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五宝斋
郭永山
书斋是读书人精神的巢穴,心灵的港湾,人们总是要赋予书房一个美好的名字。
而书斋名号,其实也就同人名、道路名、住宅小区名等一样,只是个人书房的符号、名称,便于称呼的代号。但在中国却是不一样,自古以来便是诗书礼仪之邦,不少文人墨客大都有自己藏书、读书、写作的地方,或称为书斋,或称为室、居、轩、堂等,并且前面要冠以名称,称作某某斋、某某轩、某某堂等。
通过这些名称寓意,展露主人的性情与志趣。而且这些名号,往往或缘于某事,或由于某因,异彩纷呈,来源各有千秋,名称各表寓意。这些饶有情趣的书斋号、轩名,常又给人以有益启迪,广被传送。
我们从课本上学过的、知名度很高的,应算得上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居室兼书房名—“陋室”了。他曾专门写下了篇脍炙人口的《陋室铭》,以描绘自己书斋的简陋,把自己的“陋室”与三国时诸葛亮的“茅庐”以及西汉文学家杨雄的“玄亭”并论,表现了高洁的品行和安贫乐道的生活情趣。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自感书多且乱,在自嘲书斋《筑书巢》一文中提到,“引客就观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因而命名像鸟窝一样小而乱的书斋为“书巢”。
“求阙斋”,则是被称为“亚圣”的曾国藩于道光二十五年自署书斋之名。他以此作为文名,从读《易》生感慨,阐述了此书斋命名的用意:“一损一益者,自然之理也。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阙”。为防盈戒满,继而指出“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耆,皆使留其阙陷”。故以“求阙”名其斋。此书斋享誉于晚清政坛和文坛。
当然,为自己书房起斋号的不只是名人的“专利”,我身边的文友、藏友及书画家们,为自己书房、藏品楼、书画工作室起斋号的也大有人在,而且不少还刻有斋号印章,有的还请名人题字制匾挂在门额,还有的著书立说、书法作品等直接就用书斋号作为署名。
当然,受他们的影响我也就成了其中之一。记得十年前的 2012 年初夏(从斋名题款“壬辰年槐月”得知),请市政协的老领导、老一辈书法家吴应宁先生,题写自己拟好的书斋名,他当即满口答应,说好待几天去他处取。待我第三天去他家取时,他已用四尺对开的宣纸写好,用两块磁铁吸在墙壁上,所钤的两方殷红色印章尤为显眼,在那背着手观看呢。我仔细一看,所写内容不是我拟的名称,而是“文房五宝斋”。正在我发愣时,他笑着解释说:“你不是喜欢藏赏古代文房四宝吗?你在藏宝馆里读书、把玩,不就是第五宝了吗!”几句话说得我直点头,连说:“这个好,这个好”。总之,大热天的,七八十岁的老艺术家这样一片好意,也只能这么说了。但心里也还是在嘀咕:怎么我就这么变成宝了呢!还又是请六十年代就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的“老学究”给起的,明目张胆叫这么显眼的名字传出去,这不是太不谦虚了吗!
其实,从书友、书报刊收藏家马志春主编的《书香江苏》一书中,记述本人藏书、藏赏古代文房用品的《文房五宝伴书眠》一文中,也能大体知道起名“文房五宝斋”的原委了:
读书人没有不知道文房四宝的,但要说起文房第五宝,恐怕许多人不甚了了。不过,如果您有机会走进位于宿迁市博物馆对面项王故里梧桐巷的“宿迁市古代文房用品博物馆”,就更能感受到古人读书的雅致和乐趣。该馆是荣获首届“全国书香之家”称号的藏书家郭永山,在其书房“文房五宝斋”基础上创办的民间博物馆。这里不仅拥有6000多册家庭藏书,还收藏了1500多件体现传统文人阅读情趣的书房用品,如笔筒、水注、笔洗、书镇、印盒、墨床(架)、臂搁等组成的“文房四宝”之外的文房珍玩,被古代文房收藏界统称为“文房第五宝”。
因此,吴老把我的书斋号起名为“文房五宝斋”也许就是受此启发。在古代文房用品系列中,除四宝外,笔筒也被多称作“文房第五宝”。而她确应是我收藏古代文房用品中,相比起来算是起步最早、数量最多、材质最全、艺术品味相对最高的藏品。
除笔墨纸砚外,笔筒作为古代文房用品中我收藏最早,当初可能是因为从器型上看入门容易,从构图上看更易直观欣赏。古今文人称其为“文房第五宝”,也可能是因为她既实用,又美观大方,特别是笔筒上雕画的青山绿水、梅兰竹菊、名言佳句、唐诗宋词等,细细品味,还可让你既思绪飞扬、愉悦心情,又能修身养性、添雅增趣,助思行文!
因此她虽属“小器”,却也应属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符号,艺术价值与实用价值兼而有之。明清文人雅士多有喜爱笔筒,参与编纂《明史》的清代金石文史大家朱彝尊曾作《笔筒铭》云:“笔之在案,或侧或颇,犹人之无仪,筒以束之,如客得家,闲彼放心,归于无邪。”一语道出了笔筒容毫纳笔的精神内核。老艺术家、宿迁市书协原主席陈家柱先生曾把笔筒用途与寓意赋予了人的精神,他在观看我的古代文房用品展览后,受几款品味不低明清笔筒的启发,对此器的寓意赞叹道:
虚怀立身稳,闲逸聚豪君;
情雅饰环壁,一心结翰林。
口占笔筒吟一首 恭贺展览大成
郭永山先生教正 壬辰春 陈家柱
之后不久我也受其启迪生感:
生性情追雅,虚怀若谷身。
往来承俊彦,内外刻诗文。
落墨三千册,开题百万军。
智人常与伴,势可定乾坤。
此小吟竟也有幸被江苏省诗协主办的《诗天下》主编杨学军先生相中,于今年二月忝列刊中。
收藏界或古今文人中,称为“文房第五宝”的不只是笔筒,还有“水盂”(又称水注、水滴或水氶等)。称其为“文房第五宝”,其实给出的道理也很简单:多小巧雅致,最能体现文人雅士们的审美情趣,而且文房类收藏中属于炙手可热的高品位藏品。
水盂体轻形微,但制作中颇具匠心,以丰富、独特的造型与艺术构成了一个品味高雅的诗意世界。水盂除实用意义外,更多的是用来观赏陈设。供置于书斋案几之上,其材质、工艺、造型、纹饰、画意彰显于身。说其可息心养性,“一洗人间氛垢矣,清心乐志”;论其可益思助文,“几案之珍,得以赏心而悦目”。被誉为“国内藏盂第一人”的陈玉堂老先生,把自己书斋名为“百盂斋”,并刻一方小印“迂而且愚”,以寄托谦逊修德之人生高境。
曾在三年前一个春天的下午,盯着我书房内琳琅满目的水盂发愣半晌,竟也从她们身上生出些感悟:
谁说我体量小
一砚一水盂
名字虽多
我只专注一件事
与砚田相伴
为文笔添彩
谁说我地位低
一人一世界
主人以个趣搜罗天下
铜银、陶瓷、玉石、竹节
文房雅玩之珍
文人雅趣之魂
谁说我内涵浅
一诺一生情
几案之珍可养性
承水之宝富灵气
涤尽文人之杂念以助思
畅通才子之文思以纾怀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庄子不会就是说我的吧
不过
圣人之言在我身上
确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的,我曾经喜欢过她,现在还是百看不厌,至今仍在书房时刻陪伴着我。
当然,被称为“文房第五宝”的还有清洌盈怀又乖巧雅致的笔洗、气韵不凡而仪态万方的镇纸,等等。
就笔洗的情怀秉性,我也曾赞叹过:
书室深藏碧玉潭,洁身涤垢荡胸疆。
青龙蹈海墨香浸,吟罢轻心著锦章。
经常使用书镇(又名镇纸)的读书写字人,不会不像我一样,对她也曾发生过感慨吧:
铜木玉瓷皆我身,雕花嵌鸟绘诗文。
清风徐至岿无动,镇定自如陪耙耘。
心底坐持诗与画,案头经历风和云。
世间浮躁虚名重,安坐书房助立勋。
有时揣摩以上文人雅士把高雅的文房用品称作“第五宝”的类型、品种,发现她们都有个共同点,即:体轻形微,用赏两宜,情趣雅致,淡定低调。也曾细思过,哪位读书人又不曾这样称颂同道或暗中自喻呢!这不,上月还专门请了我市年轻有为的书法家、篆刻家潘玄先生,镌刻了一枚“文房五宝斋”收藏与鉴赏闲章,以钤在所藏书画与书籍上。
看起来,用珍藏的“文房四宝”再加上我这个主人,“生成出”的“五宝”作为书斋名,应是沾了这些高雅之器的光;又幸以“文”字开头,听起来是这样的文绉绉和光鲜,虽然乍闻有些牵强附会,但何不是一个很难得高雅的书斋号!查看从吴老处取回斋名题字当天的日记,第一句话也竟然是喜出望外的感叹:喜欢这个初听“土掉牙”、咀嚼又文雅的“文房五宝斋”!此时方知当时满口答应下来并未犯错。
不过,有时暗自思忖,觉得书斋名的寓意,也只有主人自己最能说清楚,不少就是主人自己的“官方”解释。有的就是主人自命的文化符号或外在形象。查找这方面的资料也显示:晋代诗人陶渊明的归去来馆、北宋科学家沈括的梦溪园、明代画家唐寅的梦墨堂、元代书画家赵孟頫的松雪斋,以及近现代各路名人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曹雪芹的悼红轩、梁启超的饮冰室,乃至现当代胡适的藏晖室、鲁迅的绿林书屋、叶圣陶的未厌居,甚至伟人毛泽东的菊香书屋,林林总总,斋名也都有她的出处和正面含义。
古今名人雅士也罢,吾辈凡夫俗子也罢,通过斋号并能以起名时的初衷与寓意,起到励志自我、向亲友乃至社会传递正能量的作用,这也就足够了,并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头衔或冠以华美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