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问题先生的头像

问题先生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7/10
分享

沤得杂草肥青苗

一由金禾公司捐建的望乡楼要举行交付仪式了,一个星期前就向全体村民发出了邀请,届时欢迎大家光临,现场见证,并特别说明,当日配有午餐招待。

收到邀请后,牛哥就约一帮平时玩的好的老哥们到时同去,老哥们多少有点讶异,就问:牛哥,你要去呀?牛哥说:是呀,我们一起去。老哥们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要去呀?牛哥说:当然真的要去呀,人家给我们谋了这么大一个福利,怎么能不去体验体验,感谢感谢呀。

交付仪式定在了十点一十八分开始,到时县里、镇上的领导都会来。但在仪式开始前,一大批村民早早就赶过来了。主办方也早有准备,请来了舞龙队和剧团给大家表演,开放了大楼所有的活动空间给大家遣发等待的时间。牛哥和他的老哥们也在仪式前过来了,他们对舞龙呀、表演呀似乎不感兴趣,径直参观起大楼来。

望乡楼的前面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平时可以开展篮球、羽毛球等一些比较大型的体育活动,也可以让村民们在这里欢歌载舞。后面的大楼有三层。第一层右边是村委会的办公场所,左边是个阅览室,中间是个食堂;二楼有一个健身房,健身器材一应俱全,还有几张球台,可以打台球,也可以打乒乓球,还有一个棋牌娱乐室,象棋、麻将、扑克随你玩;三楼是个大会堂,前面有个舞台,既可以会议用,也可以晚会、表演之用。这样的村级俱乐部全县也就这么一家,就是许多乡镇都比不了的,但这也不奇怪,因为全县也只有他们这个村出了个有名的企业家李金禾,他不仅在村里建工厂,活跃村里的经济,还捐建了这么一栋楼。这让许多外村人羡慕不已,也让光华村的人觉得非常长脸,走出村子也添了许多豪气。

一路参观下来,牛哥的心情指数一路上走,由平静而温热,由温热而……,不好,就在这时,一盆凉水浇下来了。

牛哥忽然在一楼楼梯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吃力地往厨房里搬东西,他赶忙走上前去,轻轻地叫了声:超哥。超哥抬头一看,有些受宠若惊:牛哥,你也来了。两个哥碰到一起,牛哥叫超哥,是由年龄决定的,超哥叫牛哥,是由地位决定的。牛哥说:超哥,叫我名字,叫牛哥把我折磨死了。又说:超哥,你该休息休息了,活多的话叫诗伢子多请个人吧,钱是赚不完的。超哥说:不行啊,再请人花销太大了啊,牛诗都成老小伙了,今年无论如何得帮着把媳妇娶进来呀。

牛哥本还想多关问几句,但听了这话,彻底没了心情,匆匆结束了交谈,也不陪老哥们一起活动了,独自找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交付仪式怎么进行的他也模糊了,反正仪式结束后,领导们就走了,牛超、牛诗父子俩就指挥着一帮人开饭了,牛哥一帮人又聚在了一桌。

午宴开始了,村干部把李金禾以及他的父母李良贵、高素芝请上了首席,村干部敬完酒后,村民们都争先恐后上去敬酒,说着感谢、敬奉的话。大家敬得差不多了,牛哥就对老哥们说:走,我们也上去敬一杯吧。

时间的沧桑给牛哥的步伐留下了变化的痕迹,过去行动起来总是急风急火,步伐总是那么虎虎生风,但现在却变得十分的沉稳,端着手里的酒杯,一晃不晃地来到了首席,来到了李良贵的身边,这时全桌的人都站了起来。牛哥拿着李良贵的手说:贵哥……,刚一出口,李良贵忙纠正说:牛哥,别这样,我当不起呀,你才是哥,你比我大呀。牛哥说:别打岔我,你当得起,完全当得起,这么多年,回想起来,还是当初你想的明白看得远呀,现在全村人都托你的福啦。

看着眼前鄙视了自己几十年的儿时伙伴,说出这样的话来,良贵有些感动,也有些陌生,心中暗忖,这么些年,牛哥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牛哥发现了一个问题。

李良贵真是一个异人。面对着大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指摘,李良贵既不回击,也不解释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还表现出一脸的不屑,一脸的鄙夷,这让大家很生气,尤其是牛哥,气得不得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李良贵被一个熟人骗去了两万元钱,起先还瞒着大家,后来找不到人了,就急了,就被大家知道了。知道情况后,牛哥就带着一帮兄弟来帮忙了。当时最首要的一条就是要找到人,找到人就可以去要钱了。牛哥帮忙想了很多办法,后来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经常落脚的信息,就告诉了李良贵,要他马上去要,并且告诉他,要钱的时候放狠一点。李良贵按照牛哥提供的信息就去了,毕竟是欠他的钱,别人不好过多参与。结果,欠钱的人找到了,但钱却没有要回来,不仅钱没有要回来,而且还挨了那个人的骂,挨了那个人的打。

李良贵憋着一肚子窝囊气回来了,村里好多人都过来看他了。问他经过,问他为什么会是这么个结果,问他为什么不狠狠回击。李良贵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回击,我也想跟他拼命啊。可是,我后来一想,不能啊,我还有家啊,我还有我的崽啊,马上就要高考了,我现在要出事了,哪他会怎么样啊。

这时,牛哥憋不住了,良贵,你怎么这么窝囊呢?难道你连牛糙都不如吗?是呀,难道你连牛糙都不如吗?听了牛哥的话,大家都附和道。

牛糙就是牛超。他父亲是乡间的一个木匠,手艺还不错,因此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但他还不满足,希望儿子将来超过他,所以取名叫牛超。但牛超辜负了他的父亲,他不好学习,做事马虎,最后勉勉强强读完初中,跟着父亲学手艺。学了三年,村小学有一批课桌坏了需要修理。那时村上困难,于是找上牛超父亲,希望义务修理一下,牛超父亲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就派牛超去修。修了一个星期,修好了,村长去验收,发现一教室的课桌没有几张是放得平稳的。起初以为地不平,但仔细一检查,却是桌脚有长有短所致。村长当时一下就既好气又好笑地嚷开了:牛超啊牛超,你父亲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名不副实啊,依我看,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叫牛超了,改名叫牛糙吧。果然,此事一传开,牛超就变牛糙了。

牛糙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父亲给他娶了媳妇,见了孙子后不久,就被一场急病带走了。凭他的手艺是没人请了。为了养家,他外出打过工,但也赚不到什么钱,最后只能回来,种着几亩水田过生活。

这样的牛糙很被人瞧不起,这就难免不让人欺负,欺负他的人叫王壮。也是个自私自利,恃强凌弱的人,村人都有些看不惯他。

牛糙的稻田在王壮的下方,共一条水沟进行灌溉。每到灌溉时节,王壮总是在上方把水沟堵得死死的,等到自己的稻田吃饱喝足后才放水下行。为此牛糙跟他交涉了多年,但王壮凭着自己的强壮和蛮不讲理,使问题毫无改变,导致牛糙的庄稼发育总是要比别人晚一拨。

牛糙就找牛哥倾诉,牛哥就替他打抱起不平来。牛哥告诉他,不要怕,下回他再这样,你就直接把他的堵水坝给挖了,邪不压正,你只管拿出气势来,只要搞得他一回,下回他就不敢了。牛糙说,这家伙很凶,只怕搞不赢,吃亏呀。牛哥说,告诉你,正面搞不赢,就侧面搞,明的搞不赢,就暗里搞。总之,心里要狠一点。你放心,出了事,大家都会保你,帮你证明,你是被迫的,你是正当自卫,知道啵。

又到了一个灌溉时节,大旱。大家争水争得厉害,王壮自然又把水沟堵上了。这回牛糙没有怂,上去就是一锄头把水坝挖了。王壮理直气壮,你要干什么?不能按次序来吗,先上边灌,后下边灌。说着就又堵上了。挖了第一下,牛糙就有了胆,就又要挖。还说,大家都要吃饭,凭什么你要独占先灌,大家应该同灌。这回王壮就有了准备,等他刚靠近水坝,挖的样子还没完全做出来,就迅速的一掌,把牛糙推了个四仰八叉,倒在水田里。牛糙知道明的干不过了,就蔫蔫的站了起来,王壮以为一掌就把他制服了。殊不知,牛糙蔫蔫地靠近王壮,趁其不备,一锄头朝着王壮的身体狠狠地砸过去。没想到牛糙会对着人来,只顾护着水坝的王壮就这一下,被砸成了重伤,砸成了残废。

牛糙是个什么人?你李良贵是个什么人?牛糙面对别人的欺负都能这样拼命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你李良贵怎么能这么怂呢?怎么连牛糙都不如呢?

面对大家的质问,李良贵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怂就怂吧,不如就不如吧,反正这件事情暂时就到此为止,大家也不用操心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有什么用呢。大家只好叹息着离去,但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好像自己被人欺负了一样。尤其是当这件事传出去,外村人都嘲笑:你们光华村的人就是窝囊,要是发生在我们村,不把那个骗子打死才怪……

牛哥们更是觉得委屈,我们可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也恨不得把骗子打死,无奈事主不吃力,我们再怎么斩劲也没用啊。大家沤了气无处发泄,难免要拿李良贵出气。说他窝囊,像只老鼠;说他败坏了村里的名声,让大家都抬不起头来。但谁知,李良贵面对大家的指摘和嘲讽,却采取了这样的一种回应方式。

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良贵很早心里就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好好培养出来,让他带着自己的理想一起飞;一定要通过踏踏实实的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李良贵小时候家里跟大多数的农村家庭一样,很困难。那时候大家想得到的幸福生活也很简单,就是吃饱饭,吃个白米饭,就是不镶红薯丝的饭。那时候改变命运的出路就是读书,考个学校,然后分配个工作,拿工资,吃国家粮。李良贵小时候读书还可以,在村子里算个优等生,是村里唯一考上重点高中淮阳三中的学生,是当时最有希望吃国家粮的。但当时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号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李良贵经过两次努力都被挤下了独木桥。后来,他是再也不想考了。

回到村里,他被村小学请去做了代课老师。不一年就结了婚,对象是他高中时的一位同学,叫高素芝。又一年生了个男孩,取名金富。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紧,不能再生了,夫妻俩非常配合,不生就不生吧,生了也难养活。那时代课老师的工资很低,并且经常拖欠,不能按时发放。为了保证家庭的日常开销,李良贵不得不一边代课,一边种田、种菜、养猪、养鸡搞点家庭副业养活家庭。但即便这样,家庭经济也非常拮据,后来夫妻一商量,干脆辞了代课的工作,把孩子交给家里的老人,夫妻俩跟随着南下大军,外出打工去了。

夫妻俩是受李良贵儿时的伙伴牛牯的指引出来打工的。牛牯是小名,大名叫杨小利。由于大名叫起来比较娘气,没有小名那么响亮有力,所以大家都喜欢叫他的小名牛牯。牛牯早两年就带着一帮同村的伙伴出来闯荡了。

牛牯领着一帮人在城里拖板车,替他人和公司搬家。牛牯为人仗义,有股侠气,善交朋友。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揽的活儿比谁都多。活揽来了,大家一起干,钱大家一起分,从不多吃多占。兄弟在外受了欺负,他会想尽办法帮着讨回公道。久而久之就自然赢得了大家的尊敬,成了大哥,于是大家也就干脆丢掉了原来那个老土的称呼,叫起了牛哥。李良贵夫妇来的时候,牛牯已是牛哥,他们也就跟着叫起了牛哥。牛哥之所以要带良贵夫妻过来,是他想成立一个搬家公司,由于良贵有些文化,就想他帮着进行管理,因此李良贵就加入了牛哥的队伍,素芝就在附近的一家工厂打工。

打工的日子是辛苦的日子,打工的日子是思念的日子。刚开始还不怎么觉得,稍微一久,就觉得这外出打工就像个鸡肋。舍不得扔掉是因为他确实比在家里劳作收入来得更多一些;想扔掉是因为辛苦、思念以外,良贵跟牛哥一帮人理念不合。牛哥习惯于没有制度,用感情把大家凝结在一起;习惯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平均分配的大哥式的管理方式。这样的方式是不会长久的,是竞争不过别人的。但大家就习惯这种不要赢,只要平的大锅饭方式。也不相信他们这样会搞不长久,搞不过别人。良贵在这个群体里就像只孤鸟。

良贵在扔与不扔这块鸡肋的问题上纠结了差不多四年,最后他决定还是扔掉。促使他作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他的儿子。以前每次回家,儿子都会抱着他们的腿,不让他们走,几次都动了心,但最后都被牛哥和一帮哥们劝了回去。但今次不同,儿子要开始上学了。儿子是非常的聪明,以前教他读诗、算数一教就会,下次回来他还可以向你汇报。这次,没有等到儿子抱腿,妻子素芝就坚决不走了,她提醒丈夫,干了四年还没看出来,外出打工不会有很大的前途,好好把儿子培养出来才是他们的希望。良贵很以为是。

这可把牛哥一帮人急坏了。先是劝,劝不回,就用言语炙他。不日,村里就有了闲言碎语,先是说他白读了那么多书,满脑子小农意识,只记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是个做不得大事的人。又说,他小气,以为自己本事大,嫌弃别人没本事,做事不来,却要与他同等分利,占了他的便宜。牛哥是最要脸面的人,他想,读书人应该与他一样。

良贵听了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有些不舒服。第一句说他没本事还好点,忍了就是。第二句关乎人品,他就有些受不了,尤其是一些婆婆姥姥,信以为真,认为他嫌弃他们的后辈,就等于是嫌弃他们一样,就难免仗着一把年纪,说出或者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良贵跟他们说不清楚,心里就觉得冤枉,就於着一股浊气,这股浊气萦绕心间,说话做事就有些分神,就总有一股要找他们干仗的冲动,就少不得要跟素芝诉说。

其时,他们正在翻耕田土,由于多年外出未耕,田土几近荒芜,长着齐膝深的杂草。素芝就指着田土里的杂草说,老公,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这块田土翻耕出来,种上庄稼,好让将来有个好的收成,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就好比这些杂草咯,只想占据这块田土,不让你种庄稼,既然它不理解你,你也不必客气,坚决把它铲除,埋到土里,作为将来滋养庄稼的肥料。

素芝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是啊,我是不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跟儿子的成长比起来,个人荣辱、他人责难就是一蓬杂草,坚决不能让它在这块土地里生长,让它遮掩了给予庄稼的阳光,吸走了给予庄稼的肥料。于是随着认识的转化,所有那些让他不舒服的人和事在他心里也都随着他的主观意愿化成了一蓬杂草,随后当他又恣意地把它们贬压至心底埋起来的时候,心里就爽快了许多。杂草在心底里腐烂,一会儿,心田里又长出一片庄稼来,渐渐地,庄稼又幻化成了儿子的脸。

没有什么比将来有个好的收成更重要的啦。儿子就是他们栽培的最重要的庄稼,这样一想,不免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与妻一说,妻即连连点头,要得要得,第二天就去给儿子改了个名,叫李金禾。

李金禾在父母的精心栽培下,茁壮成长,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高居榜首。后来又考进了县一中。进入高三之前,全县进行了一次统考,统考后,学校又举行了一次家长会,会后,班主任老师专门找李良贵谈了话,告诉他李金禾这次考得非常不错,按照这个势头,将来可以考个非常不错的学校,并且嘱咐他,家长一定要做好孩子的后盾,在生活和精神上多给孩子帮助,不要给孩子添乱,让孩子把这个出色的状态一直保持下去,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李良贵听了喜不自胜,不停地感谢老师,不停地重复一句话,老师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孩子的后盾。回家后,良贵就跟素芝商量如何做好孩子后盾的事,夫妻俩兴奋地商量了一夜,商量出了一个他们能够做到的一个最好的结果,在生活上,他们虽然不能像城里人一样,拿出很多钱给儿子买贵重的补品,但他们有一样东西,是城里人拿钱买的补品也比不上的东西,就是自家养的土鸡,纯天然的。现在的鸡虽多,但都是饲料鸡,半饲料鸡,真正的土鸡很少,都是养着自己吃,很难买,营养自然非一般补品可比。他们相信,有了这个办法,在物质的补充上,儿子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至于在精神上,夫妻俩团结一心,目标一致,给孩子的都是正向激励,决不可能像有些家庭一样,弄出一些不堪的事来,让孩子为大人操心。老师的提醒是对的,但又不得不说,老师的提醒是多余的。

生活按照他们既定的方向前行,一直走下去,就会顺利到达他们想要的目的地。但生活就是这么复杂,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知不觉就掀起了一阵波澜。

仲秋的一天,良贵正在菜地里劳作,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李良贵么?良贵抬头一看,地头上站着一位西装革履、头发油光、脸皮白净,手提公文包的一位中年男子。这是谁呀?瞧这架势,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呀,怎么会来找我呀?很快,良贵心里又浮现出记忆中的一个轮廓来,果然三两句一交流,就对上了号。来人叫贾大鹏,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他住在邻近的一个乡。贾大鹏说,他今天来主要是到前头的光辉村送钱的,回头路过光华村,想起这里还有一位高中同学,就顺便过来看看了。李良贵甚是感动,就邀贾大鹏到家作客,贾大鹏也没有客气,还执意掏钱去买了好酒好肉交与良贵,说要与他们家产的纯天然的小菜AA一番,好好地畅叙一番当年的同学情。

回到家,见过素芝,发现又是同学,关系自然又融洽了一步。一阵忙活,饭菜上了桌,一边饮,一边吃,一边聊。贾大鹏很会聊。聊过了旧日情,又聊起了他的经历。贾大鹏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就回村承包了一个花炮厂。当时这个厂负债累累,无法运转,他接手后,和前面的债主商量,暂时把债务冻结了,然后把自家的房子抵押贷了点款,把厂子启动了,然后外出一日吃两餐,睡车站,拼命找销路,慢慢把厂子搞活了,还了债,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到县里开了个公司,现在一年也能赚个百把万吧。良贵夫妇听了甚是惊讶,甚是佩服,一年能赚这么多呀,我们搞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也不过你一年的百分之一二呀。贾大鹏立刻回应说,如今这时代呀,你不经商办企业,靠卖苦力,老老实实种几亩地,搞点养殖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人口多一点,开销大一点,生活都维持不下来。直把良贵夫妇的脸说得瑟瑟的。但贾大鹏却没有过多留意,又说,前头光辉村的李青知道吧,也是三中毕业的。良贵接了话头,知道知道,只是平时没什么来往。贾大鹏接着说,他有个花炮厂,还嫌钱赚得不够多,到处想投资,去年见我要贷款,做批货,他硬是拉住我,不要我贷,说他哪儿有十万,非要放我那投资分利,投资分利我太吃亏了,他又不是没钱,所以我不同意,他缠着不放,最后我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同学呢,只好以三分的利息受了他十万元,十万元,每月利息三千元,比银行贷款贵多了,他在家轻轻松松就拿到了。上个月那批货做完了,要他把钱拿回去,他又不来拿,没办法,今天我就抽了个空,连本带息给他送了过去。贾大鹏说得轻轻松松,赚钱就跟玩儿似的,说得良贵夫妇连连叹息。见如此,贾大鹏就关切地问了他的生活情况,良贵夫妇如实说了。贾大鹏就同情道,真是难为你们啦,照你们现在这样,将来孩子考上大学,只怕交了学费,就没有了孩子的生活费,满足了生活费,又交不了学费,孩子要受委屈了。良贵夫妇最听不了的就是这话,就起了忧心。见此,贾大鹏忙又道歉并安慰道,都怪我,吃了点酒,就乱说话,害的你们起了忧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这时代,也没什么好忧的,只要找对了项目,投准了资,一年翻过一两倍的收入也是常有的。就说上个月,我签了个五百万的单,其实只要一百万的周转资金,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算,只要周转几次,轻轻松松就对赚了。良贵夫妇说,那是你,我们哪有这本事。贾大鹏又道,你们又说错了,发财是要有本事,但主要还是要有运气,要有人带,今天算是运气也可,缘分也罢,看老同学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要受委屈,就不忍,因为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本来作为老同学,给你几万也无所谓,但又怕侮辱了你,说我把你看成要饭的了。这样吧,如果信得过我,就以你们的能力,有一点就拿一点,作为投资,将来赚了多分点给你,至少让你儿子读书无忧。良贵夫妇对望了一下,就很不好意思地答应了。接着贾大鹏又非常正规地与他们签了协议。饭后,良贵就到银行把预备给孩子上学的两万元钱取了给他。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想到了。当时拿钱的时候,贾大鹏说,这笔款子等过了春节,出了元宵就可以连本带利收回来了。可期限一到,贾大鹏却找不到人了。良贵夫妇急了,顾不得面子,立即到光辉村找李青了解情况,李青惊讶不已。原来贾大鹏确实办过花炮厂,也赚了些钱,但有了钱就吃喝嫖赌什么都来,家也不要了,很快就把钱败光了。没了钱,嫖赌逍遥又收不住,就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先是骗外地人,收钱不给货,外地人骗不到了,就骗本地人,熟悉的人。李青说,我现在都有几万块钱货在他手里没给钱呢。

良贵夫妇有些懵了,这时消息传开,牛哥不计前嫌,带着一帮兄弟来了,仍然像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热心。并很快帮他找到了贾大鹏的下落。贾大鹏与一个离了婚的女子相好,在县城北正路开了一个服装店,贾大鹏没事就到店里帮忙,他们吃住在一起。贾大鹏的钱也全部用在这个店里和这个女人身上。

当晚,良贵用板栗炖了一只土鸡,第二天吃过早饭就骑着单车往县城去了。一个小时后,他把吃的交给了儿子,找到了北正路的那个店子。店子装修的不错,是个品牌店,看来花了一些钱,想起自己的钱都变成了这个店子里的衣服,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大步走进了店子,此时,贾大鹏正与那个女子嘻嘻哈哈。忽然看见李良贵有点吃惊,但也反应迅速,随即一把站起来,把良贵拉到了店外。他告诉良贵,他们投资的生意出了问题,对方跑路了,已经报了案,等把那人抓回来就会有钱。良贵哪里肯信,返回店里,一把坐在店门口,扬言今天拿不到钱决不会走,店子的生意也莫想做。

店子的生意没法做了,女子就示意贾大鹏赶紧把李良贵带走。李良贵不走,贾大鹏就火了,说,有事说事,你赖在别人店子里干吗。李良贵也不客气,我的钱在这里呀,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贾大鹏说,这又不是我的店子,你赖在别人的店子要钱,这不是耍无赖吗。李良贵也火了,不是你的店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还说我无赖,骗子才是无赖。一来一往说不动,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贾大鹏就急了,就去拉李良贵,李良贵使劲坐着不动,贾大鹏的劲就越使越大,最后双手齐上,火气加力气,像扔垃圾一样,使劲往外一拉一扔,李良贵没扛住,从椅子上窜了出去,一头栽在了地上,头上立时起了个大包。窝火的李良贵立时从地上冲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贾大鹏就要揍他,贾大鹏要死命挣脱,李良贵死死不放,贾大鹏就使出了狠招,脚下用力一绊,李良贵身子一歪,贾大鹏趁机抡起一拳,照着李良贵的脸上狠狠打去,顿时,李良贵的鼻子鲜血直冒,李良贵赶紧捂脸,贾大鹏趁机挣脱跑了。

失去了讨账的对手,李良贵捂着脸蹲在街边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围观的路人就过来问他情况,良贵把前因后果说了,顿时群情泛滥,纷纷谴责骗子,叫他不要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钱要回来。更有甚者鼓动说,要是我,今天就一瓶汽油,连人带货,把店子烧了。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李良贵正不知怎么出气,经这一提,忽然心里涌起了一个恶毒的报复方法。

李良贵去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捡了个可乐瓶,去买了一瓶汽油,从不抽烟的他去买了包烟,然后在离北正路那个店子不远的一个桥洞下安顿了下来。他在等,等时机,等天黑。他不习惯地一边喷着烟,一边幻想,天黑了,店关了,贾大鹏两个人在店子里淫荡着,兴奋地尖叫着,忽然,店里火龙窜起,顿时,两个家伙从天堂直坠地狱,发出凄厉的惨叫,绝望的惨叫。李良贵一遍又一遍玩味着这种反差极大的尖叫,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痛并快乐着,憋在心里的恶气也在一遍又一遍的玩味中宣泄出去。

日光西渐,到了往日归家的时候,李良贵忽然心一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想起了素芝,尤其想起了金禾,想起了当初班主任老师的话。又想想刚才的疯狂,不由冷汗直冒。不能这样做啊,如果这样,一时是痛快了,可一生就痛苦了。牛超就是前车之鉴啊。当年牛超把王壮砸了,牛超正得意,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了,虽然牛哥带着众人签字写了保函,替他鸣冤,替他辩护,但最后还是被判了三年。三年之中,家人无法忍受,老婆跟着一个陌生人跑了。最可怜的是当初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牛超知道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因此儿子出生后,跟父亲一商量,给他取了个很文化的名字,牛诗。希望他好好学习,莫步自己的后尘,儿子也算争气,学习虽不拔尖,但也不落后,尤其爱好体育,梦想将来当一名运动员,为国争光,或者当一名解放军,保卫祖国。老师也鼓励他,努力下去,大有希望。牛超出事的时候,儿子牛诗正上初中,老婆跟人走后,儿子无人照料,最后辍学,上街打流。有一次有人在县城看见他,脏兮兮的,看见的人说,这哪里还有当初牛诗的味道,实实在在变成了一堆牛屎。

李良贵忽然一下清醒了,他把汽油倒进了土里,骑上单车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想,这样回去,村人是不会理解他的,他该怎样向他们解释呢?如果解释他们不听,他又该怎么办呢?

果然,村人们都不理解他,也不听他的解释,尤其是牛哥,他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输钱输命都不能输这口气。但良贵也不听他的,仿佛对这口窝囊气甘之如饴。于是,二天他出门一到村口就受到了大家的围攻。给了他不少的羞辱。

人言可畏呀,他都不想出村了,不想见这些人了。可是他每个星期都必须要给儿子送一次吃的,跟大家的正面交锋是逃不过的。素芝看出了他的窘境,她倒是很想得开,我们无法控制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们还不能控制自己怎么想,怎么做吗?这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放弃打工回家,不也遭人闲言碎语了吗,你不也过来了吗。

是呀,李良贵又回想起了上次的经历。想着想着,村人们的闲话就变成了一蓬蓬欲霸满田地的杂草。他拿起身边记事的一个本子和笔,犹如拿起了一把镰刀和锄头,一边写,一边嘟哝,一边嘟哝,一边写,如此好多遍,李良贵大呼一声,好了,你们再来吧。

当再次出现在村人面前,村人又想羞辱他时,只见良贵高昂着头,对于大家的责难,理都不理,还露着一脸鄙夷和不屑。

如此几次,牛哥就恼了,他就想亲自问一问李良贵,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良贵又一次骑着单车过来,牛哥就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问,李良贵,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大家拿针都扎不进,反而越扎越兴奋,你是不是一个正常人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李良贵不紧不慢,我怎么想,很重要吗?你想听吗?

牛哥说,很重要,很想听。

李良贵说,沤得杂草肥青苗。

牛哥张大了嘴,做-得-什么毛?

李良贵轻蔑一笑,从身上拿出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反反复复写了一句话。

牛哥接过,一字一顿地念开了,沤-得-杂-草-肥-青-苗。念完,抬头看着李良贵,什么意思?

李良贵说,你自己慢慢去品味吧,我还有事。说罢,骑上单车一路叮叮咛咛往前去了。

于是,牛哥拿着纸片,蹙着眉,望着李良贵哪骄傲的背影,开启了一个漫长的思考。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