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是生命必须的物质,因为盐的稀缺,迫使土家人先祖之——巴人逆清江而迁徙寻找盐泉,结果在忠县发现㽏井和涂井两大盐泉,盐泉经过熬制形成可以食用的锅巴盐。如何将忠县等地川盐送达缺盐的东边楚湘地区呢?沿长江水运,则上有乌江天险,下有三峡阻隔,故陆道人力运输当为首选。于是从石柱县西沱镇云梯街出发,取道方斗山最低点楠木桠,向东开辟进入楚湘的巴盐古道。“川盐济楚”一时成为一条经济通道、军事通道、文化通道、民族团融合大通道。今天,挖据历史,坚持文化自信,文旅融合,也给我们不少启迪。
一、 巴盐古道的概念与形成
“巴盐古道”,是一个新名词,历史上没有人提到过。后来湖北利川一人在某次研讨会上提过“巴盐古道”,但未形成气候。2004年许,石柱县民宗委干部刘建平首次提出其学术概念,日渐被推开接受,现在百度可知,第一次将“巴盐古道”正式列入词条的是湖北省。
“巴盐古道”的分布与古代巴国疆域不无关系, 巴国辖区主要在鄂西、渝东、湘西北、黔东南地区, 史学家普遍认为这是土家族、苗族、侗族的主要分布地。
巴盐外销周边省份,须经经水运和陆运两路。本文主要论及自石柱县西沱镇下盐店起,经王家坝、石家坝,到湘卾一带这条主要陆路巴盐古道所承载的文化。它起于今重庆市石柱县长江南岸的西界沱,是经石柱县方斗山,王家坝,过石家坝场、黄水坝场、冷水溪场,至恩施州、利川市、咸丰县、宣恩县、来凤县,通达湘西龙山县和洞庭湖一带,有“长江千里古盐道”之称,史书上称为“官盐大道”,也被历史学者称为“中国内陆最重要的文化沉积带”。这条盐文化线路在沿线形成了一大批名镇和古村落。
《四川盐法志》里提到“花盐与巴盐皆为四川所产食盐名目:花盐又名雪花盐,散碎如雪,巴盐则凝结似锅巴,大则重二三百斤”。
曾仰丰在《中国盐政史》中提到“巴盐急火煎之,卤水结晶至底而不捞,经两昼夜而成。巴盐有如煎锅形,经约四尺,重约五百斤”。从这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巴盐熬制的过成, 还能了解到巴盐的特色,它的成色与花盐有本质上的区别。
巴(川)盐古道石柱段共四条:由西沱下盐店→楠木垭(临溪镇)→王家坝→老房子→石家坝→一碗水→黄水坝→回面坡→冷水溪→石门坎→汪营(利川市)→咸丰县→来凤县→龙山县(湖南)。此线最短,占地利之便。单程全长300多公里,既是第一条,也是最主要的一条。其余三条(略)承担着补充作用。
古代巴蜀交通,主要靠盘旋于深山峡谷的石栈道与外勾连。川盐古道从西沱出发至湖南龙山,一个来回600多公里,宽度不足3米,多数路段或穿云破雾、或阴森可怕、或陡峭崎岖、或梯路入云、或羊肠鸟道、或坡陡弯急、或三面环山、或荒无人烟。 西沱云梯街、方斗山石梯路、大寨坎古道、黄水坡脚、冷水鉄厂垭口等是石柱境内具有代表性的古道遗址。楠木桠、回面坡、沙子关、石门坎是巴盐古道上最重要的几个节点。
楠木桠垭口是巴盐古道上翻山越岭石柱县内的第一个关口,位于方斗山上临溪镇南峰村楠木桠组。从朱家槽到楠木桠顶,一路是几近垂直的坡度,海拔从500多米一直上升到1000米许。坡长山高,路窄坡陡,即使空手前行,也会气喘吁吁。直到垭口时,视野才得以放宽。因左边有一大片楠竹林和很多粗大的楠木树,故名楠木桠。 这里常年风大雾大,树矮草荒。在很久之前,这段古道为黄泥土路,后来楠木桠群众百余人户捐力捐银,取他山之石,改修此路。垭口有清咸丰十年(1860)落成的功德碑为证,尽管石碑上覆有青苔,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见,碑文详细介绍修建方斗山石梯路的原因和经过。姑且不论其年代不长,单凭这里的人民团结,同心协力,乐善好施,出钱修路,就说明其向善精神可嘉,民风纯朴,值得点赞。
回面坡是巴盐古道最恐怖的地方,从黄水镇锅厂口到回面坡,大约10公里长,海拔1508米。上端为坡老巷,下端是坡脚(今已被太阳湖淹没)。古道曲折回环,“之”字拐形,蜿蜒如长龙盘山,走在前方的人,不需回头,就能看到后面的人,回面而顾盼,故名“回面坡”,又名回面鬼坡。今天站在回面坡,举目远眺,大风堡山脉群峦起伏,云缠雾绕。山下的油草河像一条碧玉带绕着山谷而去,新建的石柱县太阳湖,湖光山色,碧波荡漾。山中红红的火棘,像无数红珍珠,在萧飒的冬天,迸发出盎然生机。昔日恐怖的心理荡然无存。
沙子关是川盐古道上最著名的关隘要塞,位于沙子镇境内。明洪武十四年(1381)在此设巡检司,建关楼,设兵卡,管理川鄂边界贸易,故名沙子关。遥想当年,土家族背盐力夫为了生存,与自然抗争,他们几十人结伴 肩负山物,吼着山歌,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道上艰难地爬涉,夕阳古道上,一幅苍凉古朴的壮美图画展现在眼前。如今,沪蓉高速公路、渝利铁路穿境而过,沙子关已建成繁华的集镇,已建成美丽的乡村。
石门坎是巴(川)盐古道出川入鄂的最后一道关口,位于巴盐古道第二座大山七曜山冷水镇境内,海拔1542米。在山垭上顺山修筑有一道长54米、厚4米、高5米的石墙,石墙中部留有高2.5米、宽1.4米的一道门框,故名石门坎,古时是巴盐销楚的分界线。旧时的官方不仅在这里设置关卡收税,而且在这里修建驿站,驿站成为提供饮水和喂养牲口的设施。背夫们从冷水出发,行至石门坎时天色已黑,于是就只好在这里歇脚过夜,等到次日一早出川。回川时,有的背夫会带回一些湘鄂的药材、桐油、布匹等,搞活商贸流通。巴盐古道的形成,可谓饱经风霜。
二、巴盐古道承载的多元文化
文化传承的巴盐古道,承载土家族文化、土司文化、汉族文化(或长江文化)。
在巴盐古道上,土家族背夫们勤奋劳作,追求美好,留下了一串串美丽动人的故事。如《大屋异人冉之红》讲述乐于助人的先进事迹,《鹰嘴岩的戴志升》讲的是积善成德、天人合一的环保故事,《弯板凳的故事》讲人行善积德终得好的故事,《黄水草龙的传说》歌颂了人们自由相恋的千古爱情,《美女晒羞的传说》讲了人们不畏险阻的克难故事,《莫家坳的传说》讲的是为人失去诚信得到的惩罚故事,《石门坎的来历》赞扬古代巴国蔓子将军的爱国精神,而《望夫石和一碗水》的故事,则表达人们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石家乡的三块石到黄水镇的川主堂这条巴盐古道上,有座高约十多米高的石峰,当地人称之为望夫石。在望夫石的斜对面有一座海拔1500米的高山,山脚下有一股清凉出水,无论春夏秋冬,都源源不断,汨汨流出,水量水虽然不大,但很多年以来,一直可供过往行人、背盐力夫、赶场群众解渴,这个地方当地人称之为一碗水,就在今石龙山庄左下端。
传说很久以前,这里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子名叫红梅,与邻居一个贫穷的帅哥傲雪自幼青梅竹马,非常要好。不久,红梅的父母去世,红梅跟男孩结婚,并育有一对儿子。有一年发生伏旱,农作物失收,为求生计,红梅的丈夫傲雪情不得已舍下妻儿与同乡一道干起了背盐巴的苦力。每次从西界沱下盐店出发,翻楠木桠,下王家坝,上石家坝,抵三块石,来到一碗水,再由黄水坝,踏过冷水溪,穿过石门坎,一路向东到鄂西利川,先背盐过去,后又背山货回来。傲雪背盐换来的血汗钱,勉强能够维持生计。寒来暑往,有一天,丈夫傲雪背盐到一碗水后,又像往常一样,到沟脚喝水解渴,谁知一去不回,杳无音信。妻子红梅背着孩子来到半山腰遥望山下的路,翼盼丈夫早日归来,每天泪如雨滴,日日如是,风雨不改。有一天,突遇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红梅和孩子都消失不见了,然她们站立的位置一前一后却出现一砣巨石,就像一个妇女背着孩子一样,遥望着山下的梓桐沟。从此山后有一小股泉水自石缝浸出,人们都说这是红梅盼夫的眼泪深情感动苍天才有的,母子化成石峰,永守于半山腰。千百年来,这山前的石头就叫望夫石,山后的泉水就像一碗水那么大而流。有好事的将此石凿成一个形状如大碗的小水凼,呼之为“一碗水”。 现在虽说石碗因取石被毁,但石缝清泉依旧细细地流个不断……
一碗水的故事感人,但巴盐古道上的号子却豪放粗犷,震撼人心。如“太阳出来照白岩,妹不招手我不来”“前面一坡梯,几步拿上去”“幺妹你别难过,你在家等着我”“七十二道脚不干,山在水里钻”,句句扣人心弦,声声令人动容。有的是对行路难行路苦的写照,如 “掌拐大哥真不假,五十一步总不差,沿途拐窝酒杯大,杵在窝里才不滑,上七下八平十一,一步一步走稳啦。‘哒哒’两声信号下,‘踢踢哒哒’回应他。起身跟着脚印走,才不踩入石旮旮。”有的是对家人的担忧和期盼,如“热天翻山浑身汗,冷天风雪迎面刮,男人看妻心不忍,爹妈望儿眼泪花,一声慢点心已碎,无力照管你和她”……
可是,比较隆重,文化底蕴深厚的《酒令》,堪称土家婚俗一绝。巴盐古道上传承下来的有一套劝人饮酒的说辞即《酒令》,不仅是一次你来我往的酒战,更是一次滔滔不绝的文战。流传在石家乡九龙村老房子和王家祠堂一带的《酒令》比较出名,因解放前,这里的豪绅王明良(姚家大院王明典之弟)云南省为官。《酒令》话语不多,但短小精干,情真意浓。主人端着酒杯,来到事先约定的陪客俗称管客师面前,说的酒令是:
请到贵先生,说来也无别;小儿花烛期,请你去陪客;
照顾不周到,吃亏是积德;操劳又烦心,鲁酒喝够也。
仅仅40字,恰似打油诗,就已表明主人请陪客帮忙、愿宥不周、酒孬要喝好三层意思。
而陪客作答的酒令是:
承得主人,一番盛情;教导愚人,陪候众亲;
迎宾送客,不才应承;大呼小叫,莫放脚筋。
寥寥数语,就阐明自谦、盛情相邀、承诺等多层意思。陪客受主人之托,指挥参与婚俗礼仪中帮忙的团邻和亲朋,如有言重,请主人不要拆台,用“莫放脚筋”来比喻,话语虽土,而意味深长。
还值得一提的是巴盐古道上的山歌声情并茂,情真意切,别具一格。背夫们将盐巴背运到鄂湘一带,一路走来一路歌。尽管千辛万苦,千难万险,但他们苦中有乐,苦中作乐,兴之所至,一吐为快,歌以咏之。在巴盐古道上,其代表性山歌有李德高的《背夫号子》《挑夫号子》,刘永斌的《背二哥》等。
李德高系冷水镇人,生长在运盐世家,父母、爷爷和外公都是巴盐古道上的力夫,从小耳濡目染古道上的故事、号子,曾随父亲行走巴盐古道,西至西沱,东达湖南古丈。刘永斌系枫木镇人,从6岁时开始跟随父亲学唱山歌,他长年在山间田野里农耕劳作,汲取土家族民间艺术的精华,其歌声嘹亮,随手拈来。李德高、刘永斌的山歌至今响切在渝东大地上,成为遗存的古盐道上独特的人文风情。这是经我整理的《山寨背二哥》:
你听,歌声又起来了——
山寨背二哥,打一杵来唱首歌。
昨天还在方斗山,今天翻过石家河。
树上鸟儿双双起,一对男女嘴巴合。
背盐背到湘鄂地,情妹烧水哥心乐。
时过境迁,抚今追昔。如今土家族人们早不再受肩挑背磨之苦,但先辈们“吃苦耐劳、敢闯敢干,积极向上、不屈不挠,忠厚朴实、豁达乐观”的背夫精神已深深地融入人们的血液中,打开尘封的记忆,勾起永远的乡愁,正激励着人们不断开拓奋进。正如《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所说:“巴盐古道是继古代丝绸之路、玉石之路、茶马古道和古蜀道之后的第五大古道,是维系川渝鄂湘黔边区土家、苗汉民族,乃至中华民族的又一情感之路、文化之脉。”
由于西界沱是地处长江边深水港,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商阜重镇,货物集散地,汉文化传入较快,巴盐古道起点受汉文化影响,当然因盐运力夫的亲口相传,古道沿线也会渐渐被汉化。土家服饰、土家语言、土家礼仪,逐渐被取代。如语言名句“咸吃萝卜淡操心”“盐地上的庄稼——到死不活”“盐巴店里卖气球——闲(咸)极生非(飞)”“盐店里冒烟子——生闲(咸)气”,谜语、诗词等等。限于篇幅,余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