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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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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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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搬家记

短短十年间,我搬了太多次家,多到不想去想。

小时候总是很害怕冷,然而西南山区的冬天总是冷得人肝肠寸断。学习不好又很穷,青春期除了发胖就是挨批评。那个年代流行安妮宝贝,书里的女子头发又多身体又瘦,字里行间又总是充盈着“裙子”、“光脚”这样只有在气温不低的情况下才能舒服的词语,于是那些离乡背井的女子成了我的图腾,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离开冰冷的泥沼一样的现状,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那时候误以为离开等于涅槃,其实并不是,不过是去一个新地方,开始旧生活。

有一天地理课,我坐在教室最后面冻得瑟瑟发抖,眼睛近视,完全看不见讲台上到底有没有老师,课本上的字每一个都认识,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突然看见“长春”这个地名,异想天开长春是不是就是四季长春?那么是不是就不冷了?于是高考后就义无反顾的选了长春的学校。

等我从盆地出发,坐了38小时的火车越走越冷才领悟过来,长春地处东北,一年四季常冬。真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啊。当年的我无知的不可思议,却真实的发生了,像一个玩笑。

冻了四年,领教了及膝的白雪、眼睫毛结冰、以及世界上最好吃的麻辣烫,毕业了。我似乎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送一个又一个同学去轻轨站,回来面对空荡荡的寝室,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最害怕孤单的人,往往最孤单。

在天津找了工作,于是出发去天津。那时几乎是一无所有,一个行李箱可以装完所有身家,换洗衣裳都没有多几件。

初入职场的新人除了努力和忠心耿耿没有任何想法,依旧肥胖依旧蠢笨如牛。做着最不擅长的工作,比如说统计数据,比如说给人指路。每一天都须发俱张、每一天都声嘶力竭。辛辛苦苦算了一百次的数据总是对不上,掏心掏肺给送货的司机指了一条永远也到不了公司的路。

两年后终于醒悟过来,不是坚持就可以变得很会算账,不是给自己加油就可以分清楚东南西北,除了折磨自己,还拖累公司。是时候离开了,可是又要去哪里?

我想起大学时在阶梯教室上会计课,时至夏天,阶梯教室冷得人骨头发硬,我咬紧牙关跟同桌说,我要去南方,一个始终不会冷的地方。

“你是说我家吗?”她紧了紧衣裳,“冬天也还是要穿长袖的。”同桌家住海南。我看着她心想,得更南一点,越南越好!

对,我要去越南。

于是我辞了职,买了一个背包,装了两三件衣服,就出发了。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旅游都靠《孤独星球》,寒酸如我,只有几张打印出来的攻略。

但也算平安的到了,在开满鲜花的小旅馆停留,洗衣服洗澡,再出发,也很快乐。我自己带着一根麻绳,绑在露台上晾衣服,有时候没有露台,就绑在窗户上。晚上去河边,喝啤酒,听陌生人弹吉他唱歌。那时候喜欢艳丽的颜色,不逛景点的日子就钻进小巷子,比比划划的在小摊子上涂红指甲。

虽然穷,但真的是不冷了。每一天空气氤氲湿热,汗水细细渗出皮肤,好想永远住在那里。可是还是要离开,两个月后,钱用完了,开始心慌,背着我的包,回家找工作。

可是哪里有我的家?家里得知我辞职,并不高兴,得知我想回家,并不欢迎。深夜痛哭,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处。

自毕业后,兜兜转转五六年,再次打包东西已经远不止一只行李箱,五六只大纸箱,没有去处。

幸运的是高中的落魄朋友决定收留我,她是倒数第一,据她说转学第一天走进教室,只有我主动和她做同桌。她斩钉截铁的承诺可以收留我,于是我鼓起勇气回到家乡,五六只大纸箱堆放在她的出租房的墙角。

我们一起喝红酒看《武林外传》,没有杯子就一人一个碗;我们一起去夜市吃烧烤,在路灯下喝着冰凉凉啤酒;我们怀疑隔壁男人出轨,一本正经的跟踪到台球场。

很快乐的一段时光。有一天她说她想潜水,就义无反顾的去了巴厘岛,考了潜水教练,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回到出生的小县城,菜市场永远车水马龙喧嚣沸腾,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父母家的窗台,有点不敢上楼。木已成舟,家人最终还是接纳了我,

继续找工作,然后在单位附近租房子。新租的房子在一个村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每天走一公里去上一份特别清闲的班。或许就这样了吧,住在离父母几站路的地方。相亲,然后结婚。并没有这么按部就班,

一个月后,工作调动,去了成都。再次租房,又是借调,不知道会调多久,不敢添置东西,每一周坐火车回去村里的出租屋,捎带几件东西回新出租屋。就这么一趟一趟,春去秋来冬又至。我渐渐的不再回村里的出租屋,后来干脆退租。

在成都交了新朋友,有了新的生活。

我加入徒步群,每周跟不相识的人去拜访山川河流;为了能长久的留在没有冬天的南亚,我进修了对外汉语教学,应聘一个又一个汉教岗位。似乎在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计划从容不迫的走着。

可是缘分从天而降,我要结婚了,又要搬家了。

结婚后,几乎是带了全部的家当跟着丈夫来到拉萨,一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地方。除了缺氧,几乎零缺点。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4年,看着马路上的车一天比一天多,看着空空的街道填起高楼,看着架高桥,看着新店开业,连医院的导诊都不再和我说汉语了。

可是我们始终明白这不过是一个驿站,我们终将离开,即便是舍不得,也难免。

婚后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回家,终于不再是回父母的家,不再是回兄弟姐妹的家,我们终于有了一方落脚之处。

我将这近十年散落在各处的行李搬到自己的房子,有些已经发霉变质,有些珍贵的收藏在一次又一次辗转迁移中零落破败,老泪纵痕。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不过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睡在自己家的床上,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张床,不是学校的高低床,不是父母家费尽心思帮我开辟出来的角落,不是兄弟姐妹家外甥女让出来的床铺,不是一睁眼就要交房费的旅馆,不是出租屋永远属于房东的床,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一铺方寸。

多年前住一间富丽堂皇的酒店,悠长寂静的过道,墙上的浮雕我总觉得目露凶光,我踩着厚厚的地毯找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听自己的耳鸣和心跳。

这么多年过去,再差劲,也不会比这更凄惶了。

但这并不是终点,年少时饱尝贫穷和寒冷的我们夫妻,即将迎来下一次搬家,这仅仅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做出的选择。走过的地方,成为地图上的一个点,手指划过的时候会有温度;是始终不会删掉的收货地址。

我再也不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因为一个地名就怀着一腔孤勇而冲过去的少年,但也不会因畏惧搬家的繁琐而将就不合适的生活。少年时期看小说,书里写说:最终,想要的只是一张安定的床。十几年后才明白其中真意,搬家,“搬”是一个过程,“家”才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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