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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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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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礤床无声

  七月流火,县城依旧炎热,顺便坐老同学的车回乡下,山村七月不再闷热,风是清澈的,太阳是暖暖的。

  进了木门,来到厨房。穿着破旧的老父背更加的弓了,从前的壮实朗身,直挺腰板只是在脑海里才有的印象,如今成了鲜明对比。他正在洗碗,看得出来是刚吃午饭不久。我心里一阵阵难过,今天满八十五了,还在做着家务,他本该享清福了。要是自己退休了,能陪他老人家该多好,可我现在还做不到。父亲见到我回去,满脸是笑,立马问我今天走吗?我说今天陪你不走了。他去放碗筷,只见碗柜旁一个一一四周木椁,腹嘴铁货。背着瓜果,丝孙缠脚的“礤床儿”,已是锈迹斑斑的靠着柜边。看到这个礤子,我心里一震,先前在老家安子沟时经常看到过它,而用得最多的是母亲。

   礤床儿,土家人称礤子,是在六七寸长手掌宽的一块木板中间镶嵌一块锑皮或铁片,片上凿开许多斜穿如豆大的小孔,那翘起的鳞状部分成为薄刀片。父老乡亲们常用它来礤瓜丝、萝卜丝、洋芋丝、红苕丝,铁片的礤子很容易生锈。一不留神手指会被礤伤。母亲用的礤子,孔比较大,不易堵物。

   幼年时,正是食不饱肚、衣不裹腹的廿世纪60年代初,大集体生产,物乏粮匮,就连洋芋(马铃薯)、南瓜、黄瓜、红苕也没多余的,甭说大米、玉米了。吃上洋芋丝,就算是幸福了。那时,幸福很简单,即吃饱穿暖。今天除了饱暖,还讲营养,更注重食品安全。

  在兄弟姊妹中,我是男性老幺,上有两个兄长,下有一个妹妹。母亲说我小时候最爱动脑筋,比较聪明,只要别人给我能吃的什么,叫我喊对方什么我叫什么。“有奶就是娘”。抱我、给我食物的男女人,无非就是想占口头便宜,可小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叫喊别人为“姑姑”“爸爸”,就是吃亏。所以至入学年龄,父母就努力让我进学堂,父母都喜欢我。在家乡读小学、上农中,没法住校,每天得走读,一早出门,一黑回家。不辞劳苦的母亲干活回家汗水还没干,就烧火煮饭,说是煮饭,其实就是炒洋芋丝。挑个头较大的洋芋,然后用礤子,左手握着礤子上端,下端抵在砧板上或瓷盆里,以固定礤床儿,右手拿着洋芋,一个一个的在礤口处、循环往复地用力向下推擦,六七个人的晚饭,就是一大锅洋芋丝儿。只放一个像板栗大的猪油,等到火旺时,将油汁挤压出来,在锅里炒一会儿后,将洋芋丝少渗点冷水,放上适量的盐,䓤,韮菜,或是花椒叶,茴香叶,没味精,更没鸡精,加点咸菜,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就成了晚饭,一人盛一碗,锅里就没有了,吃在嘴里那个香啊硬是男人穿丝裤一一不摆了。虽然不多,可馨香久也,也不耽心吃得吃不得,更不需要考虑,它是否转基因农产品。人们总是吃得放心,不忘初心。

   睹物思人,母亲走了十余年。老家只有年迈的父亲守着,四年前因车祸将年登八十岁的父亲折断七匹肋骨,右手膀骨头粉碎,对方虽一次性给付几万元,经保守治疗(未开刀动手术)父亲总算被冶好了,可是他不能再上坡干活了,本来干那点地里的农活儿,也只是锻炼身体而已,并不是靠那个维持生计。但他老人家不再是健康之躯,而是带残的人。好在父亲还能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人照顾,但煮饭是有问题的,更使不得重力。兄弟三人就在亲戚在场的情况下商量,老大、老二每月出一百五十块,我每月多出他们好几倍,由老大哥、二哥轮流照管赡养,从此父亲就搬到了离老家十多公里的九龙村石院子大哥家里。安桥村菱角组的老家,除二哥在此住着外,房子左半头一直都空着,虽是破旧的土墙,但只要每年维修屋上的瓦居住还是不成问题。可是四年前的八月,二哥家疏于电线管理,一夜之间将房子全部烧毁。次日因余火未尽,死恢复燃也把父亲的房屋,连同我的两间都化为灰烬。那一把用了几十年的礤子也被烧毁。父亲自备的内棺(尚未备外椁),整个房屋及其屋内的一切东西都被无情的大火洗劫一空。父亲以前还留念老家,现在连什么都没了,没什么留念的,只是安子沟现已环湖硬化了公路,在老家生活七八十年的父亲,没去沿湖公路游走过,老屋旁边湾里母亲的坟冢留在那里孤怜怜的,也许父亲是留念老伴、留念公路了。

  母亲走过75个春秋,上坡能犁田耙田、在家能挑花制衣、说话能讲故事的贤惠母亲,她用礤子让我们度过了青少年,让我们度过了许多时光,也陪伴了她一生。而最后,礤子也毁于一旦。礤子让瓜果变成有规则有制、粗细一致的可口饭菜,母亲用礤子擦亮了我们的生活,默默无闻擦完了她的生命。

  今天在大哥家里看到了礤床儿,我不仅泪水悄悄流下来。前几年老二既不出力不照顾父亲,也不肯出钱让人赡养,当然后来他也有悔过之意、感恩之心。尽孝太迟,心中岂无愧?坚强的父亲在大哥那里,就像那把礤子,生锈了,渐渐老去,从前温馨的礤子味,如今渐行渐远。心酸的我没有解开心结。回到城里,一个朋友告诉我说:适当的让老人做做适可而止的家务,他才不至于老年痴呆。这或许有点道理,生命在于运动。尽管如此,我心里仍是愁滋味。而今严父再也不会痴呆,因去年深秋八十八岁的父亲永远离开我们而去,与天堂的母亲、他的老伴相会。那愁滋味,竟变成无尽思念。

   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神州大地农村剩余劳动力多得很,一大批年富力强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闯荡世界,正当谋财而致富,无可厚非。但又有多少个留守老人,你能说他们就不像那默不作声的礤子而渐行渐远吗?                    202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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