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印记

站在奔五的门槛，转身回望过去，两段珍贵的法庭生活，厚重而醇绵。岁月瑰丽如歌，常常在记忆里低吟浅唱。

（一）

  1995年，我有幸考入山东省莒南县人民法院，和新考入的同事一起充实到基层法庭，我被分配到家乡所在的文疃法庭。

  文疃法庭座落于文疃镇驻地河东岸的杨树林边，黑漆瓷砖的门柱与银粉铁门把关的一处平房院落，远远望去，给人一种威严肃穆的感觉。

  法庭共有三名正式干警、二名临时工。全庭人员共用两间办公室也兼作审判庭，平时开庭就在办公室内，审判员原位就坐，书记员握笔坐在旁边记录。仅有个别复杂案件才会按照审判庭格局摆放桌椅，遇上当事人或旁听人员较多时，就从庭长家里搬些马扎、板凳应急，仍无座位的便只有斜靠门框或蹲在墙角旁听。

庭审后，我们通常两个星期去一次县法院签发、打印法律文书。全院的民事法律文书都由民庭庭长或分管副院长签发，然后送到全院唯一的打字室打印，取回后再骑着自行车送达。如果事实不清或证据不足，还要多次调查取证和重复开庭，“当事人动动嘴，法官跑断腿”是彼时审判现状的真实写照，案件往往要数月才结，审判效率非常低下。。

开庭完毕或出发归来，常常就饥肠辘辘。那时法庭没有自己的伙房，单身汉们便到政府食堂“用膳”。如果开庭或出发回来晚了，就只能吃自备的煎饼咸菜，偶尔也用电热杯煮一碗清汤挂面，放上一勺自制的辣椒油，再从菜园里采一茎新鲜碧绿的葱叶或香菜点缀其上，红红绿绿白白的，既养眼又诱馋，不失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大餐呢！

  闲暇时，也信笔涂鸦些豆腐块，将生活感悟、办案札记寄到或远或近的报刊，心中因此怀揣一份期待；或者浇浇前院的果树、后院的蔬菜。红红的酸楂、碧绿的菜园又总能给我无限瑕想，生活也格外充实快乐。唯一不和谐的音符，是有次去后院的厕所，一条小蛇盘踞在地上，吓得我魂飞魄散地逃去。每次想起法庭，无限怀念中，这败笔的一幕也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多少令人有些遗憾。

  我就这样在法庭里工作、学习和生活着。尽管条件有限，但一对对夫妻在我们的调解下和好如初，一个个拳脚相向的庄邻握手言欢，一笔笔陈年旧帐得以清偿。通过我们，弱者得到保护，正义得以伸张，那份自豪感、成就感岂是言语能说得清？

  转眼到了年底，我被抽调到县法院经济庭。之后随着大立案、大执行审判格局的成立，独立的小法庭也合并为中心法庭，审判力量、办公设施、法庭环境均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二）

时光荏苒，12年飞逝而去。2008年初，我院对部分职位竞争上岗，竞选成功后，我被分配到我们莒南法院的“西大门”——板泉法庭，再次亲密接触法庭工作与生活。

占地近4000平方米的板泉法庭，地处交通便利的岚济路国道北，前院是三层高的办公审判楼，后院20间平房是法官食堂、活动室、休息室、娱乐中心。楼后的花果园、平房后的庄稼蔬菜地，一年四季花果飘香、菜绿豆黄。审判庭内布局规范严谨，庭审记录及办公全部微机化；每位审判员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其内电脑、空调、沙发、茶几、老板桌椅等一应俱全。

审判庭的窗外，一株高过窗台的百日红由春而夏及秋地怒放着，拉开窗，便有枝叶扑椤椤调皮地挤进庭内，像是急不可待地要旁听庭审。微风轻佛，花香弥漫室内，让烦躁对立的心绪变得宽容淡定，令紧张尴尬的庭审气氛趋于平和宁静。花叶则颌首低吟，似是表达对庭审的公正严谨、对法官耐心细致调解的由衷赞许？也或者是对当事人握手言欢的无限欣慰？

除了开庭调解，送达是法庭的另一项重要工作。虽然大多数当事人都守法懂礼，但自古至今历朝历代都不乏“刁民”。常常在向村民打听被告家住址时，有的村民故意指错方位，趁机通风报信，让当事人躲避。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的送达策略也在与当事人斗智斗勇中屡屡推陈出新——将车辆停放远处，便衣入村，程庭长惯用空奶箱装卷宗材料，问起路来也别具一格：“看见老纪了吗？就是广新哟。”那称呼，随意中透着亲昵（其实满满都是套路），旁边的书记员则默契地配合着将“奶箱”左手换到右手，怎么看都像是来串门走亲的亲朋熟人。“老纪住在前边街小卖部东边第XX家”，或者“老纪下地了，我领你们去找。”于是完胜而归。

送达不顺的情况常有，令人郁闷的事也时有发生。有次老葛率众去一被告家送达，铁将军把门。东邻四十岁左右的女当家正斜倚门框听着MP3，老葛一脸羡慕地上前询问，“MP3”王者蔑视般斜了老葛一眼，带搭不理。老葛用手指着她的西邻被告家礼貌地再问，MP3霸气回怼：“不知道！”回程的路上，奔五的老葛被大家好一顿调侃：半辈子的法官，连个MP3没混上，连个农家妇女都不如！老葛发誓撸起袖子加油干，年底定要混上MP3。最终，大家也没见老葛享受MP3，但是自家拥有一台照相机却是真真切切地惊艳了大家。

    再郁闷的事也搁不住一帮年轻人闹腾。法庭对面是辖区板泉镇的集市，每逢集日，司机兼采购员小孙便大声嚷嚷着改善生活。十二点左右，出发的归来、开庭的开完，伙夫老王在后院喊一声：“饭好喽！”，于是小孙在楼道里尖声接力：“吃海鲜啦——”大家便从各自的办公室鱼贯而出，你挣我挤、原形毕露地狼窜向食堂。蜻蜓点水般洗过手心，便急忙各就各位地坐好、盛汤，然后卷起煎饼，虎视眈眈看向餐桌上的主角，今天的海鲜硬菜——一盘小咸鱼。这种鱼头大身小，有食指与拇指展开的距离那么一乍长，十多元钱买十多条，正好一人能分配到两条。可别小看了这价廉的小咸鱼，用油炸出来，咸咸的、香香的，味道鲜美极了！我们本地人以前常放在炉子上烤着吃，因此它的俗名又叫“大头烤”。鲜美的“大头烤”配以菜园现摘的新鲜辣椒、大葱，让人食欲大增，都会多吃个煎饼或馒头，每人都能吃出酒足饭饱的幸福感，所以小小的“大头烤”当之无愧于“海鲜”二字的荣耀。简单的生活幸福地过，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年轻人，哪会有郁闷久居心中呢？

每天，崭新的伊兰特法庭专用警车鲁QA622载着我们畅行于“莒板高速”公路。早晨出发，法庭是我们快乐的驿站；傍晚归来，家是我们幸福的终点。往返于快乐与幸福之间，哪里还有苦累和烦恼？

（三）

  不经意的，我进法院已经二十四年，也两度在法庭工作。

回望来路，依稀走过的法庭岁月像一幅浓墨重彩永不褪色的山水画在记忆深处细细密密浸润开来。期间，不仅有大盖帽、红肩章到黑西服、法官袍的几度服装演变；有法官自审自记、职权主义的纠问庭审方式到保持司法中立、强化庭审功能的审判方式改革，直至今天的由审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负责的司法体制改革，再细而言之有像我们莒南法院创新、走向全国两会的“要素式审判”；更有手写记录到高效便捷的微机记录，再到今天微信送达、网上立案，异地电子签章的智慧法院、科技法庭的迅猛发展；还有招工分配到法官遴选考录准入再到员额法官的巨大变化。伴随着时光流逝，历史的印记也一再改写：2008年、2019年，莒南法院两度荣获全国优秀法院，相伴而行的，法庭岁月也一年更一年灿烂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