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株法桐的三次观察（组诗）

对一株法桐的三次观察（组诗）

张阿克

银杏为什么那么黄

深秋过后，院前的那棵银杏

突然间黄得耀眼。像是有人

提着黄色的涂料，将所有的树叶

刷了一遍。

这使得这棵银杏明显

有别于周遭的事物。一棵树

为什么能够那么黄。

远远望去，它的身形显得有些

过于单薄。仿佛除了站在那儿，除了

黄，它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细究，你会发现这种黄

来自它的根须：它们持续向下，深入

拼命汲取，不知疲倦。）

在秋天最后的时日，这棵

孤单的银杏，黄的那么固执。

眼看，它就要把大地体内的黄

全部抽空。

在杨树博物馆

杨树的体内流淌着旧事。从栽下

到粗壮到被砍伐，一株杨树

藏了多少光阴的秘籍。

在博物馆，你能看到杨树们

曲折的命运：并非所有生物都有一本

顺利的成长史。

那株杨树隐约记得——

三岁曾受过水淹

五岁时遇到风暴，八岁

经历过虫蛀（那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

十岁，遭遇了一次雷劈。眼下

正值壮年。过往的训诫让它

越发沉默，并将那些从未说出的想法

压进年轮：揣紧一张

时代的老唱片。

樟树小记

樟树不善言辞，在楼下一站

就是多年。有人经过，看见撑起满头

绿叶的，是一张裂痕遍布的陈皮。

落根于某处庭院，一生

即被固定。一株樟树，不会向人阐述

它简陋的世界观，也不愿说出内心

是否有煎熬和远方。命运赐予

一棵树木的，除了星辰与露水

还有寒霜。春光如美梦。一场风暴

过后，你会发现：它的脸颊

也会挂满辛酸的雨水。

更多时候，它像一位旧朝的隐士

任由心事在体内翻涌。

相对于根边的水土，世界

只是陪衬，仅需保持

有限的联系。

对一株法桐的三次观察

起初，那株法桐倔强地

站在楼边的空地。类似近旁的植物

一株法桐看上去仅仅

是一棵惯常的树木。

而当秋天抵达纵深，枯叶

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陆续逃离。

你看见风中那把破漏的

中年的雨伞，多像

眼下的自己。

现在，这个观者决定交出

劣质的联想。还是那棵树啊——

它在北风中抱紧身子

跟世间

所有树木一样。

夜间的树

窗外有几排槐树，一直站在那儿

到了夜晚，也不走开。

透过窗棂，你会发现这些树

和白日有着截然不同的

处境：它们普遍变得静默。如同

某个人突然遭遇变故

不说话，不走动，甚至不流泪

像被秋霜打过。

倘若进一步观察，你还能察觉

另外的细节：面对黑夜，这些树

也各有其策——

有的树抖掉枯叶，减轻多余的辎重。

有些树，为了取暖

将疏密不一的枝条抱紧。

更多的树，反复告诫自己：

要想挺过长夜，务必学会坚守并

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