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档小区连载

三

苏富贵驱车赶到玉皇山庄售楼处。

一个眉目清秀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接待了他。售房部的少男少女都穿着制服。小姑娘的制服，让其多了些许性感。什么是性感？这些时下年轻人常挂在嘴边的用语，苏富贵并不解真意。看了小姑娘被窄窄的裙子箍出来的屁股，苏富贵恍然明白。小姑娘避开喧闹的人群，把苏富贵引到一个角落的竹制圆桌旁，拉过藤椅，让苏富贵坐。苏富贵坐下，小姑娘忙着去给苏富贵倒水。水倒来了，姑娘坐下，坐在苏富贵的对面。因为桌子小，两个人几乎是脸贴脸，嘴对嘴。姑娘身上好闻的气味，直接钻进鼻子；姑娘一颤一颤的奶子，感觉是直接摩挲着自己的胸膛。苏富贵走了一会儿神。真的。他的走神到姑娘介绍说自己姓肖的时候结束。你就叫我小肖吧。姑娘说。说着话，递过来一沓子宣传材料和表格。苏富贵端起纸杯，嘴对着，很响地吸了一口。他把材料推开，问：什么人可以买二期的房子？

公职人员。如果不是公职人员，可以找找熟人，花点小钱，办个证明。或者，借一个也可以。

这样呀？那这是不是个幌子，或者是个陷阱？这样，你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买房子人的信息？

小肖收住脸上电视节目主持人般的笑，问：你是来买房，还是记者暗访？小肖刚才的可人劲一下消失了。

你看我像记者吗？

记者头上又没有贴标签，谁知道你是不是记者？

小姑娘，我是真心实意来买房子的。不过，在我买房以前，我想先了解一下都有谁来这里买房，将来和谁住在一起，和谁是邻居。这很重要，你知道吗？如若邻居都是好人，我是说，邻居都和蔼亲善，互相体谅，将来的邻居就好相处。有了和谐的邻里关系，生活不就畅心舒心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理解。可是，我们公司有规定，业主的信息是隐私，是高度机密，外人不能随便打听。

我不是随便打听，我是正式打听。请你相信，你让我了解了，我绝对保守秘密，打死也不跟别人说！苏富贵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售房大厅里，三五成群，有售楼小姐，有看房客户；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说的，有听的；有问的，有答的……吵吵杂杂。但，其实，谁也不影响谁，你说话声音再大，就是坐在你身后的人，也不见得能听进去半句。

你别逗了，大叔。我们吃这一碗饭不容易。你就别难为我了。

不让打听也行。那我只问你，来这里买房的都是什么人？

自然是行政事业人员啰。你问这干嘛？

不干嘛。

你放心吧，来我们这里买房子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要不为什么叫高档小区？

高档不高档吧，那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只想知道，有没有市里的大领导大干部来这里买房？

当然！什么叫有身份有地位？在这内陆省份的三线城市，你要说中央的国家级领导来这里买房，那是吹牛。下面县里的，市里的大干部，都想来这里买房，这可是事实。

你不必啰嗦，你只需回答，关若飞关副市长，有没有在这里买房？

小肖姑娘笑而不答，拿起苏富贵面前喝了一半的杯子，到饮水机跟前去续水。苏富贵的理解是小肖姑娘默认了。小肖把水端来，坐下。苏富贵又问：如果他买了，能不能告诉我他买的是几号？

这些，我不能告诉你。我要跟你说了，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求求你，别把我往火坑里推，行吗？

看看小肖认真的样子，苏富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他用中指和食指夹住银行卡，在小肖的脸前晃了两下。晃着，他小声说：这是一张存有一万元的银行卡。怎么样？

小肖不大的眼睛扑闪了两下，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上牙在下嘴唇上咬了咬，盯住苏富贵：你别逗了，大叔。这里我把信息给了你，你一扭脸，把我举报了。为了你这一点钱，我丢了饭碗。我不会那么傻逼呢。

她的傻逼一词说的随意自然，而听者苏富贵却有点儿耳热心跳了。苏富贵极力掩饰：看你这小妮子说的。你再仔细看看，看你大叔我是那种人吗！

小肖凝神注目，好一会儿，才扑哧一笑。然后，嘴伸到苏富贵跟前，郑重问道：你是拿走看，还是……？

有纸质的，就拿来我看。如果没有，我有U盘。

小肖拿了U盘，让苏富贵先坐一会儿，说她去想想办法。小肖走过去，转过沙盘，到了柜台那里。她在那里站了站，和柜台里的高个子姑娘说了几句话，又走回来。她优雅地摆摆小手，说，现在不行，晚上我再想办法。这样吧，U盘我拿着，你先走，明天再来。

苏富贵离开了。这样的小事，苏富贵有把握，小肖能办到并能让他满意。第二天是周末，苏富贵九点不到就到了售房部。小肖仍把他引到昨天坐过的小桌旁。他们装模作样地谈了一阵话。在苏富贵就要离开小肖送他到门口时，小肖悄悄把U盘塞到他口袋里，他同时把银行卡塞到了小肖的手里。就是在这一刻，他的手第一次碰触到了一个比她小女儿还要小的女孩子的手。小肖姑娘的手棉软柔若无骨，感觉和老婆丰满的肚皮没有两样。苏富贵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小肖姑娘转身离去时，他的心旌摇动了一下，和昨天的走神有点儿相像。也仅只是那么一下，然后很归顺地缩进肚里。他钻进汽车，很快回到家。花去一万元，得到了整个玉皇山庄的售房信息，苏富贵觉得值。

一号房主不是关若飞！从名字上看，是个女人——曲欣茹。林如相的消息有假？他诓我的？他诓我干什么。没有理由哇。他又不知道我想买房。这个曲欣茹什么人呢？与关若飞有没有关系？我得打听打听。问谁呢？当然不能问林如相。转来转去。他的活动圈里，没有人能给他说清楚。他想到了网络，想到了人肉搜索。打开百度，输入曲欣茹。词条几百个。他一一看去，都不知所云。还没看到第三十，他就头晕脑胀。他的右手手指狠狠一点，关了页面。曲欣茹就是曲欣茹，干嘛要与关若飞有关系呢？罢了罢了。他点一根烟，让李素荣泡上茶。烟没吸完，又不甘心了。林如相说的不会是空穴来风？曲欣茹应该与关若飞有关系。但怎么查呢？如果曲欣茹是关若飞的情人小三，那就是“地下情”，网上肯定找寻不到。如果是公开的，那就好查了。笨蛋，谁会公开与情人小三的关系。何况是人前站的人！不论怎么说，从关若飞这方面查查看。输入关若飞，很快就有了结果：曲欣茹是关若飞的现任妻子！嗨，真是“大脑袋”！苏富贵拍着自己的头。怎么没有想到曲欣茹是苏富贵的夫人呢？哎，打住，关若飞的情况还不简单呢。曲欣茹是关若飞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关若飞的第一任妻子宋英歌，是关若飞名义上的妻子。怎么这么绕？再仔细看，十多年前，关若飞与宋英歌离婚，然后与曲欣茹结婚。关若飞与宋英歌离婚不离家，还经常住在一起。帖子说的很清楚，关若飞人一分为二，一半属于宋英歌，一半属于曲欣茹。这一下明确了：买玉皇山庄一号的，的确是曲欣茹，不是关若飞！曲欣茹买房还不就是关若飞买房？坐实了，一号就是关若飞。那么，他买一号，我就买二号。二号好像还空着。就买二号。

除了关若飞曲欣茹，苏富贵还查到了其他许多房子的买主。有局长科长，有下面县的副县长镇书记等。苏富贵欣喜无比。

周一下午，股市一收盘，苏富贵就赶到了售房部。一个奶子鼓着屁股翘着，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售楼小姐向他走过来。看见她，苏富贵没有想到性感这个词。他喊：小肖，肖姑娘。那个小姐说，你是找肖隽的吧？你先坐一会儿，她马上就来。一杯水没有喝完，小肖就出现在他面前。小肖刚才带客户看房去了。

肖姑娘，我想买二号。肖隽刚坐下，苏富贵就说了话，迫不及待似的。

二号？嗨哟，恐怕不行。昨天上午，好像是你走后吧，有人订了。

订了是什么意思？苏富贵像一个对什么都不懂的幼童。

订了，就是说定要买了，草签了合同，交了订金。小肖像幼儿园的阿姨，耐心地对苏富贵进行着ABC的知识普及。

你糊弄我？那根本不叫合同，那只是意向书。苏富贵眨眼间由幼童变为专家。这，我比你懂。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

意向书签了，订金交了，就是说人家已经买了呀？

我说看中二号了，你就说有人订了。我没说买二号时，你怎么没说有人订了？

人家来看了两回了。昨天订的，我不骗你。

谁知道你骗不骗我，反正，我非二号不买。苏富贵抬头，眼睛盯着45角方向，很地痞的样子。这事你得给我办了，你不办，小心我把你收受贿赂的事给捅出去。

大叔，你，你！小肖的脸涮一下白了，眼睛盯住苏富贵，里面有怒也有怯。小小的桌子随小肖姑娘身子的抖动晃动了两下。

逗你呢。我五十多的人了会办那事？

大叔，我们这儿好房子多的是，你干嘛偏选二号呀？小肖的话语嗲嗲地，女儿向父亲撒娇似的。

选房子需要理由吗？我和二号，就好比，就好比，古人说的，一见钟情。

现在都啥年代了，还讲一见钟情。大叔，叫我看，二号还不如第二排六号好呢。六，多吉利的数字。再说，六号正对着中心花园，视野开阔，采光好，进进出出还方便，多好。

别的房子再好，在我眼里，都不如二号。你刚才说的，人家只是订了，最多是交了订金，草签了意向书，那根本不算啥。大不了，我把订金给他拿出来。

你真是一根筋呀。我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吧？

你小肖姑娘，说什么我都高兴。这样吧，如果让我如愿以偿——苏富贵又掏出一张卡，又在小肖面前晃了晃——这个也归你。还是一万。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是给我出难题呀。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经理，看能不能转圜一下？

内心里，苏富贵以为小肖姑娘是在哄骗他，他不信二号被人买了。按常理推断，售楼跟街上卖猪肉一样，都是先卖差的，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一号二号都在最南边一排，无遮无挡，光线最好。小区南门外是植物园，里面各种各样的植物应有尽有。还植有大片的牡丹。到了春天，那里面可是春光无限。平常，植物园的空气清新，氧气充足，是再好不过的氧吧！早上锻炼，晚上散步，都是绝好的去处。挨着它，你说，还不把人舒畅死？他认为这一排，包括二号，都是好肉，是房地产公司想要最后卖的“珍藏房”。关若飞是副市长，当然有资格买一号，没人敢拦。既然关若飞能买一号，我就有权买二号。我来这里买房为的什么？

小肖姑娘走回来，很为难的样子，说，这事不好转圜。

苏富贵又拿出刚才的痞子模样，不论小肖说什么，他都不理。小肖急了，甚至眼泪都出来了，但苏富贵仍是那一句：我就要二号！

事情惊动了经理。经理来到苏富贵面前，刚在苏富贵对面坐下，仿佛觉得不够尊重似的，站起身邀请他到了VIP室。到了VIP室，经理又是沏茶，又是让座，和颜悦色，比电影电视里那些个太监还谦卑还低三下四。苏富贵知道，说起来是经理，其实是一种叫法，一种策略。在客户面前，他们跟售楼小姐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差别是满足一下顾客的虚荣心——我认识售房部经理。他给我便宜了好几千呢（其实，谁找经理，都能便宜）。经理是个比小肖姑娘大不了几岁的小伙子，个子挺高，瘦瘦气气，不过，嘴唇上胡子倒是很密很长，恐怕比苏富贵的胡子还要长。小伙子的嘴皮子像是经过了不少磨练，摆事实讲道理，又是法规又是条例，红线底线都搬了出来，但是，苏富贵针刺不进水拨不湿，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非二号不买。作为售楼一方，无论经理无论小肖，都不想失去苏富贵这个客户。熬到最后，经理做了不算承诺的承诺，说跟交了订金的客户商量商量，做个协调，如若协调成功，苏富贵可以拥有二号；如若协调不成，全小区所有没有卖掉的房子尽他挑！苏富贵扭着犟牛一样的头：再好的我也不要，就要这一套！那一天的谈判到此为止。小伙子让苏富贵回家等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他。

三天过后，苏富贵接到了小肖的电话。苏富贵来到售楼部。他以为经理已经和对方谈妥了，就带了卡来，准备交订金了。谁知，对方不同意，说做什么事都要分个先来后到。意思是不做任何让步。售房部的人很少遇到这种情况。经理让小肖通知苏富贵来，本是想抱着一丝希望，劝他改变主意的。

不行。我说过了，买，就这一套；要么，拉倒。苏富贵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要是三四年以前，苏富贵绝不敢这么嚣张。那时候，房价一天一个样，一套房子好几个人争，上午的价格，下午就买不住了！

你这是要我们开着汽车上珠峰呀！咳。经理摇摇头。我再去求求对方，看有没有一丝松动。

经理进了VIP室。小肖看见门口进来一对中年夫妇，忙着招呼去了。苏富贵闲着没事，放下茶杯，走近VIP，他想查探一下对方是谁。如果知道了对方是谁，直接交涉，说不定工作还好做一些。VIP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窗户。售房部招聘的人，都是鬼精鬼能，似乎早防着他这一手。看不见人，偷听偷听总可以吧。虽是活动板房，材质却很隔音。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音，很显然是在打电话，说的什么，一丝半毫都听不到。你买房子的吧？身后一声问话，炸雷一般。苏富贵一个激灵。买房子请到那边坐。是他见到过的那个大奶子售楼小姐。苏富贵只得低了头，讪讪地离开，仿佛小偷偷了东西被人捉住了手脖子。小肖还在招乎别人。苏富贵临时决定到外面看一看。他走出售房部。往前走一点就是小区大门。他信步走进小区。要来买房子了，怎么说也得实地考察一番，不是吗。玉皇山庄一期是现房实景，房子基本上都竣工了。里面忙忙碌碌的民工是在硬化道路栽种花木，修建辅助设施。小区的布局是，靠北两排高层，进到里面是三层别墅（独家小院），共八排——现在正在打地基。别墅门前的街道很宽。进去大门，像是一个五六十平米的小院子，院子后边是三层楼房。这，虽比不上西方国家那种别墅式洋房，但在中国的城市里，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走到最南边，也就是一号二号那一排，高高的临时围墙遮挡住了望向植物园的目光。

苏富贵的手机响了。是小肖。苏富贵转身，踩着坑坑洼洼的路往回走。售房部里，经理和小肖在等他。

怎么样？苏富贵的问话从眼睛射出来。

还是不行。人家也咬住二号不松口。哎，我们卖房卖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回碰到。你们双方，都太……你们有一方稍稍做一点儿让步，事情就……

你给我说说对方是谁，我们面谈，直接谈。

那不行。对方不想和你打照面。

小伙子不停地挠头，粗粗的马鬃一样的头发挠掉了一根又一根，面前的茶几上，地上，黑乎乎的一片。三十多岁青春气息还未褪去的脸，疙就得和七十岁老人的脸不相上下，就只剩下头发没有变白——真是难为他了。一上午几乎就要过去，经理怯怯地提出一个方案：你拿出三十万给人家做个补偿，如何？

苏富贵一听，乐了，说：你早说呀，别说三十万，就是五十万，我也拿。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不知人家同不同意呢。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苏富贵补偿对方五十万！五十万算什么？只要能让我拥有二号！苏富贵如愿以偿。五十万一掏，那个什么行政事业人员的身份证明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