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邻
邦邦邦。很响的敲门声。因为新型冠状病毒,孩子儿媳孙子滞留在工作的城市不能回来。家里就我和妻子。电视,手机,一遍又一遍告诉我们:宅在家里就是为抗击病毒做贡献。这才七点多一点儿,四下灰蒙蒙的,而且是大年初一,谁会来访呢?
“肯定是郭嫂。”妻子很有把握地说。
我麻利地穿上衣服。“是郭嫂吗?”一边应着,一边走向大门。
“是我。能听清我说话吗?能听清,就别开门。恁家有人从外地回来吗?”
“没有。”
“你儿子不是在外地工作吗?”
“他们今年不回来。”
“不回来就好。我就是来问一下,如果你儿子回来,叫他们待在家里,千万别出来。就是这,你们继续睡吧。”随即,邦邦邦的敲门声在对门响起。
这个郭嫂!
这个郭嫂不可或缺。
乔迁新居五六年,一个单元上下楼共十二户人家,我只熟悉对门,其他几家都属“点头”序列——姓甚名谁,工作单位,做什么买卖……一概不清楚。有两个,看上去像是机关干部,见了面代答不理;有两个,似乎是鞋业老板之类的有钱人,见了面,脸总是往上仰;还有眼睛总是呈45度角往左看往右看就是不往正前方看的医生;还有人在乡下十年九不遇来房里住一晚的农民大哥。最让人气不顺的是,六楼西户的男主人,对我最初的打招呼,应一个横眉立目,于是,见面再不搭理。作为教师的我,上课备课早晚自习,一天到晚累得腰酸背痛,回家以后,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有必需的“情商”——左邻右舍不远不近不尴不尬地一起生活着。
但,郭嫂搬来了。
他们的房子是远在深圳工作的儿子为他们老俩在县城买的。郭嫂六十出头,头发花白,地道的农村大嫂打扮。我和妻子认识她始于几个月前的一天。那天中午回到家,屁股还没沾住沙发,擂鼓一般的敲门声响起。妻子打开门,郭嫂站在门外:“昨天回老家,带来一些青菜,给恁一些。”我们拒绝。当然得拒绝:一个陌生人,给你东西你就接?“俺住恁家楼上,咱是邻居。捎来的多吃不完。”不得不接。接住了菜,便认识了。此后的日子里,不断收到她的馈赠:给点儿红薯叶烙菜馍吃。闺女送来的;给点儿白花菜,河滩里挖的,换个口味……隔不几天,她就来一趟。起初,我以为她只给我家送,后来知道,她和谁家都这样。对门告诉我,整个单元,各家各户,郭嫂不仅能叫出男女主人的名字,而且家有几口人、几个子女……她全都了然在胸!
三月里的一天,下着冷雨。妻子去上班。自行车推出楼道,发现前轱辘没气了。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楼道暖气箱盖上一个轻便打气筒映入眼帘。哧哧几下,轱辘就硬邦邦了。妻子骑上车准时赶到学校。中午回家,她问我谁这么好,放一个打气筒在那里?是郭嫂。几天后一楼女主人告诉大家。
八月的一天中午,大约一点半左右,我刚躺倒床上,楼下传来郭嫂沙哑的女高音:“老陈,恁家太阳能漏水了!水都流到楼下了!”
……
秋末冬初的一天,一场强冷空气来袭,温度一下子降到零下。凌晨两点多,突然听到急救车响。“老陈,郭哥出事了!”对门老张边敲门边喊。我披衣下床,来到门外,跟着老张跑上五楼。
先于我们到达的已有五六家男女主人,其中包括那个”横眉立目“的六楼东户。跨进郭嫂家门,还没看到郭哥,身后又有多人涌入,有男有女。郭嫂家被挤得满满当当。
郭哥平躺在客厅地板上,昏迷不醒。刚刚到达的白大褂医生,初步诊断为脑溢血:郭哥必须马上送医院!不幸的是,小区东西南北四个消防通道,全被私家车塞满,救护车进不来!怎么办?“让开!”“横眉立目”推开众人,走上前来。看他运动员样的体格,我们信任地齐心协力把郭哥抬起放到他背上。他背起郭哥,走向门外。那两个白大褂,还有我们所有的男主人都紧紧跟着。下楼。在汽车缝隙间拐来钻去,疾步走完从我们楼道到小区大门之间曲曲绕绕一百多米的距离,才把郭哥平安送到等在大门口的救护车上。期间,“横眉立目”拒绝了我们几次要求替换的请求。结果,救护车开走了好大一会儿,他还弯着腰在路边喘气。
女主人们簇拥着惊吓过度的郭嫂,开导,安慰,有两个一直陪伴着郭嫂到医院。
郭哥因为血栓堵塞脑部血管破裂,造成脑出血,但因为抢救及时,不仅保住了性命,而且后遗症还很轻微。
事后,郭嫂拿着糖果挨家挨户致谢。我们说,郭嫂,你不用这样,这是你好心有好报。
自从有了郭嫂,我们单元变成了一个有热度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大家见面,仰头的不再仰头;斜视的不再斜视,热情地打招呼,有事没事站到一起,侃一会儿聊一会儿,国内国外天上地下。楼道里的杂物少了;互谅互让多了;互帮互助多了……
德不孤,必有邻。有郭嫂作邻居,有何惧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