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故乡

想来，已有近一年之期未有呼吸过故乡的空气了，仿佛是在外游荡苦苦思乡的枯蓬士子。对故乡的情情思思，已然在心中发酵许久。

嵩县，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是嵩县。大抵初听此名，显得颇不经意，但细思一品，此县名，单一嵩字，玄乎巍峨之感便应由而生，故乡临近神都，想来应是沾几分奉天承运之类的气运，却不想，是一个夹山依水的山野之地。明明如此不经意，不经意得甚至让我觉得，我是嵩县的故人，而非嵩县是我的故乡，但每有不快，便将思绪牵引到故乡，心结烦闷总能少几分。

说起来，故乡风水不错，近山有白云，远山有老君，邻水有伊河，远水有黄河，故乡便镶嵌在这近近远远的山山水水中，不聒不躁，不吭不响。秋天近时，县北依山的格巷颇为冷清，午后疏漏的暖阳显得格外珍惜，提拉张板凳，坐街话闲，眯起眼向天北望去，天与山，山与楼，楼与飞鸽，都在冷清的秋色中相依相靠，或一片清澈，或一片闲靖，颇具养闲的暮秋意味。前些年时，及过年，是许放炮的，县中的格格巷巷，多有炮响传来，送来浓厚的年气儿，慢慢酿出喜庆的味道，如文火慢炖，如细雨湔湔，那时的年味儿便蕴藉其中，温而厚重。自记事起，每逢出门晚归，将头依靠在临侧的车窗边上，侧起耳朵听晚风吹过，没有不敢问来人的一丝不适，而是涤人心脾的温柔之感，润物无声；倘还有几分精神气，也可以眯起眼向窗外看去，不必拘泥于某个景色，而是可以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融于暮色的县城，从县东边的羊汤店入眼，身后黑暗，渐至鹅黄暖色，亮在很高很静的黑幕下，亮在安静温炀的浓柳里。一身疲倦如入温乡，不荡涟漪，不动风细，只留出一隅，给我细细回想。

乡愁啊，一半是乡食。逍遥镇的胡辣汤，到此，只剩七八分韵味，但足以让人牵肠挂肚，无论春夏，无论秋冬，早起晨练的，打更上班的，都以此作为一天的开始，辣汤温稠，泡以干热油饼，佐以四菜脆豆，蘸以浓醋盐水，一勺入喉，味有温辣香汤，嚼以透汁油饼，真乃仙人之味也！故乡属北，面食自然不少，油煎粉条菜包，比韭菜合子煎得稍久，作月牙状，第一口温嘴热身，近了油气儿，第三四口大嘴啃食，俨然猪老庄吃人参果的作派，最后一口，油微渗到一角，角儿上还带着咸口，一下口，香脆二字尤重，香字四分，脆字三分，余下三分，留作念头。北方人喜食生蒜，佐以面食，二者入口，相争相斗，却又相得益彰，妙法自在其中。陕面则以油泼为最，自然是有风有味，县北有家颇出名的面馆，以此面营生，不少年来，成了一代又一代的念想。曾有留宿的同学羡慕我，一问由头，说是羡我每晚有机会去吃面，心中不免有艳羡。故乡，说起吃食来，总是能想许久许久，颇有味道，留足念头。

伊江畔，月映处，应是畅饮醉此，览一江明月，故乡的情情事事浮上水面。夏日性烈，自然是少年多动的季节，唯有晚风与汗水可抚，夏夜初上，不似白天般燥热，凉风清习，心中豪情不知从何处生，只待喷勃而发，于是便有了我夜骑电驴飞长道，自作的卢飞马，自认侠士风流，呵，颇有少年意味，如今想起，也仅是菀菀一笑，不值得多过言语。想来山间流水，离腊八尚有几分时日，受不得寒气，便早已冻住，少年时不世，自以为可履冰而上，一脚踏去，冰裂七八丈，由脚入水，浸至过膝处，天冷，贯身上下，寒气颇足，俨然一副动人的清凉光景，然而少年意气却不许偃息低头，装出一副淡然的倔强的模样，可敬又可笑，少年气颇盛，少年就是这样的少年，故乡却仍是那样的故乡，少年之于故乡，故乡之于少年。

倚窗望北，一路名都似遗，神都临下，故乡相依，一路走来，风景是天是水，是云是月，故乡岿然不动，不悲不喜，仿佛我于他，是旅人，是过客；他于我，是人间的种种，是世上的太多太多。记此，是子夜，南窗向北，听风动树，看天遮月，忆人与乡，然却，然却，无风，无树，无云，无月，唯有往事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