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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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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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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酒 和 英 雄 ——宿迁行记

美 酒 和 英 雄

——宿迁行记

张楚

竟有这么多的水。

河有古黄河、淮河、京杭大运河;湖有洪泽湖和骆马湖。据说,水域面积占宿迁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又地处黄淮平原,属暖温带季风气候,梅雨季节长,雨量充沛,粮食便会长势喜人,大麦、小麦和豌豆的淀粉含量较高,蒸煮易糊化,醇香绵柔。此处四季分明,相对温度高,极为适合微生物的生长繁殖。

如此,有了好水、好粮、好菌群,再加上好工匠,酿出好酒,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对洋河大曲最初的记忆,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初期。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在冀东的村里务农,父亲在北京当兵。每次探亲回家,风尘仆仆的父亲都会带回一箱洋河大区。爷爷两瓶,舅舅两瓶,剩下的两瓶,就摆在我们家柜子上。还记得酒瓶是普通的酒瓶,只是我和弟弟很好奇,为啥酒瓶上要印着飞舞的仙女?难道,神仙们也喜欢喝酒吗?等父亲的战友来家里做客,酒瓶就变成了空酒瓶,只不过勤俭的母亲并没有扔掉,一瓶用来打酱油,一瓶用来打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当我想起洋河大曲,都会很自然地产生一种错觉:它和葡萄酒一样,是酱红色的液体。

多年后当我在洋河酒厂里漫步,有种隐隐的兴奋。这种兴奋既勾连着儿时的回忆,又见证着洋河酒厂如今的昌隆。如今的家乡人,但凡结婚生子,酒桌上要么是天之蓝海之蓝,要么是剑南春泸州老窖。醇香的酒和喜事掺杂交融在一起,便勾兑出我们普通人最珍贵的记忆,它的名字叫幸福。是的,中国人的幸福无论长短,无不弥漫着酒的气味。

在我的想象中,白酒生产车间一般都是封闭的、隐秘的,它牵扯到酿酒的工艺流程,无论是在茅台酒厂、郎酒集团,还是在泸州老窖酒厂,我们看到的是包装车间、窖藏车间,而在洋河酒厂,一切都是敞开的,透明的。当我穿行在硕大的酿造车间,委实被震撼到:一台台高大的机器首尾相连,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加壳机、加槽机、出醅机高速运转,罕有人迹,也就是说,这里的酿酒工艺全部实现了机械化,干净、整洁、井然有序的现代制酒工业链条超越了我的想象,也重新构建了我的想象。成吨成吨的美酒就是在这样的链条上被生产出来的,它摆脱了农业文明的束缚,展现出一种工业文明的简洁之美。而在储藏车间,一罐罐美酒陈列铺展,弥漫着酒气和喜气。当师傅招呼我们去品尝刚出锅的原浆酒时,大家欢呼着一拥而上。

晚宴上,好客的主人拿出了最得意的美酒:梦之蓝M6+、梦之蓝M9、梦之蓝手工班……是啊,这最独特的美酒属于绵柔型,它跟酱香、清香、典型浓香、馥郁香都不同——它在舌尖跳跃在舌苔蔓延在两腮迂回时,一种清雅绵长的香气久久不散,仿佛初恋时的滋味,虽然羞涩清淡,却教人怦然心动,那种不经意间的回味与缠绵,既让人失语,也让人雀跃。它类似于江苏小说家的风格,氤氲着雨季的湿气,又如江河之上的太阳般清朗,在韵律十足的绵密叙事中得以窥见最迷人的人性风景。

我想,这也是洋河酒风靡大江南北的缘由吧?而创新,无论是科技创新还是文化创新,都需要无尽的经验、失败、勇气和恒心。当乔伊斯写出《尤利西斯》的最后一句“英雄的心,尽管受到时间和命运的消磨。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奋斗、追求、寻找,永不退缩”;当普鲁斯特写下《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我想他们内心深处升腾起的骄傲,跟洋河酒厂的调酒师将第一口绵柔型白酒倒入口中的感觉是一样的。世界从来不缺乏传统的守护者,可世界永恒的规律则是运动与变化。当第一吃螃蟹的人、第一个坐船渡江的人、第一个在天空飞翔的人、第一个酿酒的人、第一个登陆火星的人出现时,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世界才是充溢着真理、希望和公理的未来。

有些微醺难免胡思乱想,这时又听主人介绍说,绵柔白酒小分子物质多、水溶性物质多、健康活性物质多,多喝两杯也无妨。客人大都是北方人,一向豪爽擅饮,见主人如此盛情,贪杯便免不了。即便如此,头脑却清醒得很,并没有不适之感。看来,好酒是不醉人的,好酒只会让人心弥漫着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细碎幸福感。

辞别洋河酒厂,我们又参观了项王故里。作为一个对历史颇为迷糊的小说家,我方才知道原来项羽是宿迁人。在我记忆中,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似乎不属于南方。可见,一个无知之人的记忆力也是可疑的。关于项羽的文章,最难忘的是语文课本中的《鸿门宴》和潘军的小说《重瞳》。《鸿门宴》让一个小镇上的男孩唏嘘,《重瞳》的先锋叙述则让一个初学小说写作的青年见识到了虚构的魅力。

当我看到那棵项王手植槐时,不得不感喟时光的残酷和生灵的坚韧。这棵树树龄二千两百年,相传是项羽十六岁离开家乡时亲手所植,如今,树膛中空,左右各展一株侧枝,因为是初春,树还没有发芽,在清朗的天空下,槐树的黑色树皮和枝干显得尤为沧桑沉滞。离槐树不远处,是项里桐。相传项羽衣胞埋藏在此树下。当一代老枝萎缩后,便会再生新枝,而新枝主干下仍可见母体残痕。江南少槐,为何项羽离开故乡时,会亲手种植下一棵槐树?而他的衣胞,为什么又要埋在青桐树下?无证可查,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无数的老百姓热爱这位英雄,疼惜这位英雄,缅怀这位英雄,愿意为他身后的世界多书写传说与传奇。英雄气不短,项羽重信重义,在彭城之战中大败刘邦,并俘虏了刘邦父亲刘太公和其妻吕雉。项羽曾与刘邦约为兄弟,不但不弑杀刘父与吕雉,还主动携虞姬给他们送去衣物与食物,后又将他们送还给刘邦。单凭这份仁厚仗义,天下便寻不出第二人。我向来赞同“不以成败论英雄”,见惯了史书上的阴谋与阳谋,背叛与杀戮,荒唐与淫靡,项羽的胸襟与坦荡,才是当代国人应当承袭与阐扬的。

怀古难免伤感。从项王故里驱车至龙王庙行宫。龙王庙行宫原名为“敕建安澜龙王庙”,位于骆马湖湖畔,毗邻京杭大运河,黛瓦红墙,是座典型的北方官式建筑群。据史料记载,乾隆皇帝六次下江南,五次驻跸于此,并建亭立碑,故又有“乾隆行宫”之称。主要建筑有御碑亭、钟鼓楼、怡殿、古戏楼等。

出得龙王庙行宫,众友人又去参观博物馆,我见景拍景,见人拍人,不知不觉掉了队,只得独自在附近随意溜达。庙外有一处湖泊,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水面阔得很。静水流深,去岁大片大片的芦苇依然茂密枯黄,各类树木罕见发芽披绿,红墙与楼台的倒影映在水面,被水鸟的喙或足啄破抓碎,破碎着荡漾开去,随后平静如初。溜达得疲乏了,才发觉已近黄昏。橘瓣般的月亮悬在淡蓝天空,几绺白云下,倦鸟正飞过野树的树冠。我坐在湖边,一时竟忘了自己在哪里,真是应了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晚来风更急,我直起身前去寻找师友,想到晚宴上的美酒佳肴,身上不由暖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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