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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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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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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的大年初一

记忆中的大年初一

                早上

大年初一这一天的开始,不由太阳决定,而由全村第一挂鞭的响声决定。

啪啪啪!远处传来鞭炮声。呼——脚头的哥哥折身坐起,原本密封的被窝突然洞开,集聚了一晚上混合着体味、汗味、臭屁等复合气体的暖热,一下子荡然无存。薄薄的睡眠就此碎裂冰释。我来了个巨龙加翼。

躺下,躺下,早着呢!妈妈的呵止声从里屋及时传出。

都有人放鞭了?哥哥申辩道。

三更还没过呢。

妈妈的指令不能违抗。无奈,我们只好躺下,重新钻进被窝,顺带摸一下盖在被子上面的新衣服。

刚才的鞭炮带有强烈的号召力,前街后街,东头西头,更响更烈的鞭炮声响起,如埋伏着的千军万马,一起向我家发起围攻,有如炒豆;有如炸雷;大珠小珠落玉盘——再次入眠的环境已不复存在。床的那头,哥哥翻身,咳痰,呼吸如拉风箱——哥哥的不忿,我感同身受。好几年里,每逢除夕,我们都研究来商量去,算计着怎样才能在我们街上(不敢奢望全村)第一个燃响鞭炮拔得头筹。可是,没有钟表,判断几点几分什么时辰,又不是我们的长项,加上妈妈的阻挠喝止,回回不能如愿,回回落空!

这是王老五家。这是李老大家。不是,是杨秃子家。哟,于大头家的鞭炮声最响。杨树林家的鞭炮响的时间最长……我们只能眼巴巴地做着听客,当着评论家。

起床吧妈,再不起床,咱就是最后一家了?哥哥话语里的可怜堪比早年间路边的乞丐。是的,如果是最后一家燃放鞭炮,等天亮出了门,见着小伙伴儿,大家说起来,还不把人羞臊死!

最后一家咋啦?才刚过三更。别看他们张哩张扬的,放了鞭,不还得再钻进被窝睡觉?妈妈从来不把早放鞭炮晚放鞭炮当一回事。

一明一灭之间,窗户有了亮色。隔壁小亮家的鞭炮突兀而至,啪啪啪,如在头顶,如在耳旁。

妈呀,再不放(鞭炮),咱真的是最后一家了!哥哥的语气里带了哭腔。

爹,起来吧,天都明了?得不到妈妈的批准,哥哥扩大统一战线,向爹爹求援。大多时候,爹爹比妈妈开明。

叫他们起来放吧?这大过年的。爹爹帮我们说话。

鸡还没叫呢。等鸡叫了再说。——这个时候的妈妈真是不可理喻。哥哥肯定恨妈妈恨得咬牙切齿。

呜呜呜!鸡叫了!鸡叫了!

还没等妈妈说话,哥哥腾的一声从床上跳到地上——哥哥仿若有预感,知道鸡要叫,早已把衣服穿在了身上。我赶紧起身,拉过新衣服就往身上穿。可是,新衣服像桀骜不驯的野马,总也穿不上身。进来,叫我看看。妈妈点亮了里屋的油灯。新衣服是妈妈的作品。一向自信的妈妈,不会相信衣服有任何瑕疵。反着穿能穿上?笨到家了。在妈妈的帮助下,我终于穿好衣服。

中,怪俊。出去吧。妈妈拍拍我。

等我出来,哥哥把鞭炮已经展开,摆放在院子中央。他手里拿着已点燃的香。香散发着特有的气味。

哥哥把香递给我,要我去点燃新年第一炮。我们家有个习惯:“点炮手”总是最小的孩子。我虽然不是最小,但弟弟妹妹还狗屁不通,正睡得呼噜呼噜的,所以,点炮这个光荣任务非我莫属。

哈哈,长长的五百头鞭终于被我点燃。啪啪啪!小小的炮仗蹦着跳着,召唤着还睡在东山后面的太阳。

上午

放了鞭,可以开门出去玩儿了。可是,大年初一的太阳总是特别懒特别磨蹭。天还黑着,寥落的星辰若隐若现。再回屋睡觉?嘁,身为男子汉,岂能像女人一样蹲下身子尿尿!

这时候,爹爹已经起床。他抱来劈柴,压在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堆上面,又引燃一把麦秸,火堆似休眠了一段时间的火山,重新燃烧起来。来,到屋里烤着火,我去下饺子。爹爹唤道。

哥哥和我走进屋,强压着满肚子的愿望憧憬,站在火堆旁,伸开了冰棍一样的双手。

饺子是昨晚上妈妈姐姐早就包好了的。爹爹刚扎开煤炉给锅里添满水,姐姐就从自己屋里走出来——显然,姐姐已梳洗打扮停当。姐姐的出现,为爹爹减轻不少负担。大年初一的早上,爹爹总是不让劳累了一年的妈妈起床,自己承揽一切。

下好了饺子。爹爹端两大碗,放在迎门摆放的八仙桌上。桌上靠墙一面,竖立着祖宗牌位。牌位上面一个窠窑——天地全神的栖身之所。爹爹先点着插在香炉里的香,然后,他在前,我和哥哥姐姐在后,跪在八仙桌前。爹爹说灶王爷地王爷以及天地全神,还有列祖列宗,请你们品尝俺给你们端来的饺子,祈求你们保俺陈家新一年里健康平安幸福吉利!说完,他咚咚咚三个响头。我们跟着爹爹,也磕头三个。礼毕,爹爹说,可以吃饺子了。

坐在火堆旁,吃着饺子,我和哥哥的眼睛不时地望向门外。吃完饺子干什么?心里并没有明晰的答案。但就是期待,期待着太阳赶快出来,天赶快变亮。

天终于亮了。我和哥哥揉着鼓得老高的肚子,跑出家门。街中央的饲养场门前,好几个玩伴已先期到达。他们在地上捡拾炮仗。各家各户大多在家门里放鞭,只有生产队的鞭是在饲养场门前燃放。

薄薄的红纸碎屑,铺成地毯。我们在地毯上捡拾“漏网之鱼”。那时候的鞭炮,漏网之鱼比比皆是。我们一边捡拾,一边燃放。火源是我们早已准备好的燃着的香。捡拾的炮仗里,有的和正常的炮仗一样,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炸响。所谓鞭,是由俗称为“麦子炮”的小炮组成。地上捡拾的小炮,胆大的,手拿着就敢燃放;胆小的,燃着引信,把炮扔在地上,退到一边捂住耳朵,在激动中期待,在炸响中蹦跳;有的鞭炮引信已燃,炮身却原封不动。这样的炮仗,只能是拦腰折断,显露出黑色的炮药,然后引燃。哧——它的响声,虽不振耳,危险系数小,但照样能带来欢乐。“战利品”燃放完毕,谁的衣服新,谁的衣服靓,便成为新的话题——别以为只有女孩子才比衣裳,大年初一,我们也比。

正比着呢,听得姐姐喊,我和哥哥转身往家跑。在我们之前,已有人被喊回了家。我们知道初一上午有许多正经事需要做。回到家进到屋里,见爹爹妈妈一脸严肃地分坐在迎门摆放的八仙桌两边,还有小弟小妹,在一旁滚爬。姐姐说,咱们一起给爹爹妈妈磕头。妈妈对爹爹说,磕头就免了吧?爹爹说不行,该走的规矩必须走。妈妈说刚穿的新裤子呀!爹爹说新裤子没有规矩重要!于是,我们跪在父母面前,也是咚咚咚三个响头。这个过程中,哥哥发出了笑声,爹爹拦住,说重新磕。有关礼仪方面的事情,爹爹从来不含糊。磕完头,我们每个人得到了一毛钱的压岁钱。

走,你们两个,跟我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去。我们的亲爷奶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去世。我们要去拜的是二爷二奶。二爷家在我们家对门。给二爷二奶磕了头,二爷二奶同样给我们一人一毛压岁钱。二爷的孙子孙女比我们小,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听着爹爹和二爷二奶拉家常,感觉很无聊。好在,时间不长。离开了二爷家,我们又跟着爹爹到西街给老爷拜年。老爷是我们村陈姓老祖,虽然已出五服,但每年春节,我们都要去看望。老爷的压岁钱,爹爹不让要,即使给了,爹爹总想方设法给退回去。从老爷家出来,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大半。

回到家,爹爹开始和妈妈一起准备午饭——全年里最为隆重最为丰盛的一顿饭。我和哥哥面临一个重要问题:怎么处理压岁钱?每逢这时,姐姐就会及时出现。姐姐的出现,我们的问题立马有了答案:这钱不能乱花,得等到最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花。姐姐的意见,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因为那个时候,对于理财,我们一窍不通。这么珍贵的压岁钱,怎么能不慎重对待?自己拿着,怕丢失,所以,交给姐姐最保险——我的记忆中,好多年的压岁钱都是交给姐姐保管。

         下午

那些年,大年初一的下午,最让人开心,最让人难忘。

吃了有大肉、豆腐、扁垛、木耳、粉条、白菜……组成的杂烩菜,吃了点着红点的白面馒头,喝了大米绿豆红枣粥,打着饱嗝跑出家门。

吃了饭的大人小孩,都到了街上。先声夺人的是几个牲口把式的鞭子。他们聚集在街南头拐角的空当处,啪啪啪的响声,赛过现在的闪光雷。我们小孩儿围过去,为最响最亮的鞭子鼓掌喝彩。大孩子们——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甚至都已四十出头——出场了。他们玩儿的最刺激。捡一块空地,拿一个破茶缸,掏出只有他们才敢买的最爆最烈最响的大炮仗。把炮仗竖地上,一手拿着点着的香烟,一手拿着茶缸。引信点燃以后,把茶缸盖在炮仗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种炮仗引信短,往往是人刚离开,炮仗就炸响,响声和硝烟追赶着屁股,茶缸则砰——飞向天空!谁的炮仗把茶缸催飞的最高,谁会迎来最为热烈的喝彩。这样的游戏太过刺激,我们小孩们只能站在远处,蹦着跳着观看。街上的热闹引出了家里忙活的主妇们。主妇们走出家门,但并不往街中心围拢,而是聚集在饲养场隔壁张大脚奶奶家。张大脚奶奶是有名的神老婆。到了她家,大家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小凳子上,嗨嗨咪嗨嗨咜地念起经来。说是念,其实是唱,曲调虽然简单,但温婉动听。不过,她们唱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记忆里,这是儿时最好听的歌。这时候的我们,很是盲目,或者叫忙不过来,一会儿跑去听大婶大妈们念经,一会儿跑去观看大哥哥们放炮仗崩茶缸,一会儿又想瞧牲口把式甩鞭子……

盲目的时间不长,南街大队部门前的排鼓声,会替我们作出选择。初一不耍狮子,只擂排鼓。擂排鼓是为破五以后的耍狮子做准备的。咕咚呛,咕咚呛!我们一窝蜂似的冲向南街。封存了一年的排鼓铜铙,稍作擦拭以后,声音依然厚重铿锵。铿锵过后是短暂的休息。大人们退后,点着只有大年下才舍得买的纸烟,吸着谈论着大人们感兴趣的话题。我们见缝插针,争抢着拿起鼓槌,有模有样地擂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看到能擂到点上的小孩,大人们会这样赞许。得到赞许的小擂鼓手们,会擂得更加疯狂。

排鼓的吸引力还未退去,不远处的学校操场上传来了哨音:篮球赛开始了!于是,我们便随着人流,跑向村子最南边的学校操场。每逢过年,在外工作的(有教师工人等)人,都要回来。他们中不乏篮球高手。村里的年轻人,也有篮球爱好者。于是,由学校体育老师牵头,大年下的下午,本村篮球爱好者与从外地归来的球员之间的篮球友谊赛,基本上雷打不动——也是一大看点。我们到时比赛刚刚开始。本村队员有体力,但技术水平有限。前半场,本村队员大大落后;下半场,外地归来的队员体力明显不支,跟不上本村体魄健硕的队员们的步伐,虽频繁更换队员,但还是被很快追上。最终比赛结果:48:46,本村队员略胜一筹。春节篮球友谊赛的结果,大多都是如此:要么相差一分两分,要么平局。

篮球赛结束了。回到大队部门前,排鼓业已收起。跑回街上,甩鞭子、崩茶缸、念经,都已结束。大年初一的热闹就此结束?NO.我们先跑回家,拿一根油条,或者馒头——初一这一天,想吃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一边吃着,一边开始了我们自己的活动:打纸牌(那时候,打纸牌是我们能够玩的唯一的游戏)。打纸牌的地点,我们会选择在自认为秘密的地方,比如饲养场。一开打,我们就把时间丢在一边。原本冲着半夜去的活动,天一黑透,就会被叫停,因为这秘密的地方,其实人所共知,不是爹妈来叫,便是被大人们挤占。

初二早上,不是妈妈逼着起不了床,因为除夕夜亏欠的睡眠,得在初一晚上补回来。所以,初一晚上的睡眠,纠缠在美梦之中。美梦之中,也有失意之时,不是上学路上下大雨被淋得衣服湿透,便是擂排鼓擂得满身汗水……醒来一看,屁股下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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