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打麦场
如今的麦收季节,打麦场已不见踪影。记忆的海里,打麦场像一叶扁舟,越漂越远。
当年的打麦场散落在村子四周。一个打麦场是一个生产队的中心。三夏大忙忙什么?收获麦子。麦子在哪里脱粒翻晒?打麦场。因为有了打麦场,三夏大忙才显得更像三夏大忙。
布谷鸟叫声传来,麦穗由绿变黄,也就到了开始整理打麦场的时候。打麦场上一般种大麦。大麦比小麦早熟一周左右。为了碾场,大麦做出牺牲。有些年份,场地种油菜,因为它们早熟,能为收获小麦腾出场地。
场地整理颇为复杂。割去大麦或油菜的场地,用犁犁一遍,然后用耙耙平。耙平的场地,再用石磙碾。碾瓷实的场地,并不光,有许多缝隙——这仅仅是初级处理。还有更为精彩的处理步骤在后面。
洒水。全体社员,人手一个脸盆,从场地边水渠里舀来清水(看管机井的社员,早早把水放到了水渠里),端着,从最远端开始,一盆一盆,把水洒向空中——一块地上,几十上百人一起把水洒出,壮观的场面赛似傣族的泼水节!每每到了洒场的时候(已经收工,晚霞盈天,家庭主妇们做好了晚饭),听到队长吆喝,人们提了脸盆跑向场地。这个时候,人们的心情总是很愉悦——愉悦来自对将要到手的收获的期盼。男劳力不用说了,就连那些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主妇们,也兴致勃勃拿着脸盆赶来,献上一份力。大一点的孩子,拿了脸盆,加入其中。小一点的,齐齐地聚集在场地边上,看着飞扬的水花,看着水花落在场地上腾起的尘雾,跑着,跳着,欢叫着。
用石磙碾。洒了水,晾了一晚上的场地,裂出一道道沟沟缝缝。石磙派上了用场。用石磙碾场的目的就是要磨平这些沟沟缝缝。生产队的牲畜拉得开栓的时候,套上牲口碾。牲口紧张的时候,用人工——当然,壮劳力是舍不得用的。一般是四五年级的大孩子(学生已放麦假),五六个,或七八个。碾场的石磙是特制的——正常的石磙后面加装了一个扇形的、用大麦秆或稻草捆扎在一起、上面坐上泥的抿子。石磙相当于压路机,抿子相当于刷子腻子,作用是把沟缝磨平。碾了以后,到傍晚,再洒水。第二天,再碾。这样反复几次,打麦场才算碾成。打麦场的质量高低,关乎着麦子的糟蹋程度。如果打麦场不平整,沟沟缝缝多,麦粒就会陷进去抠不出来。一场雨过后,场地一片绿油油。
打麦场碾好的日子就是麦子进场的时候。开镰了,收麦了!一年里最为热闹最令人兴奋的时刻到来了。人们脸上挂着笑,一车一车的麦子拉进场。事先选好的场长,指挥着人们把麦子卸到合适的地方。麦子进场,先要摊开晾嗮。晾晒时间的长短要根据天气情况而定。那时候的天气预报一方面靠收听广播,另一方面靠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经多识广,阴晴圆缺都在心里装着。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手搭凉棚对着天空,对着夕阳,看,认真地看,看完得出结论:今晚不会下雨,麦子不用搭垛;敲钟,要家里地里所有人都来,把麦子搭垛。今晚有雨,而且是大雨。队长快步回到街上,敲响挂在街道中央的半截铁轨。如果情况紧急,钟声响得如鬼子进村。
麦子悉数运进场里,搭成垛等待脱粒。七十年代以前,没有打麦机,全靠石磙。70年代中期,大队买回一辆拖拉机。拖拉机闲时运输忙时脱粒。全村七八个生产队,一队一队轮流碾场。阳光暴戾如火的天气,一个生产队一天碾一个大场。如果太阳赏脸,四五个大场,一季的脱粒就基本搞定。拖拉机碾场脱粒,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全体社员都要时刻警惕,就是歇晌,也是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因为天有不测风云。碾场一般在中午到下午三四点以前。这一段时间,太阳最毒,温度最高,粒脱得最静。碾过一遍,人要到场地上翻场。翻场,也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翻场的时候,太阳直射,没有任何遮挡,注意一点的,头上戴一草帽。大多数人,什么也不戴,任凭太阳晒任凭太阳烤。被太阳晒晕过去中暑的情况时有发生。其实,太阳再晒,人们并不担心,担心的是响雷下猛雨。最怕突然响雷。如果响雷,大雨将至,最最紧要的是立刻停止脱粒,把碾到一半的麦子推到一起,草草堆成垛。要不然,场里的麦子就会泡在水里,大半的收成全归了老天!
那些年月,因为器具落后,脱粒方法原始,打麦场要存在一到两个月。
完成脱粒使命的打麦场并不闲着。带杆的麦子,要经过至少两遍脱粒才能变为麦秸。脱粒完的麦秸,堆成大垛,竖在麦场的边上。打麦场变成大晒场。经过三到五天的暴晒,脱光衣服的麦子才能入仓才能分配到家家户户。缕缕续续的碾晒工作做完之后,场地的使命才算完成。完成使命的场地,经过深翻,经过整理,种上萝卜。因为已经错过了玉米播种的时令。萝卜生长期短。萝卜收获以后,种上大麦——又是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