,他们谈论的话题一般不会太大,大多是一些出不了淮城的事。
其实吴红印在老家庙湾镇上是有地方住的,而且还是一上三的楼房,他租住到县城的车库里有他的想法,有感性的决断更有理性的考虑。
光荣苑虽是回迁房小区,但它周围有淮城最好的私立幼儿园,还有淮城最大娱乐会所魅力东方歌厅,吴红印起初是为了大熊能上幼儿园才在光荣苑租房子的。庙湾镇上只有一所幼儿园,是公立的,那里的老师好像不怎么待见大熊这样的学生,有好几次大熊把屎尿拉进裤子里,小孩自己不会喊,老师也不闻不问;淮城新蕾幼儿园的老师多次帮大熊更换过弄脏的裤子。
大熊是吴红印唯一的孩子,吴红印本来准备还要生孩子的,准生证都拿好了,可是老婆杨红燕在他还没来得及下种的时候就和别的男人离家出走了,一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尽管吴红印找了很多地方。
别人家差不多大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大熊才会歪歪扭扭地走路,摇摇晃晃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每一步都走得让大人们心惊胆跳,能走路的大熊却不说话。上幼儿园的大熊手里总是拿着一把玩具枪,一般的时候是盯着枪发呆,有时也会把枪长时间地对准一个目标,比如幼儿园的老师。
生孩子割阑尾这样的小手术,庙湾卫生院以前是可以做的,可是到大熊快要出生的时候,镇卫生院被取消了动手术刀的权力,因为在过去的两年的时间里,有三位就医者没能在小手术后苏醒过来。夜晚,当杨红燕的羊水破了,吴红印才意识到自己生孩子的准备工作没有做足,喊人找车花了不少时间,夜路难走又误了很长时间,大熊在妈妈的肚子里憋了许久,大熊的低能可能与此有关。
大熊在淮城上完幼儿园,小学的班主任都不愿意接收大熊,吴红印请熟人关系找校长,校长说大熊是特殊情况,他的考试成绩可以不参与到班级平均分的计算,班主任老师对校长说,不算平均分可以,但他上课总拿着枪东指西指的,会影响班级其他孩子的学习成绩,如果校长您拍板我们整个班级都不参与教学质量评比,我才敢收。校长不是傻子,他若答应,不知道有多少家长会找他麻烦。吴红印发毛了,当着熟人的面在校长办公室吼道,我家的大熊不是人吗?国家规定小学教育是每一个公民的权利也是你们实验小学的义务!校长好像很不高兴,板下脸子,我们并没有剥夺贵公子接受教育的权力,国家方方面面都想得很仔细,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应该到淮城特殊学校就读。
最终大熊没有到特殊学校读书,吴红印好像在和谁较劲,大熊就随时跟着自己。吴红印曾经对老婆杨红燕描述过自己的五年发展规划,自己出国务工三年,让老婆在家好好看护大熊,等苦到三十万回来,一边帮大熊找大医院一边着手生二胎,说不定五年后大熊会变得像正常孩子一样,家里还会迎来新成员,那时日子会热热闹闹。杨红燕满口答应,男主外女主内,哪里知道吴红印出国一年还没到,家里亲戚就打来越洋电话,说他老婆跟镇上一卖生姜的外地商贩跑了。
吴红印也曾经到杨红燕的老家外省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过,也到安徽山东那些长生姜的地方去寻过,没有半点消息,渐渐就死心了,一个男人带着智力不行的大熊外出干建筑工作肯定不行,待在老家庙湾心里又烦。吴红印走南闯北心灵手巧,自己捣鼓捣鼓试验了几次就能烤出一炉喷香的烧饼出来,尖角的是咸的,里面放有葱花,圆的是放糖的甜馅,一样的是两种烧饼外面都沾满芝麻,香。自己在魅力东方旁摆摊做烧饼卖,不受别人指挥控制,自由空间大,当然时间也基本固定,早上起点早也不需要太早,八九点收摊;下午三四点出摊,五六点收摊。有特殊情况或受心情影响也可以成天不出摊,烧饼这玩意吃与不吃都不那么重要,淮城人的主食是米饭,面食只是一种调节。
二
能和大熊在一起长时间玩的不多,毛球算一个,毛球的主人是顶楼(五楼)的周小权。小区里有许多狗,流浪狗看到人就跑,无半点亲近感,也有不少小区居民散养的狗,土狗居多,不会来事,毛球是光荣苑小区里为数不多的打过疫苗配有狗绳的宠物狗,每次下楼看到玩枪的大熊都会兴奋跳跃,王冬梅会解开狗绳让毛球随便去闹腾,听说泰迪的智商相当于三岁的小孩。
在光荣苑小区,吴红印和周小权是朋友,为了这个朋友吴红印可以下午不出摊。在一段时间里,吴红印经常请周小权到周围的小饭店吃饭,其实主要是喝酒,王冬梅也会牵着毛球一道去吃饭,大多时候这顿饭不会很快结束,王冬梅是个有眼头见识的女人,她会把大熊先带回自己的家里,让男人们继续喝酒谈论全世界。大熊对吴红印租的车库很熟悉;对五楼的周小权家也很熟悉,大人们喝一次酒他就去玩一次。
中年女人李大凤住三楼,老头和儿子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回来一两次,她不仅利用自己跋扈的性格把楼下大片绿化带变成自己家的菜地,还把自家住的房子变成棋牌室,成天烟雾缭绕,噪音不断。一楼的朱相国的老婆余再芬常常坐在吴红印雨棚下的沙发上跟旁人小声抱怨,李大凤那个骚叉婆,楼下菜地凭什么她家占那么大一块,我们一楼跟二楼马骏骏家比她家更靠近地面,反而受欺,凭什么!一到晚上就人翻翻的,不分白天黑夜麻将机的声音让人没得安生!余再芬虽然是在李大凤的背后小声议论,但她心里明白李大凤会通过其他渠道听到,她并不担心被别人复述给李大凤听,又不是没有吵过,当初为了菜地两人还在绿化带上打过一架,不是老头子朱相国拉着自己,谁胜谁败还不一定。余再芬怪自己的丈夫拉偏架,朱相国说,你把李大凤的上衣都扯破了,半个奶子都挂在外面了,再扯人家能饶了你?你只不过脸被抓破了而已,不要再闹了。万里长城今尤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就一块地,再说本来就不是俺们家的,学学青年人,你看看人家马俊俊两口子还有五楼的王冬梅,人家什么时候争过吵过?朱相国以前在村子里当过干部,调解过许多邻里纠纷,没想到老娘们不懂事,让曾经的朱主任丢面子了,小区里大多都是以前一个村子里搬过来的。
下午两三点钟魅力东方歌厅的公主们就开始上班了,不管春夏秋冬,那些公主们都穿着裙子露出光滑白嫩的大腿,吴红印每个出摊的下午都不会枯燥,有大熊在旁边,需要时不时地看看,除此,还有可以让他浮想联翩的大白腿。人一旦有了念想时间过得就快了,在庙湾镇吴红印憋屈,感到度日如年。
魅力东方的公主要三百块钱一位,她们会陪客人唱歌,当然那大白腿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要你胆大是可以去摸的,至于能发展到哪个部位,不但要看运气还要看个人魅力,这种事都是半推半就的,说到底得豁得出去,不能人家公主拒绝一下手就老实了,不让摸,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呸。关于公主的话题都是周小权在喝过酒并且王冬梅不在场的时候告诉他的,周小权说,等哪天机会合适请吴红印到魅力东方包两个公主唱歌。周小权是做水产生意的,最近两年好像运气蛮好的,放屁都能点着火,隔三差五地就有人请他吃饭喝酒,以前在家里的地位排在毛球之后,现在王冬梅在人前人后都喊周小权为我家周大。以前王冬梅不准周小权喝酒,一个鱼贩子老想着喝酒,还想不想过日子了,现在周小权每月都会给王冬梅三万现金,也就是说,保守点他一天可以净挣一千元,当然这三万元现金会在周小权的劝说下,王冬梅会放到他的皮包里进行投入再生产,他要让钱生钱,把死钱变成活钱。男人长本事了,酒变成了一种生活的调节剂,女人也不好多说。
和吴红印一起出摊的大熊在平时的耳闻目览下,学会给到魅力东方要泊车的顾客作向导,他会站在汽车的偏后方,歪着脑袋打着手势,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倒车。自己的手势可以控制一辆汽车,大熊感到很有成就感,一位车主为了感谢大熊,把副驾驶座位上的一瓶可乐送给了他。大熊以前也喝过可乐,只不过是在饭桌上,倒在杯子里一口一口地喝,他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享有一瓶可乐。大熊把那瓶用自己劳动换来的可乐拿在手中左摇右晃了好几天,拧开瓶盖,在气泡没来得及溢出前,嘴巴套着瓶口,仰起半歪的脑袋,喉结翻滚着,脖子上的青筋像一条雨后的蚯蚓在挣扎。大熊不爱玩玩具手枪了,他学会了消费,每天出摊他都会有一瓶没有开盖的可乐,有时抓手里,有时插裤子口袋里,晃荡够了,打开,尽量一口气往肚子里灌,有时会呛着,鼻涕眼泪全下来了,第二天涛声依旧。
三
胡存义胡老头住在四楼,搬进光荣苑没多久老太婆就去世了,儿子女儿都早已经成家另有住处。自从老太婆去世后,胡老头变得越来越让人犯嫌。别人聚在吴红印的雨棚下拉呱,穿着整齐的胡老头会手背在后面慢慢踱过来,强行把话题岔开,我家孙子五年级期末考试数学外语双百,语文九十八,全县第一名,小区里还有几个小宝宝也考得不错,但成绩没我孙子稳。我以前在供销社上班,现在的教育局刘局长就是我以前同事的儿子,谁家小孩考多少,只要我想知道我都能晓得。下个月退休工资又要涨了,幅度还比较大,朱主任你们老乡村干部有没有退休工资?有没有这么多?胡老头向刚刚还在谈论国家时政的朱相国竖起两个晃动的指头。这样的场面经常发生,人们常常在这个时候会想起来还有好几件正事忘了去做,自动解散,只有吴红印和大熊还在那,那是他们的家。胡老头并不感到没趣,有时他会坐在被别人捂得滚热地沙发上,掏出手机不停地捯饬着,大熊会站在他旁边,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有次玩手机,胡老头回过头问大熊,你多大了?大熊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学着胡老头问朱相国工资多少的样子竖起两根指头。胡老头惊讶地嚷道,亲乖乖,你果然是二!你胡爷爷今年岁数跟孙悟空一样,七十二变,胡老头也竖起两个指头。
胡老头以前在晚上也会到李大凤家去坐坐,别人打麻将他就坐旁边当相公,到夜里麻将都散场了他还毫无困意,磨磨蹭蹭地不走。时间久了,人们都知道胡老头是一个嘴里能说出个天来,口袋里却轻易不会掏出一分钱的主子,包括李大凤后来也这样认为,她以前都会为相牌的胡老头也准备一份夜宵(几个鸡蛋或几块面包之类的食物),后来直接无视胡老头的存在。胡老头在相牌的时候也相别人吃东西,他知道李大凤在给自己脸子看,就不太爱去相牌了,切,老子是有退休老保的人,一个皮条客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段时间李大凤的棋牌室经常被人打报警电话举报,以前没有过,派出所的人来了好几次,警察私底下对李大凤说,你们玩得又不大,但现在的规矩是有警必出,民不告,官不究。你好好考虑反思一下,把关系搞好了,如果再有举报电话烦我们,甭怪我们下次直接砸你麻将桌子!
李大凤的棋牌室好几天没开业,她在头脑中一遍遍地排查哪些人可能看不过自己,按照自己以前的性格,一定会站在小区大门口骂上个把小时,骂得背地里使绊子的人脸发烫心乱跳。但那样做显然不行,人家民警已经提醒自己了,搞好关系,如果进一步僵化,那人还会举报,说不定真会砸桌子。
不过年不过节的,在楼道门口就闻见阵阵肉圆的香味,是从三楼李大凤家散发出来的。平时冷漠的李大凤,在早晨没炸肉圆之前就把在楼梯口遇到的大熊带到家里,把动画片的声音开到最大,让大熊一个人看。中午时分,李大凤拎着一个个方便袋,里面装着不算多又不算少的肉圆,和手里拿着可乐的大熊在整栋楼里挨家挨户地赠送刚出锅的肉圆,一般人家都推辞,李大凤老实到底地说,开棋牌室没少影响大家,吃几个肉圆应该的。弄得别人很尴尬,好像是自己举报的一样,大都会笑嘻嘻地接过肉圆,不忘咒骂几句举报的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朱相国的老婆余再芬杵在门口,看着手里提着方便袋满脸微笑李大凤,她知道这些肉圆是用来收买人心的,有意思吗?骚叉婆把自己当成傻大熊了!死活都不要。李大凤说,朱师娘,我们以前好歹是一个村的,你如果真看不起人就不收,大不了我们姊妹以前吵过架,你还作气。以前是老妹不对,以后楼底下的菜地全是你家的,我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蔬菜,完全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啊!余再芬说,肉圆我不要,家里冰箱里过年的肉圆还没吃完,菜地我也不能要,那是你凭本事争过来的。李大凤说,老姐姐要还是不能原谅我,今天你也在我脸上抓几道杠,大熊可以作证,我心甘情愿让你抓的。坐在饭桌边低头吃饭的朱相国放下筷子,边嚼口中的剩饭边含混不清地朝余再芬吼道,伸手不打送礼人,你想怎样啊!多大的仇恨?被老头熊了的余再芬并没有感到受了多大的委屈,刚好借坡下驴接过李大凤的肉圆,本来的冷脸好像被一阵春风吹拂过,变得温暖而随和。这肉圆姐姐我就收下了,但对天发誓我没有打过举报电话,一家子畜生王八蛋打的!
吴红印也收到了李大凤送的肉圆,他本来死活不想要的,因为自己毕竟是租住在这里的人,跟李大凤也不是太熟。李大凤对吴红印说,肉圆又不是专门送给你吃的,大熊喜欢吃,刚出锅的肉圆大熊一口气吃了十二个,这些是送给你让大熊吃的,吴红印十分不情愿地接过一塑料袋肉圆,沉甸甸的。
周小权以前经常会到淮城下面的乡镇去收购水产,但近些年因为有好几家化工厂从江南大城市搬迁到淮城,这里的水质变差了,鱼虾好像都自带着淡淡的农药味,为了能够在水产行业站稳脚跟并有自己的特色,周小权经常到淮城上游的兴化宝应等地去进货,成天在几个县城之间跑来跑去。因为王冬梅是一个喜欢小孩的人,特别是对大熊不错,周小权又是自己的酒友,也就是说一家子和自己投路子,吴红印乐意为他们家做一些事。李大凤也带大熊回家玩过,但李大凤却和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有那么两回吴红印看到王冬梅吃力地把煤气罐扛到楼下,准备去换液化气,都被自己给夺了过来并很生气地说,如果周小权没空,以后这种体力活就让自己帮着去做,自己和周小权是兄弟。后来有什么需要扛扛抬抬的事,王冬梅真的主动喊吴红印去做,吴红印也很高兴,他感到王冬梅真的把自己当作家里人看待,当然人家王冬梅和周小权也从没有亏待过自己和儿子大熊,大熊身上以及柜子里的好几套衣服都是王冬梅给买的,新的。儿子的亲妈妈跟人跑了,一个旁人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好,吴红印真是感动满满。
对于多层式样的房屋,每层都有他的优劣,总体上说是金三银四,但王冬梅认为住顶层五楼也蛮舒服的,高高在上,没有楼上发出的噪音,夫妻两个年纪也不算大,每天多爬爬楼梯全当锻炼身体的。顶楼也有顶楼的烦恼,特别是夏季雨水多的时候,楼顶会渗水,王冬梅曾经去找过物业,可是好多居民从入住到光荣苑小区就没交过物业费,不找还好,一找惹了一肚子的气。王冬梅又尝试着找本单元的几位住户商量,看能不能大家一起掏钱请人维修,除了二楼的马骏骏家不置可否,其他三户都一致不同意,他们认为五楼的楼顶是王冬梅家的楼顶,他们家的楼顶是上一层住户的地板,五楼漏水与他们毫不搭界,即使哪一天自己的楼顶漏水他们也不会自己修理,会去找上一层的人家来负责。
维修楼顶并没有花多少钱,是吴红印主动帮的忙,除了水泥灰沙的耗费,其他分文不取。吴红印的手可以把面粉揉成面团摊成烧饼,也可以把水泥沙石变成滴水不漏的楼面,毕竟是建过燕京啤酒厂厂房的人。
四
在光荣苑小区毛球算是最高级的狗,和毛球同一品种的泰迪也有,它的高级是因为它的主人王冬梅。王冬梅对楼下的住户除了马骏骏家都没什么好感,他们都有一股陈腐之气,特别是三楼的李大凤,当然对四楼的胡老头也无半点好感,老在自己和周小权面前炫耀自己儿子开什么牌子的轿车。一次,大早上的就听到李大凤在楼道里破口大骂,听了几句才知道有条狗在她家的门口拉了一泡稀屎,她在换了花样地咒骂狗的主人,李大凤不是站在自家门口也不是在小区楼下骂的,而是跑到三楼与四楼之间的楼道上骂的,胡老头还不时地在搭腔,王冬梅听得真切,也气得真切,这骂分明是在针对自己,但又没指名道姓。毛球一直关在家里,再说毛球吃的是狗粮,大便干燥得很。以后,人们发现王冬梅每次遛狗都给毛球栓着狗绳,手里还捏着一张旧报纸。好多人看到过王冬梅弯下腰去用报纸捏裹毛球的粪便,在淮城这样的场景是不多见的。王冬梅住的虽是回迁房,但那遛狗的素养绝对是一线大城市的范儿。李大凤送肉圆给王冬梅时,王冬梅直接说我们家包括毛球都不吃肉圆,家里周小权从兴化带的沙沟大鱼圆,把冰箱里塞得满满的。肉圆你爱送谁送谁,反正我们家不要。王冬梅一个人在家,李大凤知道不会像在一楼余再芬那儿,会有朱相国来转弯子给台阶下,就站在人家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留给她的只有后悔,后悔自己以前的种种举止,终于知道自己活成一个让人讨厌到什么程度的人。王冬梅作为一个女人她能看出一个女人的尴尬,她是一个有骨气的女人。我王冬梅今天就明的看不起你李大凤,你也不用怀疑我举报而巴结我,我要举报也是明的,我家毛球都不拉稀的,我还会打你闷棍!王冬梅的话一有充愣发泄的成分,二有给自己辩白的功能,最重要的作用是给李大凤个台阶。李大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吴红印和周小权一起喝酒吃饭,吴红印做东的次数要多点,王冬梅有点看不下去,怎么能老让吴红印买单?吴红印也是的,还总是特勤快,隔三差五地主动请周小权吃饭,男人爱喝酒得有节制,她希望吴红印能多攒点钱,也许还能再找一个老婆,她舍不得这位经常帮助她家的汉子,她把他当兄弟看,她更舍不得大熊,但吴红印毕竟不是她的亲兄弟,不然,她可以像管周小权一样管着他,不让他喝酒,实在不行少喝点也行。
楼顶不该漏水的楼板漏水了,该漏水的下水管道却不漏水。下水管道堵塞,倒霉的是一楼的朱相国家,有水夹杂着污物从马桶里往外泛,漫到地面上。朱相国和余再芬弄不懂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自己家,按照物理原理,要漫也应该是在吴红印车库的马桶往外漫才对,他们该去找谁讨要说法?
当初杨红燕生大熊的时候,淮城发大水,庙湾镇的街道全被水淹了。吴红印家楼房的一层都是水,不能住人了,楼下的东西需要往楼上捣腾的还要自己一个人去搬,吴红印的好多精力耗费在这场洪水身上,等到杨红燕临产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叫不到车子,轿车和面包车的底盘太低,在满是洪水的路上随时随地都会熄火,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一辆大卡车,才把杨红燕送到淮城人民医院。吴红印恨那场洪水,要不是时间被耽搁下来,大熊怎么就不如别人家的孩子!要是大熊是个正常人,不拖累家庭,杨红燕怎么就会跟一个卖生姜的外地人跑掉了,难道自己不如一个卖生姜的小贩,自己可是建过燕京啤酒厂的优秀工匠。吴红印恨庙湾镇,虽然他的堂姐夫就在镇政府上班,为大熊上学的事还帮忙找过小学校长,他还是恨,一下大雨小街上的下水道就会堵塞,镇政府的干部上班下班又不是看不到,就是没人问,要是平时注意维护也不至于发水时连汽车都行驶不了。听说就是现在,一下雨还是排水不畅。
车库的马桶是吴红印自己装的,下水管道并没有使用墙壁旁预留的公共管道,自己花了点力气与时间单独埋了一根管子直通化粪池。本单元的公共下水道如果堵塞了,与吴红印一点关系都没有,吴红印自己独自装一根水管,实际上就是为了防止下水道堵了,自己虽然只是一租户,但知道公共的东西没有好东西,用的人不爱护,自己费点劲,不去惹那麻烦。
五
朱相国和余再芬掀开化粪池的盖子,朱相国跪在旁边用一根竹棍反复地去捣下水管的管口,还不停地命令余再芬用手电筒对准管口方向,可是不管余再芬怎么调整手电的方位,朱相国只能把竹棍捅进去一点点。有好几个人围在朱相国旁边,不但遮挡光线还影响空气流通,粪臭气味让人脑袋发胀,他们都作为旁观者在看热闹,这当中就有四楼的胡老头,边看边指导评价,双手一背,像一位视察的领导。自己哪一年做过这样的事情,好歹也当过好些年村干部,朱相国感到很烦躁了,他骂了余再芬一句,你个老货,打个电灯都晃来晃去,你还能干什么?余再芬直接把手电筒关了,留下一句逼歪反怪马子漏!走到不远处,坐到吴红印雨棚的沙发上半斜着脑袋,像一只受了委屈的母鸡。化粪池就在车库的窗子下面,吴红印找了一根可以扭曲的粗钢丝,没有借助电筒的灯光,很顺利就把钢丝推送到管道拐弯的地方,再也前进不了了,有东西卡在湾口处,尝试了十几分钟也没能把异物弄出来。
李大凤给胡老头送肉圆时胡老头很热情,主动要求李大凤到家里坐坐,以前李大凤是不情愿进去的,但当时胡老头要求了也不好拒绝。李大凤理解不了,胡老头是一名退休职工,却把日子过的一塌糊涂,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霉味。胡老头喜欢没事就推着自行车到处转悠,一年四季车龙头上都挂着一只农村商业银行赠送的帆布包,看到什么地方有饮料瓶或硬纸盒都会停下来,人多的时候他是不会去捡的,等没人注意的时候捡起来,压扁迅速放到袋子里。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在到处捡垃圾,可是他每次都要躲着藏着,要是有垃圾和熟人都在跟前,胡老头会对垃圾视而不见,拉着熟人一阵狂聊,直到把熟人聊到匆匆告别。胡老头的房子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好好的房子变成了杂物间,散发出特有的怪味。
胡老头对李大凤说,还是上回跟你说的那件事,趁你今天送肉圆给我,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他能,我为什么不能?你又没有多少损失的。胡老头曾经对李大凤提出一个请求,要在夜里麻将结束后到李大凤的床上睡觉,实在不行李大凤到他家的床上睡觉也行。李大凤当时以为胡老头是在发神经,自己才五十出头,胡老头七十多的人了,她说你想包我啊,行的。你一个月给我三千块,让我每天都能玩一百块进花园,我麻将馆都不开了。胡老头想了一会,脸冷了下来,很不愉快地走了。
胡老头在夜晚会把自己家的门虚掩着,自己站或坐在门后,楼道里微弱的灯光被门压扁,胡老头眼睛看着那一丝光线,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认真听,可以听到许多声音,楼上的电视声,毛球的汪汪叫声,有哗啦哗啦的水流声然后呼啦一声,是周小权撒尿的声音,突然直接呼啦一声,是王冬梅上厕所的声音。胡老头听得到楼下的麻将声,还能听到二楼马俊俊家在夜里几次很小的哭闹声,但这种声音后来再没出现过。
清理下水道的人用工具钩出一只胸罩,因为是那种垫有海绵的胸罩,里面有金属圈环,在下水管拐弯处被卡了,掏出胸罩后又陆陆续续钩出几只同款女性内裤,一股浑水一涌而出,朱相国的一口气终于喘匀了。余再芬知道这几样东西无非是二三五楼的女人用品,大骂道,哪个骚叉婆的,没人塞你的下水道啦,把宝贝东西往下水管子里塞。朱相国对余再芬厉声说,你除了会骂街还会什么?骂了就有用了?会有人主动承认?只不过花点钱,通了就行了。
六
周小权和王冬梅的儿子在私立全寄宿的淮城外国语学校读初三,星期天在家呆一天。有时儿子周末放假王冬梅会把吴红印和大熊一起喊上楼吃一顿午饭,大熊除了会用眼睛追着毛球转圈圈,有时也会跑到王冬梅儿子的房间看同龄人玩手机。
一次麻将散场后好久,胡老头在门后快要坐不住了,他听到楼下有水声,先是哗啦哗啦,中间还有滴滴的水声,最后是呼啦一声,他判断有情况,李大凤家里有男人,而且从尿尿的声音判断是个六十开外的男人。那一夜胡老头哪都没去,他就坐在楼梯间的昏暗灯光下,在天没亮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匆匆从李大凤家出来,他看清了对方,还与对方有短暂的眼神交锋,不过对方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败下阵来了。
胡老头后来也去相过几次麻将,一次结束后还不愿意走,向李大凤摊牌,没想到李大凤不是不肯,而是要花钱才肯,她把自己看成什么人了!
朱相国其实认识下水管里掏出来的胸罩和内裤,李大凤的胸罩就带有钢圈,短裤全是在蟒蛇河批发市场买的。有次老婆去上海儿子家,自己不仅在李大凤家快快活活地打了一场一吃三的麻将,结束后还把李大凤睡了,算一吃四了。李大凤算是一个讲情义懂事理的人,麻将要散场时悄悄用手掐了一下朱相国的膀子,朱相国心有灵犀一点通。
原来拆迁的时候丈量老房子的面积,村干部朱相国也参与了,量李大凤家的房子的时候,朱相国香烟没少发,记录的数字要比实际值大一些。分房子时李大凤没费劲就弄了个金三层,也亏当时还是村干部的朱相国的暗中帮助。余再芬还曾经抱怨过自家楼层不好,朱相国说,干部不能搞特殊,其实他是有意让自己和李大凤住一个单元的,做一辈子邻居,天天可以看到她。
吴红印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请周小权喝酒了,心里痒痒的,他还想在喝酒的时候听听周小权讲那些半黄不黄的事,说不定还真能到魅力东方去见识见识那些穿短裙的公主,虽然自己不会唱歌但可以享受当大爷的感觉。自己活得他妈太憋屈了,娶了个外地老婆还跟人跑了,带着大熊,基本上过的就是和尚的日子,趁大熊在王冬梅家玩,去过几次车站旁的出租屋,都是上了年纪却不愿退休的大妈。周小权他去哪了?
那次李大凤答应晚上到胡老头的房间睡觉,胡老头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房间,一袋又一袋的垃圾往楼下运,大熊也跟着帮忙,胡老头不忘用卖垃圾的钱给大熊买了一瓶大瓶装的可乐,瓶子太大,大熊拎在手里很不适应,但很兴奋。有几样以前当着宝贝的东西也被胡老头扔了,不能明目张胆地扔,以前求之不得所以爱屋及乌,今天人都得到了,还要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干嘛,直接扔抽水马桶里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胡老头和李大凤躺在一起,胡老头并没有像李大凤想象的那样急不可耐,胡老头就像一具死尸一样躺着,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磨合,他用手颤颤巍巍地拿起李大凤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方对李大凤说,不要动!就这样放在上面,压紧了!那一夜胡老头睡得相当踏实,鼾声如雷,自从老伴死后就没睡过这么香的觉。李大凤很蒙,自己这么大岁数了,什么都看开了,本以为胡老头生理上还有需要,没想到自己就跟陪一个活死人一样陪着胡老头。胡老头认为他和李大凤只是结伴睡觉,自己还倒贴了张床,在经济上不存在任何瓜葛,睡的是素觉,不需要什么表示。睡了几个晚上,李大凤实在受不了了,冒着被再次举报的风险,不去陪胡老头睡觉了,胡老头的确是个神经病。
下水道掏出来的女性内衣裤是胡老头在李大凤家做相公时顺回去的,自己没事看看摸摸,就好像有个人在自己面前一样,可以对着它们讲许多在熟人面前都不能讲的话。以前老伴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岛素,肚子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大多时候是胡老头帮忙,偶尔老伴自己也能勉强动手自我注射。胡老头看着冰箱里一年四季都不能短缺的胰岛素很惆怅,刚进入老年,生活就像被绑架一样。老伴死的那天胡老头其实是在家的,他是亲眼看着老伴得脑溢血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面目狰狞,他没有打医院的救护车电话,也没有打儿子的电话,看了许久,轻轻地关上房门,失魂落魄地出去逛了许久。在老伴失去自我救助能力的时候,胡老头感到自己很清醒,老伴本身就有病并且永远不会好,脑淤血也许能救得过来,但救过来也有后遗症,谁去照料她呢!指望儿子,人家是有正规单位的人,要上班,何况买房子时,人家岳父贴了大头,儿媳妇才是一家之主;指望女儿,女儿家买房子自己一分钱没拿。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胡老头现在越过越害怕了,怕一个人在家的孤独,每次想到老伴躺在自己面前而未伸手相救的场面就有一种窒息感,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明明就是自己,他喜欢白天,讨厌无声的黑夜,他要别人看到他,在家里他老是感到死去的老伴用歪斜的眼睛在看着他。
七
吴红印要请周小权喝酒的愿望在短期之内是实现不了了。周小权在微信里对吴红印说,他已经跑路了,至于借的两万块钱,如果着急可以到他家楼上拖一些家用电器抵债,但千万别弄出多大动静,让周围邻居都知道了,那样不好。吴红印没有那样做,还用微信给周小权转了二百块钱的红包,红包的标注为“请兄弟吃沙县”。
周小权风光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的生意做得多好,而是他在手机上搞的一款金融投资项目,比较赚钱。周小权隔三差五地就会转账五百块到吴红印的手机上,让吴红印当着他老婆的面请他喝酒,吴红印后来翻看手机记录,这样的转账有十七笔之多,还有以周小权自己名义回请的,加起来费用肯定在万元以上。周小权不仅借了吴红印两万块钱,还办了几十张信用卡,套现全投到金融产品里,每天都挣钱,但挣的钱和借的钱还是往里放,用周小权的话讲,不断加码,最后暴雷了,血本无归。周小权在微信里对吴红印说,以后鸡蛋千万别放一个篮子里。
好多天看不到王冬梅下楼遛狗,吴红印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人们还是从法院在门上贴的封条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也见怪不怪了,那阵淮城被这东西坑的又不是周小权一个。
大熊好像变得比较暴躁,有时喝半拉子的可乐就扔了,心不在焉的样子,在魅力东方门口,一位公主和一位喝多了的顾客发生争执,许多人围成一圈,口中小声谴责醉汉耍酒疯欺负一个女人不应该,忽然大熊冲进人群,用手里的可乐瓶不停砸向醉汉的脑袋,嘴里大声骂着,虽不清晰但每个人都听清楚了,操你妈妈!大熊经常看那些公主上班时走自己面前走过,虽无语言交流过,但那些公主总是一脸和善。大熊不仅仅是每天要消费一瓶可乐那么简单了,大熊在魅力东方门口的香樟树下解小便,解了很久又没有一滴尿,手好像在不停地动着。
胡老头似乎找到了他的生存价值,他变得不再孤独。每天夜里三四点钟胡老头就出发到农村商业门口的路边,站在两块砖头之间。路边上有许多块砖头,隔一两米就有一块摆放着,夜里扫马路的环卫工也不去碰那些砖头。每一块砖头都有它的主人,郊区的农民用一块块砖头标注自己的领地,天不亮就到领地上摆好自家的蔬菜,有时这些事先的记号是无效的,争吵是不可避免的。胡老头本身不卖菜,他是帮老农陈得水占的,在夜里有人陪着自己说话,感觉真好。夜晚看似死寂,有许多人没睡,有许多人已起身。
李大凤家的麻将桌全被抬了扔在楼下,用塑料纸简单地遮盖着,没人举报,更不是派出所搬的,她家儿子交了个女朋友,谈婚论嫁讲了许多条件,最后在朱相国的斡旋下,女方好不容易做出让步,就不要买新房了,把三楼的房子重新装潢一下当新房,麻将机肯定是不能再摆了,家里乱哄哄的不成个样子。
庙湾镇在积极申报全省百家名镇的荣誉称号,镇上主路两旁栽上了许多花草,洒水车一天跑好几遍,小街上的环卫工比地上的垃圾还多。路边有几台挖掘机在同时开动,镇里下决心,就是剖肚扒肠也一定要把地下那条添堵的下水道搞好。
马骏骏两口子搬走了,离开了淮城搬到盐城市里去了,至于哪个小区,盐城那么大,没人清楚。马骏骏以前会和老婆争吵,后来不吵了,在一楼楼梯出口不远处的地面上,经常会看到一坨坨中药渣,马俊俊的精子不够霸道,中药西药吃遍了,最后也没有一条精虫让他扬眉吐气。马俊俊夫妇在考虑要抱养一个小女孩,他们搬家就是为抱养小孩做准备。
吴红印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一脸懵逼,人家叫他带大熊到公安局去一趟,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难道杨红燕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庙湾镇。在庙湾镇,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多年不见,一些往事照样被完好地保存着。挖掘机在下水道里挖出了两具白骨,围观的居民比派出所的民警还机敏,两个死鬼应该是吴红印的女人和卖生姜的侉子,他们两个都是外地人,都不会游水。
警察抽了大熊的血样,听说只要把那么一点血送到市里就可以检测出那两具白骨当中有没有大熊的妈妈杨红燕。
杨红燕曾经在自己的家里摆了几张麻将桌,一个外地人在庙湾没有几个熟人,与卖生姜的侉子格外亲。杨红燕人很活套,麻将馆很快就把小镇上那么几个数得过来的赌徒变成固定常客。有时在麻将结束后,杨红燕会留客人吃饭,真心诚意的,客人望着桌上摆好的炒腊肉,满嘴生津,吃就吃不客气,心里头有数。
公安局给吴红印的鉴定结果就如围观者的预料,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不是这样该多好,他一直当杨红燕是个家庭的背叛者,还跑到她湖南老家闹过,他曾与开麻将室的婊子势不两立。现在吴红印只能这样推断,一定是在一个下暴雨的晚上,杨红燕送卖生姜的最后一个离开麻将室(为什么他最后一个离开?是留吃饭吃得慢了?还是?),他们当中的一人掉入为了加快排水而被掀开井盖的下水道井口,另一人去拉,都不懂水性,双双溺亡井道之中,多年不见天日。
八
一只泰迪犬在光荣苑小区流浪好几天了,见人就跑,身上脏兮兮的,唯有遇到大熊的时候会停下来,还会在大熊的腿旁蹭来蹭去,大熊把可乐倒在地上,泛起一层泡沫,泰迪伸出红舌头舔着。
李大凤把麻将桌搬到蟒蛇河大桥旁租借的一处破旧平房中,大桥周围本身就很嘈杂,也好,此处没有那些矫情到听到麻将声会睡不着觉而去举报的人。朱相国有时晚上一人散步散到蟒蛇河边,会到民房里当相公,余再芬不在家的时候,会直接骑电瓶车到麻将馆大干一场,再不疯狂就老了。
吴红印下了狠心趁大熊睡着的时候到魅力东方开了一个包间点了一位公主,公主不停地问吴红印要唱什么歌,吴红印说,我什么都不会唱歌,吴红印用手摸公主的大腿,公主推开他的手,说不可以,如此反复几次,吴红印不再坚持了。吴红印想早点离开这无聊的地方,不给摸的公主还是一再地请他唱首歌,好像吴红印不唱歌她的工作就失败了。吴红印一把夺过公主手里的话筒放声吼道:新娘生得真好看,柳眉凤眼一朵花,细白粉嫩二十多,鼻正口圆杨柳腰。新娘子怕我们望,低头儿认真想,不要再说多少话,要干什么快些讲!
趁天还没亮,胡老头跟陈得水讲了两段关于非正常死亡的故事,老农陈得水好像对故事不感兴趣,对胡老头说,胡爹爹你每天都帮我占位置,我要感谢你一下,我请你到石渠早点铺吃碗馄饨。胡老头说,我不要你请,我也不请你,我帮你是自愿的,我帮你也是帮自己。陈得水一头雾水,那这样吧,胡爹爹,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我也是自愿的。
在高邮有个射阳湖,在射阳湖里有种大黄鳝,有多大?赶得上成年人的膀子粗,稀怕人的。每到中秋之夜,大鳝鱼就会钻出洞,把头浮出水面,两只小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这种大鳝鱼专吃水中的死狗死猫及腐尸,它们本身就是屈死鬼投的胎,因为体内聚集着怨气和病毒,这种鳝鱼是不能食用的,它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望月鳝。
胡老头抬头望了望天空,路灯还亮着,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