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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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盐古道上的渝东石柱民歌传承历史悠久，分类较细，题材多样，内容丰富多彩，见子打子，随口而歌，与其民族性格关系密切。在生产劳动、友朋交往、节庆礼俗等场合传情、以歌为媒、以歌为教,音乐价值不可忽视。土家人常即兴创作,出口成歌，他们信手拈来,于比拟、夸张、双关、谐音等修辞手法的运用，或含蓄委婉，或粗犷豪放,或幽默风趣,或寓意深远,具有极高的音乐文学价值和审美价值。
一.多彩的渝东民歌
（一）劳动歌
文学艺术起源于劳动,是生产经验的总结与记录,也是劳动过程的忆然望大的表现而农业生产物资流通、渔采集、手工制作均是常见的劳动方式,在谋求生存繁衍的艰苦劳作中孕育并产生了劳动歌。劳动歌是通过民间歌谣这种特殊的审美方式愉悦劳动者的民间艺术形式,它使土家的劳动在艰辛中伴随着乐趣,表现出土家人乐观的人生态度和热爱劳动的优秀品质。
勤劳的土家人在劳动中孕育出大量“田歌”流传于田野。内容与生产劳动有关，形式以七言为主，兼有杂言体。如：
《春耕歌》：
急忙把那早饭吃，开始下田种庄稼。
二月新犁千条路，耱耙磨得水开花。
三月阳雀闹喳喳，报春要把苞谷下。
“千条路，水开花。”这气势壮阔，场面动人，“苞谷苞谷，快种苞谷”一声声布谷鸟催春，一幅幅春耕春播忙乐图，就在眼前。
《薅草锣鼓》：
太阳照脸汗涔涔，薅草薅进苞谷林。
队伍本是长蛇阵，中间起了吊裆形。
当中几人没展劲，比起两边太丢人。
集体生产，农人们摆起一字长蛇阵在田间地头锄草， 可是中间的出工慢出力，掉队是自然，所以打薅草锣鼓的母亲等人就要用锣声歌声或幽默或刺激一番，使其往前赶。
（二）生活歌
巴盐古道上土家人在衣食住行、婚丧节庆、娱乐礼仪等方面形成独特的风俗习惯,孕育土家族丰富多彩的生活歌。这些歌可分为:山歌、情歌、风流歌、哭嫁歌、丧葬歌、节令歌、礼俗歌、仪式歌、苦歌、盘歌、扯谎歌、时政歌等种类，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对研究土家族文化和民间文艺有积极意义。
第一．情歌。盐道上土家族情歌是生活歌的重心,真是“十对男女九对歌，十首山歌九情歌”。情歌是土家男女爱情生活的写照，表现其真挚健康的爱情观、择偶观、道德观，始终展现其青年男女纯洁高尚、忠贞不渝的爱情生活。只要萌生出恋情,土家人都会用春草、鲜花一般丰茂的情歌来传情。
春情萌动,土家族男女两情相交,两情相悦，则有：
牵牛缠树死不放,阿哥缠妹要成双。
蚂蝗缠住鹭鸶腿,阿妹缠住小情郎。
情歌又分试探歌、初恋歌、赞美歌、相思歌、忠贞歌、道德歌、择偶歌、热恋歌、约会歌、定情歌、自由歌、休夫歌、复婚歌、坐床歌、情歌五子句等等。
情妹当门一条漕，既种洋芋又栽苕。
我帮情妹种洋芋，情妹帮我栽红苕。
阿哥以歌为媒试探，阿妹听到后如瞋骂，则试探不成，如阿妹羞颜假骂，则有歌对道：
菜籽开花花儿黄，早晨挑水想起郎。
天天挑水水不干，何时才见我情郎？
第二．风流歌。在清朝“改土归流”之前，盐道边的土家人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不是很严，男女关系上残留着原始性质的婚恋习俗，情欲的表露也比较随意。风流歌就是土家男女“身体写作”的戏谑调侃之词，是对异性挑逗，性欲渴求，性爱方式，性爱感觉等的内心世界描写，多用比兴手法。《大田薅秧》：
大田薅草看到娇，眼看秧子在孪萢。
看我扬花散了籽，再看娇妹粗了腰。
何为孪萢？就是水稻怀胎。
第三．哭嫁歌。哭嫁也是土家族婚俗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产生内涵丰富的“哭嫁歌”。距离男子轿子来拾的前半月起,女子就要开声唱《哭嫁歌》。有的哭得短一点,三天、七天都有。一般是晚上哭,但白天来了亲戚朋友,女性客人也要帮到哭,尤其是在过门前第三天,当男方送来完婚的酒肉时,哭得更厉害。《哭嫁歌》的内容很多,主要是对父母、兄弟、姐妹及女友等诉苦情,也借机埋怨媒人的愚弄、挖苦男方的贫穷等等,哭诉的调子基本是相同的。新娘哭嫁主要是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离别之情，离后之苦。当然哭伯娘、哭幺娘、哭姑姑、哭舅娘、哭哥嫂、哭表姐妹等，同样有着离别之情。
土家族哭嫁习俗的形成有深刻的社会原因,盐道土家族哭嫁习俗事关家庭个人荣辱,哭嫁“哭”得好的,受人称赞,一生荣耀;“哭”得不好的,就会被人耻笑,甚至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在封建婚姻制度下,女孩总是作为牺牲品甩给夫家的,她们的身心受到极大伤害。
第四．丧葬歌。丧葬歌是指土家人在丧葬仪式中演唱的歌谣。凡老人去世必唱孝歌,代代相传。它是葬俗的组成部分,内容十分丰富。在丧葬仪式上，要请歌师傅演唱闹葬歌，耳濡目染。丧葬歌有很多种类,常见的有“开场歌”“请歌”“请亡人歌”“请神歌”“开排歌”“穿花歌”“孝歌”“历史歌”等。
在孝歌中,歌师傅必唱《起头》歌以开头。这《歌头》讲了舜帝孝行动天等著名廿四贤孝故事以劝善行孝。而表现父母养育之恩、教育后人行孝的孝歌是重要部分,坐丧甚至被称为唱孝歌。男性亡后，孝歌唱《思父》等。女性亡故,唱《十月怀胎歌》。《养育歌》则把父母含辛茹苦地养育子女的艰辛娓娓道来……。
第五．节庆歌。盐道土家族深受汉文化影像,因而除“赶年”“族年”等独特节日外,春节、端午和中秋等节日和汉族完全相同,但也颇具民族特色。土家族利用节气来展现智慧,形成相互诘问、独特充实的“盘歌”,富于生活情趣。如“正半年，二梭梭，三四月的活儿多”“二月惊蛰又春分,油菜开花黄粉粉”“三月清明连谷雨,桃花红艳又绚丽”。……石柱节庆歌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民俗价值不容小觑。
第六．礼俗歌。土家族尚武崇礼,仪式众多,而人们在人际交往中好以歌谣形式表达情意。由于土家族仪式甚多,故请客设宴有《安席歌》《劝酒歌》《祝寿歌》《答谢歌》《送客歌》及《福事歌》等。如《安席歌》其一不仅表扬“夫子温良恭俭让,众亲坐在席上”,而且还谦称“今日吉时之期,酒席设在陋地。上无天蓬蔽日,下无罗帐遮身”。《劝酒歌》充分体现了热忱好客的民族品性。
土家人修房造屋,从挑选地基、上山伐木到立柱上梁,都要唱福事歌以示庆贺，情话充满喜气,洋溢着和乐融融的气氛,表达着衷心祝福的美好感情,是一种民间娱乐方式。
第七．苦难歌。在历史长河中,土家族经历不同的社会形态,曾饱受家庭苦难、民族歧视、政治压迫和社会动荡,因而产生直接抒发生活血泪的苦难歌,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审美价值,也被人称为“苦歌”。依据吟唱主人的社会身份和生活境遇,苦歌可分为:苦儿歌、媳妇苦、寡妇歌、干人歌等。苦歌所抒发的情感悲哀、愁苦,大多用倾诉、控诉等方式表达。这种民歌情感浓烈,对不合理现实的揭露、鞭挞不留情面。如《十八岁姑娘三岁郎》宣泄了主人公“不是有你爹和娘,一脚把你踢下床”的愤怒。
第八．“扯谎歌”。土家族勤劳勇敢,乐观自信而富于幽默感,在各种社会活动中运用民歌表达自己特有的幽默感,介意表现对社会人生、对自然现象的特殊体验,于开花怀大笑中娱乐自己,解除内心的郁闷,减轻精神的压力,调节劳动情绪,因而产生违背常识事理、有意扯谎聊白的“扯谎歌”,充满智慧与谐趣,给人轻松和快乐。《八月初一大月亮》有云:
……
聋子听到脚步响,瞎子看到翻院墙。
哑巴忙喊捉到起,瘸子匆匆去帮忙。
……
作品极尽能事,想象出农历初一现满月、瘫痪病人能起身、聋哑病人能听喊、手残废者能捉贼、落网盗贼乐呵呵诸般不可能出现的生活现象,被学者认为具有狂欢化特征。
还有节庆歌、诉苦歌、时政歌。时政歌这是反映各个时代大的战争、斗争、运动的，如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既有歌颂的歌，又有讽刺的歌。
而石柱民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啰儿调《太阳出来喜洋洋》，它被定为县歌，成为国家“非遗”，唱出国门，走向世界。
二.渝东民歌的艺术特征
喜爱民歌成为一种传统习俗和生活方式，民歌也成为渝东石柱土家人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在土家族生产劳动中,民歌唱来传递知识减轻疲劳；在土家族男女交往中，民歌唱来传情达意缔结姻缘；在土家族社交节庆中,民歌唱来维系礼仪、表达祝愿；在土家族丧葬祭祀中,民歌唱来祛邪祈福、缅怀祖先。
石柱土家族具有悠久的历史,民歌作为日常生活的具体内容和生存方式,形象而生动地记录了深厚的民族文化，在其创作方法、歌唱形式及文化内涵等方面均具鲜明的艺术特色。
首先是创作方法丰富。土家民歌采用比赋兴的创作手法，其中赋为抒情叙事的主体，比、兴方法使表现对象更加形象生动。比如《吴幺姑》人们从头发、牙齿、乳房、服饰、手脚及能力等不同角度，以音乐形式去刻画貌美年轻的吴幺姑，给人全面而整体的深刻形象。
《娘教女》用较大篇幅把母亲对女儿的嘱咐说得十分清楚明了：为人勤劳，要有挑花粘鞋之才；穿衣着鞋，要有规矩礼貌之形；日常生产，要有同心协力之能；待嫁出阁，要有成家守礼之仪。《十把扇子》《十二时辰》《十望郎》等都有效运用数字来进行传情达意，宣泄情志。
其次是歌唱形式不同。既有抒情主人公的个人低吟，又有一领众合的群体合应，还有你来我往的对唱盘诘。比如《唱支山歌试妹心》就是对唱形式。
盘诘就是，一问一答。盘要盘得巧妙，答要答得精当。例如。
问：什么出来高又高？什么出来半中腰？
什么出来连根扯？什么出来棒棒敲？
问得形象生动，又富于想象。
答：高粱出来高又高，苞谷出来半中腰，
大豆出来连根扯，芝麻出来棒棒敲。
不仅要答得巧妙精当，依据所答之物的性质、颜色、生长特征或所处环境，而且只能是惟一答案。形式虽如《刘三姐》里的对歌，但内容完全不同，回答也很具有讽刺性。
三是艺术形式灵活。土家族经历曲折的发展过程,积淀深厚的民族文化,生动地反映在直接源于生活的民歌并世代传承下来。作为民族发展壮大的形象见证,石柱民歌的内涵丰富:既承载曲折的民族历史,也体现醇厚的民族性格,更表现丰富的民族社会,“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土家族民歌具有灵活的艺术形式,体现自然质朴的特征。土家族生性乐观豁达,有“不唱山歌不开怀”的民歌惯性。土家族经历沧海桑田的历史变革、蕴藏深厚的文化,用自然灵活的艺术形式传达着对社会现实、人生理想、道德伦理和日常生活的真实感受。同样表达对美好爱情和幸福婚姻的追求,土家族多用七言四句的“绝句体”民歌和“律诗体”民歌。
阿妹家中织绸罗,阿哥屋后唱山歌。
山歌唱得心头乱,织错几匹花绸罗。
“绝句体”民歌形式短小,比较适于抒发相对单纯的情感。而“律诗体”民歌篇幅相对较大,表现能力有所增强。比如《妹不逗郎郎不来》就是此类。
因创作与传唱的自由,石柱民歌的篇幅实则根据抒发情感的需要而有所变化,即形式不固定,除前面形式整齐外,很多民歌从句子构成、句数多寡、篇幅大小、虚实词运用都很自由灵活。比如《打夯号子》就是此类。
四是多重结合的艺术特点。它主要体现在哭嫁歌中。哭嫁歌是一部奇特的土家族抒情婚姻史诗,具有塑造人格、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有机结合、民族娱乐与民族文学有机结合等艺术特点,有体现婚俗史、批判封建婚俗制、民族心理宣泄等社会价值。土家族女性的出嫁意味着离开熟悉的娘家,开始自立门户的新生活,面临着与娘家父母等长辈及与兄弟姊妹的分离,昔日拳拳养育、手足关爱和对未来生活的惶恐无助一起涌上心头,因而哭嫁歌的主要内容有“开声”“哭父母”“哭哥哥”“哭嫂嫂”等。土家族新娘以凄凄悲歌传达对娘家的依恋与不舍和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与担忧;土家族女性长辈借声声哭诉,或孜孜教导,或衷心祝福,或耐心劝慰新娘;土家族女性同辈用哭声极力安慰新娘,表达美好的祝福。因此,土家族哭嫁歌应是土家女性的集体意识的传达，“形象地展现土家族女性的家庭观念”,是系列的土家族风俗歌。
渝东石柱民歌在巴渝文化的历史长河中，极具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将来，都将是一朵不败的奇花异卉，鲜艳无比，永葆生机。
（陈鱼乐：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周春英：石柱县民族中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