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站在张壁村旁的大槐树下,微凉的风正从古老的门洞吹来。穿过门洞下被远远近近的岁月磨得发亮的黑色石头,眼前豁然一条红石板铺就的悠长街道。一条清溪在街上的石板上缓缓流淌,一不留神便会踩在溪流中,多了一份流动的欢快和野趣。
此次《火花》杂志组织的张壁古堡采风活动,汇聚了来自全省各地的文友。接到通知,孤陋如我,竟从未来过介休,更不知介休有个古堡。好在临行前,来过此处的朋友简单介绍了古堡,说是古代“藏兵”的地方,并联系在介休教书的学生接站。下了高铁,年轻的学生带着5岁的小男孩等在站外。见了我,竟促使孩子叫阿姨。听孩子脆生生叫了一声,不由恍惚一时。路旁绿树成荫,在疾驰的车上,心里涌上淡淡的喜悦,仿佛在高低起伏的来时路上,张望到尚未走远的青春。一直怀有对未知的探寻,对生活的向往,无论过去多少年,总会随时随地洋溢着一颗青春的心灵。
晋中文联的朋友们,在村口迎接来自各地的文友,远道而来、一身风尘的采风者,顷时有一种被重视、被等候的温馨。
走在张壁的石板路上,两旁的店铺、院落、门洞氤氲出一份古朴与鲜活交织的气息,静静沉浸其中,仿佛感到时间的河流正在街头缓缓流过。文联的朋友介绍,张壁北临汾河,东依龙凤河,位于介休东南丘陵地带,出堡南面直通绵山,地形山高坡陡,渊深谷窄,沟谷纵横。既有汾河支流龙凤河充足水源的优势,又有绵山等三山作屏障,有耕作和水源的优越条件,形成一道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以“地上明堡、地下暗道”闻名于世。
听着文联朋友的话,不觉被张壁古堡独特的气息所吸引。张壁明堡暗道,见证了古代高超的筑城技术,被众多学科专家称之为国之瑰宝,世界奇观。相传张壁古堡为十六国后赵并州刺史张平构筑,形成军事防御体系。古堡方圆近10万平方米,俨然一个“微型小城”。堡墙是张壁现有的最古老的建筑,它是用版筑法建成的,夯层非常规整平直,象刀切一样。而且土质纯粹,质地硬实,厚度比较均匀,显示了当时高超的构筑技术。
在“幽幽心舍”游客服务中心拿到房卡,去找自己居住的院落。在巷子里登上一个高高的门楼,左拐一个农家院就是寻找的院落。服务生告诉我,张壁古堡分为五级防守。堡墙堡门——巷门——次巷门——宅门——地道,空间层次的转换与军事防御体系合二为一。坞壁是相对封闭的军事设施,地道则更具有隐蔽性。坞壁内修筑地道,可见营造者的独具匠心。
放好行李,走出院落好奇地走在古堡的巷子里,不觉来到张壁古堡堡墙下。有村里老者介绍,张壁三面临沟,军事防御色彩重。虽然经历了数百年的天灾和人祸,张壁村的堡墙依旧基本完整,周围有一千米多长,高有5-7米,底宽有 3 米左右,顶部完整处还有 1 米多宽。在一些墙断,夯层清晰可见,约 15 厘米厚,然而看不出分段夯筑的接缝。很显然,它在营造过程中是整体铺土、或夯或碾压而成。堡墙周长约1.1千米,完全符合古人所描述的十六国及魏晋隋唐坞壁的尺寸。
筑城墙挖地道,是古代战争中为保存军事实力而普遍采取的一种工程手段。在导游的带领下,沿台阶小心翼翼下到张壁地道,循着灯光,看到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地道共有上中下三层。建有水井、马槽、储藏间、通风孔、排水口、议事厅等,融藏身、防守、攻袭、退却、储粮于一体,是典型的军用设施。
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认为:“西晋动乱之后,有势力之大族,皆举家南迁,无力南迁者则借其坞庳小城,聚众据险自守。而自守之地要具备两大条件,其一是在山顶或平原有险可守之地,其二是可耕作有水源之地。”
张壁地道的发现,曾是轰动一时的新闻。2011年,张壁村民在拆除房屋时,意外发现了一条长达4千米的地道。地道高1.7米,宽1.5米,四通八达,有5个出入口,贯穿整个村庄。《人民日报》曾报道,张壁村“地底下最近发现了保存完好的上、中、下三层主体古代军事地道网,目前已挖掘开通三千一百余米,断续可通的达三千余米,在全国实属罕见。”
导游告诉我们,村中的每条巷子里都出现过地道的入口。地道像网络一样,和全村的十一眼水井相通。井壁上有洞,既是地道的入口,又便于躲在地道里的人汲水维持生命,还是很好的通气孔。
在古堡西场巷的一座很考究的住宅里,有一个老洞口,它正房的东次间,靠后墙立着一个古老大木柜子,黑漆,灿烂的黄铜饰件。七十多岁的女主人打开柜子门,后面是个通向夹层的暗门。进了夹层,用手筒一照,地上有个圆形石板。挪开石板,便是下地道的洞口了,这洞口隐蔽可真巧妙。全村有十一口水井,供居民日用,但至少有八口和地道连接。井筒侧壁上开着洞口,可以供躲在地道里的人汲水,还可以采光通风。有几口井的筒壁,左右有相对的两个洞口,搭一块板子就可以过去,大约是防追击用的。
与文友行进在地道中,宽处可并列二人,窄处仅通过一人。大部分区段高不足一点八米,个子稍高的人只能弯腰弓背前行。前头的一拨人说说笑笑,一转弯不见了,后面的人还没跟上来,地道里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一个人走在地道中,忽然感觉和古人那么近。旁边的一处土洞,上面挂着“将军窑”的牌子,这里,叱咤风云的将军曾指挥过多少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洞壁上,每隔几步便有用锄头挖出来的一个凹坑,可能是放置油灯的。曾经,在油灯燃起的光亮中,这里曾有过多少英雄豪杰的风云际会?
在上层地道有两处较宽的土洞,沿壁挖有喂养牲畜用的饲料槽。还有一处宽敞的土洞,村民们猜想它们是收留俘虏的“俘虏洞”。它们附近还有三个可容一二个人躲藏的“猫耳洞”,或称“伏击窑”。导游解说,这条地道挖于何时?是整体一次挖成还是历代逐步拓展而成?它曾经起到过什么作用?前人没有留下一点文字资料,也没有口传。由于多次的地震和洪水造成的塌陷,地道的全貌已无法知晓。
导游介绍,地道的清理工作是在1994 年秋后进行的。从村西窑湾沟壁上显露出来的洞口进去,认真细致地清理。然而,由于村民缺少必要的考古知识,又无文物工作者指导,地道的清理挖掘破坏了原始洞壁。许多可能尚存的历史信息也就随着淤土被倾倒在村外的旷野沟壁里。张壁村地道终于成了一个无法破解的谜。
多名专家曾来张壁考察,认为从张壁古堡特别是地道的规模、质地、工艺着眼,显然非短期仓促施工所成。这项庞大工程,没有大规模的人力和物力,没有长时间的紧张施工,是不可能完成的。
由此可见,张壁地道是精心规划和设计的。张壁三面环沟,有大量的土层断面,便于进行立体设计。往外运土,是能够进行三层立体的前提条件。地道显然是出于军人或军事专家之手,不是老百姓所为。地道讲阴阳,暗含奇门之术。比如军事设施都是成组的,平面成组,立体成组。规模庞大,出入口很多,系统性强,是非常成熟的军事防御和进攻的体系。是明堡暗道式的,立体三层的地道有作战、居住、仓储、排水、通风、采光、信号等,集攻、防、退、藏、遁为一体,地道网络四通八达,迂回曲折。古堡中的民宅可通地道,堡外悬崖绝壁处有地道口,寺庙院内有地道口,甚至五华里以外临近村庄也有地道口。历史学家认为:坞壁和地道是相辅相成的,地道应当是配合坞壁所造。
从地道口出来,竟是一处悬崖绝壁,有鹤发童颜的老两口,在洞前出售泥捏的动物造型的哨子,憨态可掬。不由给孩子买一个带回去。在沟沿远望,张壁村与周围的石屯、王里等寨堡,自东北至南形成一条防御线,和绵山走势一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因此,张壁古堡无疑是当地军事防御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张壁古堡北五里处龙头村有烽火台遗迹,张壁走往介休途中,一些村落都有堡寨的遗址,而且每个寨子的制高点都有烽火台的遗迹。张壁历代流传“张壁点灯,介休看明”的典故。古代,如有敌情,张壁点燃信号灯,沿线各个制高点上的烽火台都会相继点燃,依次传递下去。试想,夜色里,这样一个灯火绵延的场面,该是何等壮观!然而,这壮观的背后,又将是一场烽火连天的战争,又将带来多少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人间悲剧。
走在张壁古堡的石板路上,古老的门洞、牌楼、庭院,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古堡风情。每个院落、巷子除保留原来的基本面貌,都进行了精心的开发利用,并冠于“守拙”“见素”“和光”“观夏”等院名,仿佛整个古堡,一直汪在某个古旧的时间里,一脚踏进去,便会惊得这里的巷子颤动起来,几片叶子也在惊扰中悠悠飘落在庭院里。
装修好的民房里,外有茶室、内有卧室、卫生间、洗漱间等,非常舒适雅致,原汁原味的古朴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抬头望向窗外,想问今夕何夕?采风的文友,拿着各自的房卡,寻找属于自己的院落。深巷烟火,秋雨初晴。就像同一个村落的人,荷锄归来,散居在各个庭院里,男耕女织,休养生息。
街旁的店铺挂着五色的彩旗,一派“水村山郭酒旗风”的古风古韵。有几家店出售杏仁粉,还有裹了一层白粉的野酸枣,有热心的店主,站在街中间,不时从绿色的食品袋里取出一枚野酸枣,招徕顾客品尝。接过一个尝尝,酸酸甜甜,有枣子的绵厚回甘。店主在一旁编着顺口溜可劲儿地推销:吃了咱的野酸枣,青春常驻不会老。一群穿花花绿绿衣服、怕老的女游客围在店铺旁,乐呵着几袋几袋地买。
红石街最奇异的一景,是一棵槐抱柳。粗壮的槐树中间,长着一棵婀娜的柳树,两棵树的枝干已血脉相连,婆娑的枝叶,相依相偎,像一对跨越时空的恋人。古堡里,可曾有一位英武雄壮的将军,出生入死,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他征战必经的山崖下,可曾有一位叫柳儿的姑娘,望着将军出征腾起的漠漠黄尘,流下不舍的泪水?
年复一年,青丝白头。从此,柳儿攀上山崖,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归来。他们是否有过约定,等将军凯旋,一方太平,就在这山崖之下,筑屋为家,生儿育女,过普通人家的烟火日常。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雪花飘落的日子里,将军战死沙场。消息传来,柳儿姑娘是否还在崖上痴痴张望、默默等待?第二年春天,将军出发的地方,长出的是否就是这棵见风就长的槐树?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痴情的柳儿姑娘是否在槐树下追随心上人而去。从此,槐树中间长出一棵盈盈垂柳。这棵槐抱柳,抒说着千年的相思与等待,在时光里站成爱的永恒。
晚上开创作座谈会,路过槐抱柳的时候,抬头望去,槐树和柳树的枝叶在晚风中触碰着、摇曳着,不由再次生发出对千古爱恋的深深感慨,对美好生活的深切期盼。
发言后,梅花奖得主、国家一级演员崔彩彩,与她的先生——国家一级编剧商中有得知我来自临汾,热情地过来与我聊天。与两位艺术家他乡相遇,自然相谈甚欢。商老师记起,当年我曾经采访过他,还写了一篇报道发在报纸上。我一下想起来了,那是我刚走上记者岗位,写的第一篇报道。记得采访商老师时,面对这个大艺术家,紧张、局促、不安,没想到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后,竟在张壁相逢。
时光里的我们,流逝了多少对这个世界的激情、探寻,又留下多少纯真与美好相遇。
两天的活动结束了,因我坐的车次晚一个小时,文友们坐大巴离开后,我还要在古堡待一个小时。所有的曲终人散,留下的都是落寞。而惦记,是这漫漫旅程中的一抹温暖。走在张壁街头的红石板上,再次感受这个历史文化名村、传统古村落、特色旅游景观名村、魅力名镇、“中华星象第一村”,的魅力。随着文旅产业的发展,张壁以独特形制和丰富多元的文化吸引着越来越多探寻的脚步。那些未解之谜,静静在红石街上,等待后来者去探究、去破解。
漫步长长的街道,像浴在时间长河里。曲折蜿蜒的地道,古老繁华的长街,晚风中轻拂枝叶的槐抱柳,以及山谷里隐约传来遥远的马蹄声、呐喊声,让人唏嘘不已。
一时间,不知在时间之内游走,捕捉岁月印迹;抑或在时间之外凝望,聆听千年回声。
2024.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