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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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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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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忆母

                              清明忆母


                     


       清明又至,从县城回到故乡,祭拜先慈,坟头满眼蓬蒿,顿时母亲做针线活的身影浮现眼前。


       仲冬,当寒风霜雪将秋草打得干枯埋在地下时,三十余年前的母亲就着火塘,树疙蔸燃烧着半明半暗的火光,煤油灯光如豆在烟熏火燎的木屋里像夜空下的星星明亮着,母亲一线一针地做起女工活来,或是缝新衣,或是绣花鞋,不停地忙碌着。母亲做的绣花鞋针眼细小、绣线平滑,就像工匠的工艺品那么精细巧妙,耐人看好,耐人寻味。队里的少妇少女们都夸她手巧,是她们的榜样。


       挑花刺绣,也是土家妇女的一项绝活,更是一种习俗。看谁的做得好看,谁的花样新,她们在内心就敬佩谁。这种习俗自古就有,起于何时,没作考究。但无论怎么说,几个女人一起挑花做鞋,既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问候,又是一种相互竞艺的机会,更是一种赞美;既是一种歌颂,又名一种学习,更是相互借鉴。一旦一人做得好,别人就跟着学,回去自己也悄悄地这么做。今天的文学微信群、诗书群,张家晒诗歌,李家晒散文,王家晒小小说,你看了不只是学习,也许还有感受,谁的好,谁的孬,你心知肚明,自己还存在什么不足,今后应如何取长补短。可是有的人私下反对这种晒,认为晒出来的东西只能是精品、是佳作,如非如此,就没必要晒出来!我想,人们的起点不一样,别人自认为是能拿出手的菜,但未必适合你的胃口,未必适合每个人的胃口,这就需要包容,不适合指责。


        记得隔壁有个忠大娘,听说她老公名叫何成忠,她娘家是黄水镇红沙前面谭家人,人们不记得她的本名谭长兰,只记得她的绰号。队里的晚辈男女都这么称呼她,她也乐意而答。母亲自然也如此呼她。忠大娘比母亲年长十多岁,都已头发花白了,她还爱穿绣花鞋。可她自己又不会缝制,时常拿布来要母亲替她做花鞋。见有人求教,母亲总是义不容辞,不论自己的做没做好,完没完工,都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每当忠大娘来我家,她总是隔三叉五用长围腰兜着烤红薯、烤洋芋、烤泡粑什么的,给我和妹妹吃。那高兴劲,就甭提了!那年月,我们家人口多,家徒四壁,能吃到这红薯米粑,都觉得是一种奢望。


       忠大娘有时拿着青布,有时拿着蓝布,还带着各色丝线,红黄蓝白紫绿,一应俱全。忠大娘没生过孩子,老公灾荒年没熬过来,接了个孩子来养,家庭人口少,在队里稍为富有一些,人也爱干净,爱体面,穿绣花鞋是常事,可她只会纳鞋底,上鞋面,一旦要在鞋面上绣花,她就靠母亲操劳了。母亲满脸喜悦地接过布料,先是三下五除二地剪出鞋面样子来,后用浆片和衬布衬在里面。当软软的鞋面因浆糊烤干成型略有点硬梆时,就可以在鞋面上绣花了。忠大娘问,绣什么花。母亲答,绣“四叶草”,这叫“四季发财”。绣鞋尖吗?不,绣偏花。为啥不绣正面鞋前尖头?正面绣花,只适合年轻姑娘媳妇穿。像你忠大娘这样年纪的人,就得穿花儿绣在左右鞋面的外侧为好。忠大娘不解道,这是为啥呢?母亲微笑着,你穿那花绣花鞋尖上的鞋,人家不说你是老妖精么?哈哈哈,按你这么说,年轻人穿鞋尖绣花的鞋,不就成了少妖精吗?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我不是得罪你,也是为你好,请愿谅我不敬的胡言乱语。忠大娘喃喃地说,我知道你按规矩来着,你是好心人,不会害我,就按你说的绣吧!母亲先用黄色金丝绣花茎,后用绿色丝线绣花叶,再用白色绒线绣花朵,花蕊用红丝线点缀。一双绣花鞋面,不过半天功夫,母亲就绣好了,看上去,活像是真正的“四叶草”。忠大娘说,我们队就数你手巧!母亲笑道,你莫夸我了,我也是什么来着一一滥竽充数,凑合着做。母亲长期乐于助人,也荣耀了外婆所传的手艺。


       我小时候,经常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鞋,动作很熟练,很麻利,几十道工序一一过手,剪鞋样,搓麻绳,熬浆子,粘鞋底,压绑子……其中纳鞋底最不容易,层碎布抹着浆子粘成一指厚,再用中指套着顶针,有时手指被针尖刺破,血冒出来,即忙含在嘴里吸一下,又接着纳鞋底。听到纳鞋的“纱纱”声,好像母亲的手被麻索磨得直响,我心疼极了,可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感愧疚。


       绣什么样的花,母亲早已成竹在胸,依布料颜色和人的年龄而定。蓝布绣红花,青布绣白花,黄布绣紫花。年轻人的绣玫瑰花、桃花、芍药花鞋,老点的穿四叶草、梨花鞋。


       有时候,母亲大人手头沒了新鲜花样,就让我替她绘画花样。我翘着嘴不大高兴说,明知我不会,为何要为难我?母亲不是动怒,而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头,笑盈盈地对我说你是书生,总比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强啊!母命难违,可我真的不会绘花。为了母亲的小小心愿,读小学高年级的我就将书上看到的花草花朵,用笔临摩下来,然后用剪刀剪成花样,给母亲备用。母亲总夸我画得好,又新奇。我深知惭愧,我心不灵手不巧,都是无言的书本老师的杰作,我只不过将其用了出来。在我们队里,凡是有点精明、能做针线活的年轻媳妇、姑娘都曾向母亲讨教过、学过艺。慈母不计报酬,无私奉献,用一手绝活、小小手艺与队里的女人们相处很好,赢得信誉。母亲说,那些心灵手巧的女人们,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时,也没发难过她,虽然那时父母的成份不好,后来才知被错划为地主出身!而对于亲兄长在大会上的积极发难,母亲始终耿耿于怀。长大的我知道后劝说,那是时代弄人,过去的事,不必计较,人活着就是好事、就是幸福!


       之外,母亲还会缝制新衣。年头年尾,父亲用一早一晚打草鞋换成的钱,给一家五六口人买蓝布、青布做新衣。请不起裁缝,母亲就自己动手,按我们四五个兄弟姊妹的高矮、胖瘦,量体裁衣。土家人穿布制纽扣衣服。男人穿对剪子衣服,即纽扣安在胸前,由颈部至腹部,成一条直线。女人则穿超襟衣服,纽扣由右向左缝制。下衣都是缝成一二三的大腰裤,即无裤耳袢,不需穿皮带。母亲自己裁衣、自己缝针,差不多寒冬腊月的雨雪天、油灯下,她就为全家人缝制新衣,消磨了母亲中年的时光。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我们穿着新衣、新鞋上学、过年,心里感到无比高兴,无比自豪。在我眼里,母亲就是聪明贤慧,就是心灵手巧,就是博爱伟大!天底下,有母亲这样手艺的人,何只她一人?


       而今,手工缝制新衣、绣花鞋在故乡渐渐失传了。七十四岁的先妣已谢世15周年,您那绣花鞋的样子,缝新衣的姿势,裁衣服的动作,唱山歌的情景,总是浮现在我脑海里。写下些许文字,也是对慈母的深情怀念。

      在回石柱县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广大农村失传的母亲那女工绝活类的手艺,更让我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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