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阔蛋“

                     “迂 阔 蛋”

李狗娃最近得了个美名“迂阔蛋”。自从这个美名冠在他头上以来，他成了重点看管对象，整天被老伴儿儿媳儿子街坊等严加看管：他只要一有出门的迹象，立马招来“你又去哪儿？”“别再去招惹是非了？”等等不甚友好烦弃厌恶的质问。

本来，类似于“迂阔蛋”之类的词，都是用来形容有点儿文化，说话文里文气的知识分子的，比如退休教师文天琢、退居二线的教育局副局长孙立身等。像李狗娃这样的啃土坷垃手，是不会与其有交集的，然而，李狗娃偏就被冠了这个名。

五月下旬了，连着几个艳阳天，麦子灌了浆，正一日熟似一日。

土地带庄稼都卖给了开发商，李狗娃从早到晚，除了吃饭遛弯儿，就是睡觉——可他不习惯这样的城里人生活。你让他肩把锄头，到地里除除草拢拢田埂，他会神清气爽自自在在。可这四五个月来，他不仅不能侍弄庄稼，就连地边都到不了。阳春三月，开发商和村里签了购买土地并对庄稼进行赔偿的合同。此后，开发商连三赶四建起了一人多高的铁皮围墙，把生产组最后一块土地圈了起来，人不仅走不进去，连望一眼庄稼都不能了。李狗娃每天遛弯儿，就绕着围墙转圈圈。他想如果哪里密封不严，或许能看一看麦子的长势，有没有病虫害、旱情严重不严重、杂草多不多等。不过，就是不看，凭他的经验，他也知道麦子长到了什么程度——但还是老想看一看。这一天，果然来了机会。可能是工程要动工，大型的挖掘机钻探机开到了地边。为了让大型机械进到里面作业，几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把蓝色的铁皮围墙拆了好长一段。李狗娃看见了，立马跑过去，歪着头往里探。麦子已经由青变黄，再来几个好天，籽粒就会变得更为饱满，达到成熟。啊，微风吹来，麦田湖水般涟漪波纹连绵不绝，起起伏伏。太迷人了！不由自主地，李狗娃迈步，从大型机械的缝隙处，钻了进去。他想跟麦子来个亲密接触。

“出去！危险你不知道吗？”一个黄色安全帽走过来，大声呵斥。黄色安全帽呵斥的同时，挖掘机冲进麦田，嗡嗡叫着，履带轧出一条路来！挖掘机走过，地上一片狼藉：将要成熟的麦子，很驯顺地朝着一个方向躺在地上，还是青绿的麦粒，从壳里挤出，有的成了浆汁，有的被轧进土里！

“我的麦子呀！”李狗娃扑到地上，老母鸡护鸡仔一样，尽可能多地把倒了的麦子往身下巴拉。

“走开，走开！”安全帽一脸杀气，仿佛李狗娃不离开，他会像日本鬼子那样一刀劈向李狗娃。

李狗娃一动不动。又过来一个安全帽，两个安全帽一起，把李狗娃硬拉起来，架着走到了豁口外。

“你再进来，挖掘机轧死你！”他们把李狗娃推搡到地上，其中一个安全帽恶恨恨地说。

“别糟蹋麦子呀！眼看就要熟了，你们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呀？”

一个虽也戴着安全帽，但面目清秀，工作服穿得齐齐整整的中年人走过来，拉起李狗蛋，说：“大叔呀，我们知道麦子长成不容易；我们也知道灾荒年月粮食比金子还贵，可现如今一不灾荒，二不打仗，谁家欠吃的？听说了吗，国家粮库里麦子堆成了山都要把粮库给撑破了！”

“就那也不能把眼看着就要熟的麦子糟蹋了！”

“这不叫糟蹋。当初签购地协议时，一亩麦子我们掏了五千块钱。五千块钱，还买不了一亩麦子？再说了，这麦子，这地都归我们了，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可是，可是，成物不可毁坏，你们不知道吗？”

“狗屁不通！”中年人不再理睬李狗娃，转身对着那两个安全帽小声说，“把他给我轰走！”

没等安全帽来轰，李狗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匆匆离去。时候不大，李狗娃又急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工人们都忙着手里的事情，豁口处没有人把守。他们以为，那个古怪的老头，可能被他们的项目经理给吓住了或者说服了，走了，不再来捣乱了。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古怪老头又回来了！李狗娃进到围墙内，二话没说，立马割起被轧倒的麦子来。

“哎哎，怎么又进来了？你割什么的割，这麦子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我知道这麦子不是我的，是你们的。你们忙，顾不上收麦子，我替你们收。我把麦子割了，捆成捆，放到一边晒。你们放心，我绝不拿你们一粒麦子！”

“给你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我们不需要这麦子！你在这里，耽误我们施工，影响进度，你知道吗？还有，你在这里，很危险。别给我们添乱，行吗？”

李狗娃不再言语，弯下腰继续割着麦子。

两个黄安全帽加一个项目经理，也没能阻止住李狗娃割麦子，因为逼急了，李狗娃挥舞镰刀，威胁向他走近的人。项目经理只好把事情通报给总经理。汇报时，用“迂阔蛋”代替了那老头——李狗娃。总经理和村里交涉，要村干部厉行诺言，保证工地不受任何侵扰。村长带着生产组长和李狗蛋的儿子，匆匆赶来，把李狗蛋架出了麦地，架出了工地。

从此，李狗娃变成了“迂阔蛋”——“四类分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监视。不久，李狗蛋的儿媳说，李狗蛋得了个时髦病——抑郁症，被送到了北山上的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