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晨景的头像

晨景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7/14
分享

我黍

初夏五月,早晨的风有些凉丝丝的,吹到脸上,像是被猫儿的尾巴轻轻地拂过,舒服,惬意。已经穿上短袖衫的薛亮,正欲把窗户再开大一点,享受着晨风送来的清爽。这时,坐在对面的文武生,被风一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薛亮关切地说:“你感冒了吗?我这儿有祁门红茶,给你泡一杯。”文武生擤着鼻涕,嗡嗡地说道:“不是感冒,昨晚我和赵老师看《诗词大会》,没有休息好。”薛亮把沏好的红茶递给他,问:“第三季不是播完了吗?”“嗯,是回放的,又看了一遍。”文武生喝了几口红茶,顿觉鼻孔舒服很多,他把电脑转向薛亮,指着一封电子邮件说:“刚收到的,你看看吧。”

打开“我要举报”信箱,一封署名“十粒米一条命”的举报信上,只写了一句话:玉兰粮库套取国家财政资金。薛亮点击了好几遍,说:“文组长,好像只有个标题,能说明什么呢?”

话音刚落,电脑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来:陈若金收购“转圈粮”,你们敢查吗?

薛亮说:“这有什么不敢查的,别管他是老虎还是苍蝇,先查查再说。”

不等文武生搭话,他在电脑屏幕上迅速敲上去八个字:你既敢说,我就敢查。

很快,对方回了一句: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嗬!这人有点意思。”薛亮一边说一边敲着:可你只有一个标题呀!

对方立刻打回来一句: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

“哈哈,”薛亮笑道:“这家伙学舌也挺幽默的。”

“你觉得幽默吗?那就对了。”

“为什么?”

“所谓幽默,就是有趣、可笑而又意味深长。你刚才不是笑了吗?”

薛亮说道:“对呀,不愧是当过老师的。”

文武生站起来笑道:“你打印一份,我去找江局长汇报一下。”

一个月前,市委组织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县处级干部研修班,钟鸣局长去党校学习了,纪检工作临时由副局长江四清分管。

江局长房门敞着,综合科科长张胜利正歪着脖子说着什么。文武生敲了一下门框,问道:“江局长,你们有事?”张胜利慌忙站起来说:“没事没事,你们谈你们谈。”江局长指着门旁一颗辫子形状的绿植说道:“胜利,这玩意儿我养不活,你还是搬回去吧。”张胜利瞅了一眼文武生,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养不活怕啥,不就一棵绿植吗?不值一袋子小麦钱。你说是吧,文组长?”

文武生拨弄着枝叶,笑道:“这棵发财树长得不错嘛。‘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张胜利说:“不错吧,我让尤红给你送一盆来?”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拨打。

“等等,”文武生连忙制止,“现在市里正在搞文明创建,你最好和马主任沟通一下,让尤红每个科室都送一盆,岂不更好?”

张胜利瞄了一眼江局长,江局长若有所思,眺望着窗外呢。

窗外,梧桐树翠绿的枝叶摇曳着,正在沐浴温煦的阳光。几只小鸟“喳喳”叫着,在树梢上追逐盘旋着。

张胜利小声说道:“不好不好,这人心眼小。”

“你呀你呀。”

“我老婆的花店火着呐,我为何求他?”

文武生说:“你看你,越扯越远了。你们俩一个胜利一个前进,多好呀。你管粮食,他写总结。粮食安全了,总结才能写的美,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张胜利默不作声。

江局长突然转过脸来说:“武生,你坐呀。”

张胜利说:“江局长,你要添点开水吗?”

江局长不答,问:“武生,有事吗?”

张胜利讪讪地说:“你们谈你们谈。”说完,把门轻轻地带上出去了。

房间一下子暗了许多,文武生把顶灯打开,看到发财树的对面立着一只巨大的瓷瓶,通身上画着祥云和一条长着翅膀的飞龙。文武生在瓷瓶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瞧见江局长偌大的办公桌上,右边放着一部固定电话,中间是一台电脑,左边卧着一个泥塑的笑面肥猪。

其实,刚才两人微妙的表情,没有躲过文武生的眼睛。平常轻松和谐的两人,今天有些怪怪的。即便张胜利已经离开一会儿,可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异样的气氛。文武生回味自己刚才说的话,未觉有什么不妥,他笑道:“江局长,你把这头‘肥猪’送给我吧。你这属龙的,和它不搭界呀。”

江局长也露出笑容:“这是江姜捏着玩的,你要不嫌孬,就拿走吧。”

“哦?这是江姜捏的?你舍得给我?”

“我嘴上抹石灰了?”

文武生笑了,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聊到“转圈粮”时,江局长扬起了剑眉,小啜了一口泡得浓浓的碧螺春,说道:“大清查刚结束,哪来的‘转圈粮’?为了一句话,跑断两条腿。让薛亮查查,是不是有人瞎捣乱。”

“现在有些粮库设立账外账也是有的,如果刻意做假账,也不是轻易就能查出来的。”

“要相信检查组的结论,别伤了同志们的心。”

文武生说:“江局长,查处‘转圈粮’是今年省局布置的重点工作。不去看看,也不好答复这个‘十粒米一条命’呢。”

“‘十粒米一条命’?”江局长又喝了一口茶,说道:“叫这样的网名,应该是个60后吧。我小学时就学过这篇课文。说的是解放前,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孩,饿得奄奄一息,可他爹还得给恶霸地主缴租粮。他偷偷抓了一把米,结果被地主活活打死了。死时小手里攥着的米,一共才十粒。唉,现在别说偷十粒米,就是偷十吨米也不至于送了命吧。”

文武生说:“政治命不是命吗?”

江局长忽然咳嗽起来,他响亮地咯出一口痰,半响方说:“该死不能活!查吧查吧!”

文武生说:“江局长,你——”

“武生,咱俩换换位置可好?”

文武生一下子哑口了,江局长今天怎么了?

江局长突然又问:“武生,咱们窗外的小鸟你觉得聒耳朵吗?”

文武生更加疑惑了:“没……没有呀。”

傍晚,夕阳的余晖,荡漾出绚丽多彩的美丽霞光。人们从办公楼里陆陆续续走出,很快融入到喧闹的大街上。文武生敲完最后一行字,伸了下懒腰。这时,透过窗玻璃,他看到陈若金在敲斜对面江局长房门。这个绰号“陈果果”的玉兰粮库主任,此时赶来,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文武生想了想,先不着忙下班,他收拾好桌子,拿出几张过期报纸,写起毛笔字来。不出他所料,陈若金歪斜过身子,打起了招呼:“书法家,看见江局长了吗?”

“哟,是‘果果’主任啊。江局长开会去了你不知道吗?”文武生笑答。

“你这话说的。你们也没人给我汇报啊,哈哈哈……”陈若金扯开大嗓门大笑起来。

文武生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我给你汇报,如何?”

陈若金止住笑声,没有吭声,他担心在高学历高智商的文武生面前,一不小心掉进口水坑中,上不了岸。

他赶忙话题一转,说道:“文组长,听说你的书法到北京展览过,够厉害的。你给我也写一幅,咋样?”

“哦?这倒不难。你想要,我这儿有写成的,你看看这幅怎么样?”

文武生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幅字,陈若金伸头瞧了一眼,见是四个大字,竟然一个也不认识,又不好意思说破,只得顺手接了过来,胡乱恭维道:“这一撇一捺写得……啧啧,你的手是手,难道我的手是爪子?是了,我这手成天抓摸粮食,今天检水分,明天测容重,一天到晚脏的像只老鼠爪子,别说提笔写字,就是写个1234也歪扭斜八。”

“是吗?老鼠爪子?你是说自己是个老鼠吗?”

“这……”陈若金似乎有些尴尬。

文武生笑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打了。打手机关机,发信息不回。”

“这么着急,总不会是喝闲酒吧。”

陈若金踱了几步,清了几下嗓子,伸长脖子说道:“文组长你别掖着藏着了,有人想要剋我,想在我身上扒拉出几个‘不完善粒’来,那他就打错了算盘,我陈若金要是出了洋相,他也别想好看!’

文武生楞住了,看着陈若金恨恨的眼神,他一定是得知了被人举报的信息。

对陈若金其人,文武生早有耳闻。陈若金是个“粮二代”,少年时期,不服管教,打架逃课,追鸭撵鹅。担心儿子不走正道,他爹老陈托人给他改了年龄,送去当兵了。回来后,老陈又托人把他安置在自己身边——石寨粮库。起初是干保管员,过了几年,娶了同在粮库当司磅员的江小兰。一家三口在一个粮库上班,陈若金渐渐自大了起来。男人的本性,也激起了他想当官的欲望。整天幻想着自己当上库主任的情景——这个人怎么安排,那件事怎么处理,库里的人见了自己点头哈腰的——有时候做梦都能笑醒。

有一年,午季收购时,库主任老王采购了一台清理机,安装调试时,因为操作不当,电死了一名临时工。陈若金抓住机会,暗里捣鼓出许多“人民来信”,罗列出王主任大大小小十几样错误。最终王主任被劝辞职,受了处分,赔了受害人不少钱财。他爹老陈也托了关系,他成功地当上代理主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主任找到他,骂道:“小狗日的,我老王待你爹像兄弟一样,你为啥孬心眼子害我?当初要不是你爹求我,你这个二流子还不知在哪浪呢!”

已经撕破脸了,陈若金干脆挑明了:“老不死的你想干一辈子?这是老天爷帮我,你自己踩了雷,咋能怨我?”

老王气得满脸乌紫,脖子青筋突突直跳:“老天爷帮你?老天爷等着劈你呢!当官的门槛子就是这么好跐的?等着瞧吧。”

挨骂归挨骂,陈若金着实窃喜了一阵子,但是“代理”二字不抹掉,还是睡不踏实。

也巧,有一次,刚从部队转业的江科长,要来石寨粮库检查安全工作。一听说江科长要来,陈若金心里有底了。这一次,他要冒险赌一把。

江科长一行人刚进粮库大门,就惊住了。只见仓库的东面墙上刷着“不戴安全帽,让你死翘翘”;西面墙上刷着“你若在库内吸烟,我让你离开人间”。看到这么雷人的标语,一行人炸开了锅:有骂胡屌搞的,有惊叹称奇的,有哈哈大笑不止的……这时候,陈若金两口子拎着几顶安全帽一路小跑过来,陈若金把一顶安全帽亲自给江科长扣好,一边看江科长的脸色,一边谦虚地说:“江科长,我没有文化,你看标语可妥,要是不妥,我再给糊上。”

当时,正赶上全省的“安全月”,江科长不动声色,说道:“哦?为啥要糊上?”一边在人群里喊道:“小马,马前进呢?赶快录下来。”旁边江小兰赶忙说:“我炖了地锅鸡,贴了几个饸饼,江科长,你一定要尝尝啊。”

他爹老陈又使劲推了一把。陈若金梦想成真,在主任的位置上一干十几年。

三年前,钟鸣调任局长,对市属十三个粮库摸底走访。那时,陈若金已调任开发区粮库。听到职工一口一个“果果”主任,钟局长就问陪同的薛亮,薛亮解释道:“有一年开总结大会,当年全市的利润在省里倒数,老局长气得摔了茶杯,训斥了一些库主任,骂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混日子。张胜利眼头活,赶紧拉了几个人念了篇文章表决心,是朱自清的散文《匆匆》。轮到陈若金时,有这么一句:‘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可陈若金却念成了‘我赤果果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果果的回去罢?……’还没念完,大家哄地大笑起来,有位年纪大的把假牙都笑了出来,包括老局长都没忍住。陈果果的外号就叫开了。”薛亮说完,自己先笑了。钟局长也笑着说:“噢?可张胜利为啥选了篇《匆匆》呢?”薛亮回答说:“张胜利的儿子上小学六年级,刚巧在办公室里读这篇课文,张胜利顺手拿过来用了。”

没多久,在钟鸣局长的倡议下,多年未轮过岗的库主任进行了一次全市交流。随后,在首次召开的廉政大会上,受钟鸣局长邀请,文武生当场奋笔书写了十几张“如履薄冰”字幅。一时间,会场上空飘散着清新怡人的墨香……

会后不久,文武生偶然听到几个库主任闲聊,说陈若金对把他交流到玉兰粮库非常不满,从一个十三万吨的大粮库到只有一万吨的小粮库,是新任领导撸他这个老主任呢,发牢骚说:“这么小的粮库能有啥‘薄冰’,这破纸拿回去干啥,擦腚都嫌硬!”一边说一边随手撕了扔了,毫不避讳。

想到这儿,文武生把毛笔放下,直起身子,朗声说道:“你不要想歪了。去年的‘人情粮’、‘打白条’也是别人想尅你吗?”

陈若金先是一怔,后是一愣,紧接着悻悻然说道:“陈年烂谷子破事,还提它干啥!”

星期五下午,按照往常惯例,是雷打不动学习时间。机关的同事早已养成习惯,大家拿着本子笔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

时针已指向3点,周书记抬眼看去,只稀稀拉拉坐着八九个人。

“马主任,再吆唤吆唤,抓紧时间。”周书记转脸向马主任说道。

“不用吆唤了,在家的都来了。”马主任略微抬了下屁股。

“人呢,都干啥去了?请假了吗?”

马主任抬起屁股正要回答,这时不知是谁放了个响屁,像极了拉了长音的“不——”,大家哄地大笑起来,七嘴八舌笑道:

“马主任说的是外地方言。”

“马主任底气怪足的。”

“马主任说了不知道呢。”

马主任被大家闹着笑话,只得皮笑肉不笑配合一下。他四下里望去,除了三两位领导和几个年轻人外,只见张胜利歪靠在后面椅子上笑得一抽一抽的,他气得说道:“张科长你一辈子没笑过吗?小心笑掉了大牙。”

大家立刻合上了嘴巴。

张胜利说:“笑一笑,十年少!君不闻‘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好啦好啦!”周书记笑着劝道。

马主任白了一眼张胜利,向周书记汇报:“郝科长开禁烧会去了,尤科长开扶贫会去了,南勇开夏收会去了,文组长开纪检会去了……”

周书记又四下里看了看,笑着问道:“老江呢?也开会去了?”

“这……”

周书记仍笑着说道:“老江一天到晚忙啥呀,一到学习就不见人影。咱不等了,今天下午是我们‘讲严立善行’的‘严’字篇学习时间。马主任,你给大家讲一下吧。”

“不行呀,周书记,今天主讲人是文组长,我没有准备呀。”

“还是我来讲吧。”只见文武生携了几本书快步走了进来,“你马主任谦虚了啊。”

周书记忙问:“这么快,什么会啊?”

文武生笑道:“视频短会。”他清清喉咙,扫了一眼会议室说道:“就这几个人吗?不如这样,我们一边等着,我一边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听听。说啊,从前有一对兄弟,哥哥当着很大的官,弟弟呢,只是一个银行行长。有次哥哥到弟弟所在的地方公办,顺路看望他,兄弟久未见面,有说不完的话。你们猜猜,弟弟怎么招待哥哥的?弟弟既没有烟酒,也没有饭菜,只恭恭敬敬端了一碗白开水给哥哥喝。结果呢,哥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表扬了弟弟。旁人不解,弟弟却说,我这个银行行长是替人民管钱的,一个铜板也不能乱花……”。

下面有人打断问道:“文组长,这哥俩是谁呀?是真的吗?”“有这样的事吗?一顿饭也管不起吗?”

“当然是真的。有兴趣的可以在网上百度一下。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我想说的是,珍惜粮食就是珍惜我们手中的权力,因为我们的权力太大了——你别撇嘴——上世纪七十年代,基辛格就说过: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了所有的国家;如果你控制了粮食,你就控制了所有的人类。你还撇嘴吗?”

大家兴奋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周书记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粮食打进仓,莫忘灾和荒’、‘存粮如存金,有粮不担心’……既然文组长提到粮食了,那我就借着今天的机会,也卖弄几句:粮仓宽又大,风雨皆不怕;购销调存加,一个也不落(la)。好好干吧,千万不要幻想天上掉个馅饼下来,就是掉一泡鸟屎,也不一定落到你头上!”

江姜刚把车停稳,身边有人打招呼说:“这么巧,江老师,是来看你爸的吗?”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从隔壁的车里下来。

“是啊,王院长。”眼前的男人,和爸爸住在一个单元,是市内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他有个正上高一的女儿,正跟从江姜学习美术,一来二去的,江姜和这家人也都熟了。

王院长锁好车门,小声说道:“正好,你把这几盒药交给你爸,我把用法用量已经发你爸微信上了。”

“谢谢你。我爸现在怎么样?”

“你经常来看看他,慢慢会好的。”

江姜忐忑地打开熟悉的家门。客厅里,除了爸爸,还坐着一个客人。这人身着深灰色西服,月白色衬衫,打着一条浅灰色领带。江姜看着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见江姜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客人笑着说道:“江局长,还是女儿孝顺,你看这大包小包拎的。”

江局长说:“齐科长,房贷可以提前还吗?不违反银行的规定吧?”

江姜正在换鞋,听江局长如此说,方记得此人是银行的信贷科齐科长,忙道:“爸,你就别操心了。”见齐科长仍旧坐着,江姜知道他们事情还没谈完,爸爸的状态看起来也挺正常,她稍微放了心,就去厨房忙去了。

齐科长压低声音说道:“说到贷款,江局长,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笔贷款。你还记得‘老面头’贷款的事吗?”

听见“老面头”三个字,江局长抬了一下眼皮问:“怎么了?”

几年前,为了帮助中小企业融资,振兴实体经济,市政府与商业银行协作,通过商标专用权进行质押贷款,全市质押了17件商标,共帮助企业融资9000多万元,不仅缓解了中小企业融资难,也有效促进了全市商标价值的转化,这件事还被全省下发文件通报表扬,并上了省报的头条。所以江局长印象深刻。

齐科长接着说:“我当年也算是露了一回脸,把行里几个看不起我的鳖孙妒死了。唉,谁能想到,听说市委要巡视了,不知哪个鳖孙子把这事翻了出来——你说他早干啥去了——说我违规贷款,其中就有你推荐的‘老面头’商标。说这是个虚假商标,上报的材料都是假的。可把我急坏了,得到消息我就跑来了。”

听齐科长说完,江局长摆手道:“扯淡呢!‘老面头’是省级名牌商标,这家面粉厂是县里招商引资企业,手续齐全,并且有国家商标局的批文,怎么可能是假的?”

因为业务往来,齐科长是比较了解江局长的,他知道江局长办事雷厉风行,说话干脆果断。这个爽快人,说得倒斩钉截铁。但他仍旧继续说道:“据说是这家面粉厂一位副厂长举报的,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我才着急呢。”

江局长扬起了剑眉:“副厂长?哪个副厂长?我记得当年是王副厂长负责的这一块,难道会是他?”

“对,是王副厂长!”齐科长其实早已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希望江局长亲口说出来,“据知情人说,质押贷款的时候,‘老面头’商标属于待批阶段,严格说来是不能质押贷款的,他们钻了空子,你看这儿,公章的颜色偏淡,好像扫描上去的。”他把一沓材料从包里掏出来,交给江局长。

江局长看也未看说道:“这个王副厂长脑袋进水了?他这不是鸡巴往后扳——自尻自嘛。”

齐科长神秘地说道:“这个王副厂长的爹,以前是你们石寨粮库的主任,后来被一个姓陈的剋下台了,还砸锅卖铁赔了几十万。据说这姓王的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一直设法找姓陈的出气呢。”

“与‘老面头’何干?”

江局长怎么还不明白呢?。他干脆亮出“底牌”:“据姓王的说,如果不是你,姓王的就下不了台;如果不是你,姓陈的也上不了台。要舍了一身剐,也要把你拉下马。”

“哈哈哈。”江局长莫名地笑了几声,然后把眼睛闭上,头靠在沙发上休息起来。

齐科长亮出“底牌”,是想激怒性格急躁的江局长,江局长愤怒了,自己就好办了。有江局长的“一把火”燃着,还怕路上有荆棘吗?但眼前江局长的表现,完全超出自己想象中的情节,这突发的状况搞得齐科长有点懵,他哆嗦着嘴唇问道:“江……江局长,‘老面头’请我们去欧洲的事情怎……怎么办?”

江局长眼也不睁:“凉拌。”

第二天一大早,张胜利捧着一沓子资料在江局长门口探头探脑,江局长皱眉问道:“胜利,踅摸啥呀?”

张胜利迅速走了进来,把几本16开大小的“书本”递给了江局长:“这就是‘老面头’当初上报的原始材料,我看了,公章的颜色不正常,确实有造假嫌疑。”

“你这个人啊,是不是我咳嗽一声你就感冒呀?”

张胜利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对张胜利说道:“你瞎担心啥呀,把关的是我。该忙啥忙啥吧,顺便把文武生叫来。”

斜对面纪检室房门开着, 文武生很快过来了。

文武生笑道:“怎么了?请我喝茶呀?”

“想喝就喝,把这个拿走。”江局长指着那个“肥猪”说道。细心的文武生察觉出江局长的异样,他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几本资料,问道:“张胜利又给你出难题了?咱们呀一头连着国家,一头连着百姓,既要搞好经济效益,又要搞好社会效益,一不平衡就很麻烦。就像今年,腾仓并库进展缓慢,万一出现‘卖粮难’,你这主抓业务的,压力不小呀!”

文武生正说着,马主任一脸怒气走了进来,进门就嚷嚷:“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呀!郝科长出差了,他的工作会议我谁都派不动,刘副市长发了脾气,结果钟局长在电话里把我训了一顿。你们说说,我倒霉不倒霉。”

见江局长不作声,文武生笑道:“你的命苦,谁的命好?钟局长不在家,都互相理解一下吧。”

马主任继续发牢骚说:“你看看咱们局里,一共13个编制,虚虚实实6个处级,7个科级,全是领导。除了那几个公益性岗位的,我一个办公室主任,我能派动谁。”

江局长突然说:“武生,去看看‘转圈粮’吧。”

文武生一愣,忙说:“好啊,早查早结束。”

江局长意味深长的笑道:“是啊,早点结束好啊。”

早晨,薛亮正在楼下等电梯,被人在后肩上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张胜利凑了过来,招呼道:“这么早啊,小薛。”

“您早!张科长。”

“怎么样?你们要去玉兰粮库调查‘转圈粮’?”

“电梯来了,张科长,请。”

两人进了电梯,办公室马主任刚好从地下车库上来。看到张胜利,马主任胡噜着光秃的脑壳,揶揄道:“张科长,你看看你这头发梳的,蚂蚁柱拐杖也上不去。天天跟相亲似的,讲究!”

张胜利看见薛亮抿嘴笑了,也半真半假说道:“还是你更厉害。晚上到哪儿都不用开灯,省电!”

见马主任又要张口,薛亮连忙说道:“前辈前辈,你们谁吃蒜了?口气好重啊。”说着,以手掩鼻。

两人不再吱声。

出了电梯,马主任睨了张胜利一眼,张胜利假装未看见,跟在薛亮身后继续低声说道:“江局长发火没有?”

薛亮一直记着文武生的三个“不”:不传话、不打听、不臆断。看着张胜利探知的眼神,薛亮笑道:“不好意思啊,张科长。我实在憋不住了,内急一下。”

“滑头,小小年纪,滑头。”看着薛亮捂着肚子跑了,张胜利小声嘀咕道。

一转身,见马主任仍在身后站着,张胜利有点气恼,可脸面上仍堆着微笑:“怎么像个老娘们似的,偷听人谈话,可不地道!”

马主任 “嘁”了一声:“你更不地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张胜利要再腌臜我的脑壳,我非把你的毛拔光了不可!”

张胜利一听这话,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你先惹事嘛!”

听见“秃子”二字,马主任这回真动气了,摆动着他不到一米七的矮胖身躯,就要去追张胜利,张胜利一溜烟跑了。

张胜利一进办公室,就见文武生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沓子资料,年轻的公务员南永正在沏茶。他递了个眼色:

“小南,快把我刚买的白茶给文组长沏一杯。”

“沏一杯带着吧。我们一起去玉兰粮库看看。”

“‘转圈粮’吗?谁安排的?江局长吗?”

薛亮刚刚避而不答的问题,张胜利接二连三地追问起来。

综合科是全市粮库的业务管理部门,张胜利是业务方面的专家。

“有没有‘转圈粮’你说了算,走一趟吧。”

张胜利长吐了一口气:“是这样啊。薛亮这小子还捂得铁结实。”

两人正说着,电话响了。南永接听了说:“文组长,马主任说申请了公务车,车号和驾驶员信息发你手机上了。问你啥时候出发?”

文武生站了起来,说:“走吧,给江局长打个招呼去。”张胜利把滚烫的茶杯塞进公文包。两人一起来到江局长办公室门前。文武生敲了两下,又喊了两声:“江局长,江局长。”

无人应答。

张胜利提醒说:“打一下手机试试。都这个点了,还在蹲坑不成?”

薛亮正从卫生间走过来,说:“没有,里面就我一个。”

文武生说:“胜利,江局长最近有啥心事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手机。

张胜利说:“难道说是陈若金——”

江局长房间手机响了。

几个人感到奇怪,再次敲门,只有铃声,没有人语。

文武生说:“薛亮,你去叫马主任过来开门看看。”

薛亮说:“好,好。”

张胜利似乎有点不安,赶紧说:“不用了,我有钥匙。”

马主任拎着一串钥匙,边走边说:“哎呀,我的这串也交给你算了——能不能提拔就靠它了!”

张胜利说:“你喝醋了吗?怎么这么酸。”

马主任说:“薛亮,你们觉得酸吗?”

文武生皱眉道:“马主任,江局长签到了吗?”

马主任答:“好像没有啊。”

等门打开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只见江局长侧身躺在沙发上,沙发下一片暗红的血泊已经凝固。办公桌上的电脑不停地变换着屏保,手机连着充电器还在充电……张胜利捂着胸口跑了出去……

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惊雷,强烈震撼着每个人的内心。机关里几个胆小的女人,只要一开口谈论,就觉得头皮发麻,胳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太突然了!早晨还打招呼的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是自杀,还是他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消息,像风一样吹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公园里、马路边、公交车上——人们不厌其烦、添油加醋地八卦起来……

甚至有人扒出了一则帖子。这则帖子出现在一个叫“蚂蚁搬家”的股吧里,帖子是一首小诗:

风儿飒飒地响着,

阳光暖暖地照着,

梧桐树叶儿底下,

你,迷路了……

发帖人的ID也被扒了出来,谣传是江局长经常使用的“一江春水”发出的……

这天一上班,文武生对薛亮说:“江局长的事情已报案了,钟局长也已经回来了。咱们收收心,该去玉兰粮库了。”

薛亮问:“张科长也一起去吗?”

“一起去吧。你通知一下。”

玉兰粮库位于该市西北角玉兰镇上,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历经六十余年沧桑岁月,除了那栋尚有纪念意义的苏式大仓外,只有两栋新建成使用的一万吨粮仓。仓库里的存粮都是国家政策性粮,不经国家批准,不能擅自动用。除了上级拨付的一些补贴,并没有其他收入。从开发区粮库调来时,除了外号“陈果果”,陈若金只带了他那辆奥迪A6私家车。

文武生几人来到粮库,只见2号仓保管员刘万银正从四五米高的粮堆上下来,薛亮慌忙扶住他说:“刘师傅,几天查回仓呀?”刘师傅磕打着鞋窝里的麦粒说:“三天一小查,七天一大查,刮风下雨天天查。”

张胜利接着问:“情况咋样?粮温高不高?可有虫粮?最近外温渐渐升高了,一定要观察仓温和粮温的变化,三温图要及时画出来,要及时,不能马虎。”

刘师傅答:“张科长你放心,保管粮食可是咱的看家本领,保证做到‘四无’,啥事也没有,放心吧,放心吧。”

张胜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仓库门口,用手丈量着墙体的厚度,又用脚跺了几下地面,说:“这仓库结实吧!”刘师傅说:“这墙是五零墙,你用手拃拃。地基先用素土夯实、再上防水涂层、最后混凝土浇灌,三十公分的厚度,你就放宽心吧。”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扇厚重的铁门合起锁上了。

几个人向办公室走去。

刘师傅大声喊道:“主任,局里来人了。我去买包烟,有事再叫我。”

只见陈若金急哄哄跑出来,厉声说:“买你个头!在咱粮库里不把你的烟瘾戒了,我就不姓陈。”看见几个人走过来,他缓了语气:“我这‘西伯利亚’都是烂路,马上要收新粮了,大货车进不来,如果出现‘卖粮难’,几位领导要替我担待。”

张胜利说:“大货车都是粮贩子。”

刘万银边走边回头说:“老农民都能进得来。”

文武生说:“职工都在吗?”

“都在,都在。老梁、小贾、小周,还有几个临时工,都在呢。”

薛亮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人,究竟谁才是“十粒米一条命”呢?如果这个举报人真如江局长推测的60后,还都不太像呢。

“贾会计、周会计,你们把近期的销售合同、出库单、结算凭证都拿过来,我们先捋捋。”薛亮把他的苹果6手机放在文具盒里,转身向陈若金说:“果果主任,没问题吧?”

陈若金抬手佯打:“我打你个毛孩子,你也这样叫我?那都是老黄历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把手轻轻落在薛亮肩上,却把目光扫向了小贾、小周。只见两个人躲在旮旯里嘀嘀咕咕,似乎在商量什么。陈若金嚷道:“你俩磨叽啥呢?咋的,想让我给你俩当秘书?”两人慌忙走了。

张胜利说:“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个土皇帝呢?”

陈若金说:“治服不了几个职工,还配当这个主任?”又说:“走吧,两位领导。咱们进仓里看看。”

“先看1号仓吧。刘师傅不是买烟去了吗?粮库里不准吸,他这会子不知躲在哪儿吸烟呢。”张胜利从墙上取下两顶安全帽,说道:“想当年你刷的标语名震四方,怎么,现在还是嫉‘烟’如仇?”

文武生说:“无烟粮库可是江局长亲自树起来的典型。”

一提到江局长,陈若金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异样,他像是自言自语:“干嘛呀,好死不如赖活着。”文武生问:“你和他是战友,没有发现异常吗?”“……没有呀。真正想死的怎么可能被你发现啊,我哪有那个本事啊。”陈若金答道。

几个人说着,就看到刘万银正蹲在大门外吞云吐雾。张胜利说:“陈主任,听说刘师傅和你有亲戚,他也这么怕你?”

“不是怕我,是怕它。”陈若金快步走到大门口,把两扇大铁门合上,只见门的背面写着:“库区吸烟,罚款两千”。

文张二人都笑了,文武生问:“真罚吗?”

“真罚。不信你们看库里的现金账,都有记录。”

陈若金打开了话匣子,介绍起自己的保粮经验来,什么环流熏蒸、机械通风、双低存粮,又说道:“以前这是个什么破地方,要不是江局长给我们争取了一万吨建仓指标,活该我们大家都滚蛋,关门拉倒。”

张胜利白了他一眼:“农民没地方卖粮,你负这个责?”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高声大嗓喧哗起来,刘万银和几个人在门口推搡着,其中一人光膀子穿一件中山装,因为天气热,敞着怀,露出黢黑粗糙的肚皮来。陈若金三两步跨上前去,此人慌忙退后一步,袖起手说:“一斤小麦你扣我两分钱,我找你们领导说道说道。你别拦着。”

“你爹才拦你呢。你个老叫驴蹄子又痒痒了,你踢我几下试试。”

“不敢不敢。我上次就问你,为啥俺和老万种的是一块地,洒的一样的种子,上的一样的化肥,他的粮食是一等,俺的却是二等呢?你这当院的牌子上写着呢,不准压级压价,还想哄我呢。”

“什么老千老万的,你和你兄弟还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呢,为啥他是老大,你是老二?”

文张二人见陈若金说的不像样,都围拢过来,文武生说:“你就是那个王勇敢吧,如果你认定我们把你的粮食降等了,你要提供证据,光凭嘴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有样品。”王勇敢让跟来的人抱过来一袋子小麦,麦粒的色泽度饱满度确实不错,张胜利用手指捏了捏,用牙咬了咬,初步判断为一等粮。这时陈若金说道:“谁能证明你当初卖的就是和这一样的?你想讹我吗?”

文张二人沉默了,是啊,的确难以证明,粮食一旦颗粒归仓,将按等级专仓保管,张胜利说:“老王,你的粮食确实不赖。今年夏收,我亲自给你验等,保证以质论价,咋样?”

王勇敢把中山装往后一掀,只剩了两只袖子挂在胳膊上,他叉着腰说:“我也不是非得争这二分钱。不能因为老万是他婶子的兄弟的小孩舅,就压俺一头吧。”

“哦?”文武生向陈若金道:“看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情粮’害你还不够吗?”

“二位领导,他胡屌扯你们也信。什么兄弟婶子舅的,俺老家在石寨,和这玉兰镇八竿子也够不上,我真没收购‘人情粮’。”

陈若金嘴上如此说,心眼开始活泛起来:咋就这么巧,这个王勇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闹一出。他文武生怎么认识这个土的掉渣的老农民的?这里面有没有猫腻?他暗暗观察着文武生的表情。

恰在这时,文武生手机响了。

“好,好的。”放下手机,文武生对张胜利说:“公安局那边下午有个发布会,马主任问我们要不要回去听一下。胜利,你看呢?”

“这还用问吗?必须的!”张胜利说:“这些天乱七八糟的谣言就像苍蝇一样,打死一个,又来一个。听听公安局是怎么说的,咱们也好给江局长撵撵苍蝇,让他清静清静。”

这时,陈若金拉住二人的手,放低了声音说道:“我给几位准备了几瓶小磨麻油,调个凉菜啥的可香了。咱这‘乡旮里旯’就这么个土货,你们可不能拒我的面子,拿我当外人啊。”

文武生说:“陈主任,你这是干什么?作为十几年的老同事,我就实话直说了:我们这次来,你心里也清楚。都知道你这儿最偏远,条件最差,可是违规违纪的钱一分都不能拿。过能改,归于无。倘掩饰,增一辜。你好好权衡一下吧。”

张胜利也说:“知错改错不算错。粮库有困难可以光明正大的反映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国家局到省市局连着下发几个文件,要严肃处理‘转圈粮’呢。”

陈若金一怔,说:“好几个文件,什么文件?我怎么不知道?”

见陈若金如此表情,倒不像装的。文张二人也纳闷了,张胜利说:“你再问问他们几个,别谁拿了忘了告诉你。”

陈若金肯定地说:“不可能,库里就我一辆私家车,他们的事情还是我去市里代办的呢。”

文武生说:“我们回去找马主任查一查。有没有文件,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不能说干了错事赖上面不发文件。”

公安局会议室里,刑警支队邵支队正在通报调查结果:“经尸表检验,江局长身上没有抵抗伤,也没有与他人进行搏斗的迹象。对他的角膜、眼睑进行观察,发现他面色、口唇苍白,符合失血性休克死亡,我们的结论是:江局长死于自杀。但是江局长死亡之前,室内有外来人员逗留痕迹。我们调取了案发时段的监控,却发现监控设备发生了故障,没有留下有价值线索。接下来,如果家属仍有疑问,我们会继续关注,希望同志们也积极提供线索……”

江局长自杀前,有人在房间逗留过?文武生拼命回忆,到底是谁呢?江局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和纪检室斜对着。局机关的同事?江局长的朋友?不过经常进出江局长办公室的还是张胜利和陈若金。那天傍晚,陈若金不是来过一回?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钟局长和邵支队等刑警同志正在握手道别,文武生也连忙道谢。两人出来的时候,文武生说:“真叫人痛心,江局长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钟局长扶了扶眼镜,说:“武生,你也是M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吧?M大学的校训,你还记得吗?”

文武生略微思考了下:“记得,应该是:大真大为,无真不为。”

钟局长笑道:“你的记性真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文武生笑道:“有你的支持,再难也得干啊。”

钟局长笑道:“大家的支持。”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又来一根硬骨头,接着啃吧。”文武生拆开一看,立马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这个陈若金?”钟局长说:“上班打呼噜,下班打麻将,开会看手机,学习走过场。出问题是早晚的事。”文武生道:“他这个主任快成个官油子了。上回如果不是江局长护着,他早该摘了帽了。这次‘旧坑’未填,又挖‘新坑’,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钟局长说:“我也有私心。以前担心投鼠忌器,影响班子团结,处理事情总担心别人的脸色。武生,下次召开民主生活会,我要就这个问题好好谈一谈。”

文武生说:“好,谈一谈。”

张胜利的家,在局办公楼后面良缘小区。从公安局回到家,看到桌上摆着自己爱吃的吴山贡鹅,张胜利竟无胃口。简单和妻子尤红问候了一句,沏了一杯茶,就要出门。

尤红拽住他说:“胜利,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哪儿哪儿,我能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张胜利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烦躁。

“胜利,”看到丈夫情绪不佳,尤红小心翼翼道:“江小兰又来了……”

张胜利摆手道:“这种女人你少和她打交道。我就讨厌一个女人家成天埋在麻将桌上,不是过日子人。”没等尤红说话,他又转身回来,一个人进了卧室,把门关了。

……雨,突如其来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恍惚间玉兰粮库变成了一片汪洋。那白墙蓝瓦的万吨粮仓瞬间浸泡在洪水当中……张胜利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江局长出现在齐腰深的洪水当中,面色沉重,语言凌厉:“粮仓如果倒塌,你要负全部责任,等候党纪政纪处分吧!”张胜利急忙争辩:“江局长,你——”江局长却拂袖而去……

一声巨雷响过,哦,原来是场梦。张胜利骂了一声,他大爷的!做梦都能扯上玉兰粮库。这个该死的陈若金,偏偏在此时弄出个‘转圈粮’。而那位“老面头”的王厂长,却把和陈若金的个人恩怨转嫁到江局长身上,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欧式挂钟,他急忙穿衣下床跑进卫生间。尤红惊醒了,急忙问道:“怎么了,胜利?起这么早干什么?”

雨,渐停了。文武生、薛亮、马主任几人站在办公楼前正在指指戳戳,议论着厅堂上方的宣传标语。这标语最初由马主任拟定了几条,诸如“仓廪实而知礼节”、“深挖洞广积粮”、“民以食为天”之类,大家看了总觉得没有新意,过于雷同。结果张胜利不知从哪篇文章里(注:1918年《湘江评论》创刊号)抄了一条毛主席语录: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大家都说好,不雷同,有新意。钟局长也满意,请文武生用行草书写了,装裱在镜框里悬挂起来。这马主任的内心很是嫉恨了一阵子,现在看到张胜利从楼后小区拐过来,他把文武生拉到旁边,小声说:“这张胜利就是个小人,专拍领导的马屁。你可要当心,别被他拍晕了。”

文武生笑了,说:“你说张胜利是个‘小人’?——可我怎么觉得他这个‘小人’倒有点‘坦荡荡’呢。你看啊,察个言,观个色,奉承一下领导,谁敢保证没干过?自从钟局长来了以后,你没发现他‘君子’很多了吗?其实他的性情并没有变,只是他依附于领导的好恶罢了。有的领导喜欢听好话、喝好酒、吃好饭,在这样的领导面前,张胜利心中你说的那个‘小人’可能较平常活跃一些。我们心中也住着一个‘小人’,可能是我们的‘免疫力’比他藏得深吧,马主任,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奸大佞的恶人和大忠大义的圣人都是极少的。我们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你说对吗?”

马主任说:“老文你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反正我说不过你。”

文武生笑道:“马主任,你拿过往的眼光去评判他的现在,是因为你的内心拒绝改变,你的潜意识里有个‘暂停键’。其实,人和社会一样,都在发展变化着,我们还是向前看吧。”

这时,张胜利走到跟前,招呼道:“马主任,你也来这么早啊,辛苦辛苦。”

马主任说:“心不苦,命苦。”说完,转身走了。

张胜利说:“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薛亮笑道:“没睡醒呗。”

文武生突然想到什么,追上去两步,问道:“马主任,半个月前下发了几个文件,怎么没有玉兰粮库的?”

马主任说:“不可能呀。都是通过微信群通知领取的。怎么单单少了玉兰粮库的?”

文武生说:“谁领文件谁签字吧?翻一下登记表不就清楚了?”

马主任答应着走远了。

文武生说:“出发吧。这个陈若金太自以为是了。难道他不懂得‘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吗?”

张胜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了。

陈若金陪着他爹在楼下散步,看见江小兰的兄弟江大山从一楼棋牌室出来。江大山说:“姐夫,看你愁的。”陈若金说:“胡屌扯,我有啥愁的。”江大山说:“你的俩眉毛都快拧成‘八’了。你服个软不妥了吗?”陈若金瞪他一眼:“你懂个屁。‘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你想让你姐守活寡?”江大山赧然说道:“我这不是亲帮亲、邻帮邻嘛。”又耳语道:“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你爸和刘书记不是姑舅老表吗?让你爸再去舍把老脸就是了。”“不太行吧,八九十年代的书记,就像过气的明星,流量太少,影响力不够了。”“这你就不懂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听内弟这么一说,陈若金仿佛找到了当年刷标语时的豪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搂了一下他爹的肩膀说道:“爸,你有阵子没见我表大爷了吧?我带你老哥俩喝几盅去?”

下午两点钟,老哥俩已坐在钟局长办公室里。刘书记用手杖敲了敲地砖,说:“这一片楼呀,还是我主持建造的呢。那时候我在市里分管基建和工业,一晃二十多年了。我认得它,它不认得我了。”

钟局长一边沏茶一边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书记的贡献大,我们晚辈都记着呢。”

刘书记高兴地说:“记着好,记着好。到啥时候都不能忘本。”

钟局长给每人递过去一杯茶水,说:“老书记,听说你年轻的时候打过仗,是真的吗?”

“真的,我就是淮海战役时参的军。那年我才十七岁。”

“十七岁——你不害怕吗?”

“刚开始也怕。一打起来就不怕了。”

“打仗前要准备吗?” “那可不!先吃一顿饱饭。”

“没有饭吃怎么办?”

“不可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一说到粮食,刘书记仿佛又看到那令人震撼的场面——几十万人民群众手推肩扛,源源不断的送来粮食与物资,没有强大的后勤保障,就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他的表情凝重起来。

钟局长继续说:“老书记,你说的太对了,粮草太重要了。我听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战士们出发时分到的粮食多的十几斤,少的三四斤。没有粮食了,就吃野菜。有的战士把脸都吃肿了。最后连野菜也挖不到了,只好吃树皮、草根,甚至从牛粪堆里找东西吃,一路上饿死病死了很多人。老书记,我还记得,这还是当年你在忆苦思甜大会上讲的故事呢。”

刘书记“哦”了一声,有点惊讶:“我怎么不记得了呢?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钟局长笑道:“老战士都是国家的宝贝。”

刘书记也笑了,说:“你这小子,你呀!”

陈若金的爹听着两人东拉西扯不入“主题”,有点坐不住了,拽拽他老表的衣襟子。刘书记似乎未发觉。钟局长倒看见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两位老伯,你们找我有事吗?”

陈若金的爹正欲张口,刘书记呵呵笑道:“你看我这记性,人老不中用了。我是有事找你的,却一下子记不起来了。等哪天想起来,我再来叨扰你,你可别嫌烦啊。”说着,也不看陈若金他爹啥反应,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钟局长扶住两位老人,一直送到电梯口。陈若金躲在他新换的奥迪A8车里,一看他爹的脸色就明白了。

去玉兰镇的路上,张胜利问道:“昨天见你俩聊了很久,钟局长又给你新任务了?”

文武生说:“是的。这回是虚库问题,性质更恶劣。”

张胜利的心突突跳快了起来:“虚库?虚多少?怎么发现的?又是举报的吗?”

文武生没有回答,只是说:“胜利,这次从邻市请了几位专家,你和刘师傅配合他们,该测量的测量,该查账的查账。”

张胜利说:“陈果果不会阻挠吧?这个人有点野,以前江局长当科长的时候还要让他几分呢。”

文武生说:“钟局长派他去上海参加农展会去了。小贾、小周也把账簿交给薛亮了。怎么了,你怕他不成?”

两人赶到粮库时,几个人正在食堂吃早饭。小周给文武生二人各端了一份早餐。文武生边吃边问:“怎么没见刘师傅啊?”

“刘师傅有几天没来上班了。”几人一起回答。

“他家在哪里,去找了吗?”

“找过了,他老婆也说几天没见他了,正打算去派出所报案呢。”

两人意识到问题不简单,张胜利说:“主任出差了,保管员失踪了,这工作还咋干嘛。”

文武生说:“问题不是出在2号仓吗?既然老刘不在,那就找个锁匠师傅先把仓库门打开。”

纪检室里,薛亮正在反复比看着玉兰粮库的原始凭证,这时钟局长走了进来,问道:“小薛,怎么样了?”

见钟局长进来,薛亮起身要去倒水,钟局长拦住他说:“谢谢。我办公室的杯里正晾着呢。”

薛亮只好作罢,说:“钟局长,玉兰粮库搞了两套账。我现在看的就是小周送来的真账。我发现他们的统计账、会计账、保管账三账不一,粮食出库时有出库凭证,但没有出库费用结算单;粮食入库时也未有收购原始凭证。基本上可以证实玉兰粮库存在‘转圈粮’行为。”

钟局长说:“你能给我普及一下什么叫‘转圈粮’吗?”

薛亮见钟局长这么谦虚,有点忐忑:“好的,钟局长。企业在收购国家政策性粮食时,通过虚购虚销、买陈抵新等手段,采取库存不动,账面转圈或库存与账面同时转圈获取不当利益的违规行为就叫‘转圈粮’。玉兰粮库采取的就是库存不动、账面转圈的方式。简单说,它仓库里的粮食未动,但虚报了销售出库,又虚报了新粮入库,在账面上转了一圈,套取了收购以及出库资金。”

钟局长听罢,夸赞说:“小薛,你解释得非常清楚。玉兰粮库涉及‘转圈粮’的粮食有多少,套取了国家多少财政资金?”薛亮回答:“一共涉及了2500吨粮食,按每吨40元的收购费用和30元的出库费用计算,共套取了十七万多元。”

钟局长问:“这些钱的去向查清了吗?”

薛亮说:“绝大部分花在了汽车保养和维修上,这是典型的私车公养。”

“职工的养老金欠不欠?”

“嗯……欠了几个月的。”

“所以说,谁砸职工的饭碗,职工就打谁的脸。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钟局长临走时又加了一句:“做事即做人。”

薛亮原是财务科会计。一次文武生前来报销差旅费,钟局长的“准报,钟鸣”已签。薛亮仔细核对着单据,说:“文组长,还差一份你这次出差的相关文件,我需要附在凭证后面。”

文武生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好的,我去取。”

尤科长说:“薛亮,别这么死心眼子,文件可以附也可以不附的,只要有‘一支笔’签字就行了。人家可是纪检组长,不要轻易得罪。”

薛亮没有动摇:“文组长也不愿做个‘灯下黑’吧。”

文武生在门口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多看了薛亮几眼。

小伙子皮肤黝黑,薄薄的单眼皮下蕴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黑夜中的星星,清澈、明亮。

年底时,财务科的年终决算报告,薛亮熬了几个通宵赶了出来。结果办公室一个实习生打印出来后,没有核对,直接报上去了。后来反馈了两处重大失误:一处本该是“我局完成利润7500万元”,打成了“我局完成利润750万元”,少了一个零。还有一处是“我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江四清”打成了“我局党委书记、局长江四清”。江局长尤其对后一个失误非常恼火,把马主任叫来一顿斥责:“知道的,以为这是失误;不知道的,会怎么想我?你这不是搞我难看吗?”当时薛亮正在汇报决算的事情,看见江局长发火,立刻解围说:“江局长,八成是我的稿子弄错了,我马上核对去。”

两人慌不迭出来,马主任窝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在娇小年轻的实习生面前发作。薛亮抓起原稿仔细核对起来,他轻声笑问:“玲子,‘江四清’前面怎么少打了个‘副’字?”

玲子刚染了红指甲,正在欣赏摩挲,歪过头瞧了一眼薛亮手中的原稿,理直气壮说道:“薛哥,我正要找你请客呢。江局长明明是江局长,你为啥写成江副局长。万一被江局长看见,还不得熊死你!说吧,你怎么谢我?”玲子一边说着,一边满足地把十个指甲翻过来掉过去瞧着。

马主任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倒是任命起领导来了。你说说,钟局长可是钟局长?”

“马主任你小看我。我问你,你长几个头?”

薛亮忍住笑说道:“你怎么弄明白的呢?”

“这太容易了。谁官大,谁嗓门高,脾气也大。在我们家,我妈就是一把手,瞪起眼来和江局长一样一样的。”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马主任把这件事学给文武生听了。他知道文武生正在选调一名纪检员。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文武生发觉小伙子和自己在人生境界、思想格局上有着高山流水般的共鸣。后来经过竞争,当然离不开文武生大力推荐,薛亮从财务科调到了纪检室。尤科长不想放人,文武生说:“一块好钢,不打造一把好刀,有点可惜了。”尤科长说:“难道在我这儿就不是好刀了?”文武生说:“是好刀不假,但没有开刃。”送别时,尤科长酸酸地说:“不错呀,刚来两年就提拔了副科,恭喜恭喜。”薛亮惊讶道:“副科?什么副科?不就是换个办公室吗?”尤科长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纪检员是副科级别,不仅涨工资,还有补贴呢。别忘了请客啊。”

……“做事即做人”。薛亮心里亮堂了许多。他拨通了文武生的手机:“我想赶最后一趟公交去玉兰镇,你看行吗?”

薛亮赶到玉兰粮库的时候,已过晚饭时间。昏黄的灯光下,文武生和张胜利的脸色都不好看。几天不见,三人互相寒暄了几句。文武生递给他一个馒头和一个咸鸭蛋,说:“玉兰粮库存粮八千多吨,目前已发现两个问题。一个是‘转圈粮’,还有一个是‘虚库’。薛亮,‘转圈粮’最后落实多少?”

薛亮边吃边说:“2500吨,占百分之三十多。”

文武生继续说:“‘虚库’也基本查实了。一开始经过多次丈量测算,账实都是相符的。还好,大家没有灰心。有人提议上去蹚一圈,才发现仓库西南角粮面不实,原来表层粮食下面全部是麦糠和稻壳。经过测算‘虚’了480吨。现在保管员刘万银不知去向,是监守自盗还是另有其他隐情,案子的性质不好定论。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刘万银。胜利,你说呢?”

张胜利的目光正盯住桌子上一颗裸露的铁钉上,被文武生一喊,竟不知他说了什么。

“胜利,你最近有点不大对劲,爱出汗,火气大,精神不集中,不是也到了‘更年期’吧?”文武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张胜利拍了一下脑门:“有点犯困了。你刚才说什么?刘万银?对,躲到老鼠窟也要把他挖出来。”

三人都笑了。屋外的夜空,繁星点点,静谧,深邃……

那天,陈若金他爹碰了一鼻子灰,老脸有些挂不住。在电梯里对他老表埋怨道:“䞍等着看你侄儿的笑话吧。”

刘书记一听这话,也生气地说:“还想咋的!你儿子当兵、工作、提拔,我哪一样没有帮忙!哼,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倒养个仇人,白眼狼一个!你也不掂量掂量他干的事情,我这个老头子都知道风气变了,难道你儿子傻吗?咎由自取!”

一句话倒等来十句,老头儿自讨了个没趣。看到陈若金发动了车子,说啥也不上车,执拗的要步行回去。回到家中,正碰上江小兰姐弟在修麻将机。

老头儿一股儿火发了出来:“女人当家,墙倒屋塌。整天摆弄这败家东西,赶快给我搬走,眼不见为净。”

冷不丁挨了一通骂,江小兰正欲还口,江大山使了个眼色,小声说:“还不是为了我姐夫。”江小兰说:“你怎么知道?”江大山说:“老牛驮不动犁了。”江小兰说:“什么?”江大山眼珠儿转了转,把目光转到客厅的墙上,说:“你不是认识赵模吗?他姐夫写得一手好字。你哪天要来几幅,我帮你罩罩门面。”

赵模之前曾在粮库开过几年车,和江小兰倒也熟识。几个月前打麻将时,一时手急,江小兰大方地赊给他一万块钱。如今江小兰张口了,想着也不是难事,就自作主张答应了。谁知姐姐赵楷却不同意,说:“你姐夫写的字,除了一些诗词,就是《弟子规》、《三字经》之类的,不适合棋牌室。而且你姐夫也不会同意的。”

赵模想着,已经答应江小兰了,办不成岂不没有面子。不就几幅字嘛,干嘛这么清高。帮助别人不也等于帮助自己了?指不定哪天又求上江小兰了呢。明的不成,就来暗的。他打定了主意要办成此事。有天,趁姐姐在厨房做饭的当口,他从书房的书画缸里抽走了几幅字画,连招呼也不敢打,迅速溜走了。

这边,江小兰抱着几卷画轴,兴冲冲地对他兄弟说:“拿去吧。”江大山惊喜地接过来,说:“姐,还是你行。你看吧,我用他的矛,去戳他的盾。䞍等着吧。”江小兰说:“要不要和你姐夫商量一下?”“商量个啥。你俩等着给我摆酒设宴吧。”

薛亮把书面材料整理好,交给文武生说:“电子版压缩包已存档,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文武生道:“有啊。放你半天假,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瞧瞧你人瘦毛长的,去理个发洗洗澡吧。”两人正说着,南永拿着点名簿进来,说:“薛亮,你小子再忘记签到就按你旷工处理,害得我天天像追明星一样,要你的签名。”薛亮一拍巴掌:“哎呀忘了,谢谢,谢谢。”南永说:“别‘卸’了,你天天‘卸’我,胳膊腿儿都快‘卸’没了。”三人一起笑起来。看看门外无人,南永又低声说:“告诉你们一消息,钟局长和马主任正在小会议室接待市纪委的人呢。听说有人投诉文组长,好像是说你写字卖钱什么的。”南永把目光转向文武生。

薛亮听罢,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气愤地说道:“自己身上长疮,却让别人抹药。”

文武生倒很平静:“你们两位高材生,一定学过数学证明题中的反证法吧,反向证明有时候更有说服力,对吧?”

这时钟局长的电话打进来了:“……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定你在书法界的知名度藉此提高了呢。”

钟局长的宽慰,让文武生心头发热。自己从纪检员做起,十几年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怀着一颗无欲无畏之心,一路走到今天。八小时之外,文武生喜爱书法,尤其喜欢大气磅礴的毛体书法:在黑白之间,一简一繁,一曲一直,一轻一柔,随意恣洒着灵动的心性,享受着心灵的宁静……虽无繁花相送,却也磨砺了自己处变不惊、遇事不躁的品性。现在不能因为多了一点杂音,就畏缩如鼠了吧!

文武生说:“是呀。我以前的一幅获奖作品有人出两千块我还不愿卖呢。让他们替我‘炒炒’,我高兴着呢。”

钟局长提高了嗓门:“好啊,哪天你给我也写上一幅,我替你打打广告。哈哈哈……”

放下电话,文武生愈加轻松,他拨通了老婆的手机:“赵老师啊,啥时候放学?我今晚想吃清蒸鲈鱼了。”

“清蒸鲈鱼?可要烩莼菜了?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赵楷熟练地背诵了一首西晋张翰的思乡诗,接着问道:“今儿咋想起家乡的美味了?”

文武生说:“只要一提清蒸鲈鱼,你就背这诗给我听,以此掩盖你拙劣的厨艺。对了,诗词大会有没有第四季啊?”

“应该有吧。怎么,你也想报名参加?”

“想啊。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两人在“河马”门前见了面。文武生指着旁边的饭店说:“咱不如去这家吃,你看,这家的便宜。米饭才一块钱一碗。”赵楷说:“是呀,清蒸鲈鱼的价格快翻一番了,米饭大馍的价格倒‘稳坐钓鱼台’。”文武生拍了拍胸脯,骄傲地说:“这你得感谢我们粮食人。你要知道,粮价是百价之基,只有粮价稳了,老百姓的生活才能安稳。”赵楷故意作了一个揖说:“谢谢,老百姓谢谢了。”文武生也捏着腔说:“不——用——谢。”赵楷扑哧一笑,说:“咱俩别在这儿现眼了。进去吧,还是‘河马’的环境好。”不由分说,硬拽着文武生进了‘河马’。两人点了一份清蒸鲈鱼,一份鸡蛋炒苦瓜,一份冬瓜虾米汤,要了两碗米饭吃起来。

“说吧,你的哪根神经连电了,想起来家乡的鲈鱼?亏得是现在,要是穿越到西晋,这个季节你上哪儿吃鲈鱼去?”

文武生是江南省人,二十年前从M大学毕业。一心向往“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美景,想象着自己站在一望无际、沃野千里的大平原上,视野永远也没有阻隔,每天望得见日出和日落……那种广阔的美,那种壮丽的美,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连什么电,我每天都想吃,可你会做吗,我只好忍着呗。”

“我是不会做,你爷儿俩不也没饿着。”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天天逼着我不让剩饭,我能吃出糖尿病吗?咱儿子你也得经常打电话提个醒,在国外少吃面包黄油啥的,可别遗传了我的糖尿病。”

“不会吧。儿子长的像我,体型也像我,噢,血型也和我一样,哪就遗传了你的糖尿病。”赵楷摸着自己凸翘的锁骨说道。

文武生敲了一下赵楷的碗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把事情想在前头,总归是好的吧。”

“好的好的。不说话不拽词。我说你呀,你真不该改行,不当老师亏死了。以后《弟子规》什么的,你也就在我跟前谝谝吧,免得别人发酸。”

文武生似乎没有听见,却猛然起身揪住跑向门口的一个中年男人。只见中年男人撕、拽、踢、踹,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没等赵楷赶到跟前,文武生突然身子一歪,重重地砸在门口的玻璃鱼缸上,左小臂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一见血流出来,赵楷慌了……

坐在两位纪检人员的面前,江小兰和江大山今生还是第一次。江小兰两只手紧紧攥着挎包的带子,那样子就像生怕被谁抢了去。江大山不停地咽着吐沫,习惯性地做出掏烟的动作。一老一少两位纪检员,老者正在认真审看着他们递交的材料,年轻的一边观看着书法,一边在记录。良久,老者问道:“你们确定这是文武生的作品吗?”

江大山说:“确定。”

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江大山,江大山浑身都不自在。

“是文武生卖给你们的?”

江小兰说:“是……他内弟……”

“卖了多少钱?”

“一……一万多吧。”

“说个准确数。”

“一万。”

“钱交给谁的?文武生吗?”

“……不是……他内弟。”

“有付款凭证或者收据吗?”

“……有……没有。”

老者指着写着四个大字的条幅继续问道:“也包括这幅吗?你们认得这几个字吗?”

还真被这老头问住了。姐弟俩面面相觑,后悔没认真看看——就是看了也恐怕看不明白。

江大山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年轻人“啪”的一声把本子合上,站起来,话也不多说一句,摇摇头出去了。

老者严肃地说:“纪委可不是编故事的地方。你们请回吧。”又说:“如果对方告你们诬告,你们是要败诉的。”

江小兰先是蔫了,江大山仍不死心,说道:“我们哪里诬告了?你们官官相护。”

老者把四字条幅卷起,正色道:“办案是讲证据的。你看看你拿来的这些东西,除了这幅,其余都不是文武生写的,即使是这幅,也不可能拿去卖的。”

江大山似有不甘,江小兰心中害怕,赶紧拉着她兄弟逃也似的跑了。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模也被问了话,此刻正在楼下气哼哼地等着呢。

赵楷从医院返回家中时,看见弟弟赵模正在楼梯上坐着。见姐姐回来,赵模一下子站起来,问:“姐,听说姐夫抓小偷被攮伤了,现在好点没有?”

赵楷有点生气:“你有问我的功夫,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赵模嗫嚅着:“我……我没敢去,怕姐夫熊我。”

赵楷更生气了:“那几幅书法是你偷拿的吧?”

赵模委屈地说:“谁能知道她害我?江小兰骗我说拿几幅字画装装门面……还好,原来是我外甥写的,吓死我了。文赵生写于法国——哈,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有啥区别。”

赵楷气得发抖:“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你一天三顿吃的不是饭吧?”

赵模睁大了眼睛:“那能吃啥?”

赵楷气晕了:“吃啥?吃憨瓜,吃笨蛋呗!”

姐弟俩换鞋进了客厅。赵模不满地说:“姐,你说咱这儿这么多豪爽的北方汉子你不嫁,为啥找个南蛮子,过日子抠门不说,还瞎干净。你说我这脏兮兮的腚都不知往哪儿坐好。”

赵楷略露了笑容:“北方汉子?你去北京试试,人家也会叫你南蛮子。馒头别嫌窝窝,半斤不说八两。”

见姐姐笑了,赵模松口气,说:“你也会拽句子了。我姐夫真没事吧?”

赵楷说:“我说你啊,交友要谨慎。别人说袖子里有只胳膊你都要亲手摸摸。”

马主任在电梯门口,对嚷嚷着要去医院的众人说道:“又不是打架,去这么多人干什么。我和薛亮、南永去就行了。大家的心意我们一定带到。”

三人来到病房门口,就瞅见房间里坐着站着五六个人。钟局长的声音:“武生,你抓住的可不仅仅是个小偷,这人是个网上逃犯。你说你这个‘四只眼’还真是名副其实,就是比别人看得深看得透。”众人大笑起来。文武生也笑了,说:“钟局长,难道你不是个‘四只眼’?你看这屋里六个人,有三个‘四只眼’呢,偏拿我打趣。”钟局长说:“还真是啊。邵支队,你这个‘四只眼’是怎么‘混’进公安队伍的?”邵支队笑说:“我是先穿的制服,后带的眼镜。要说,我这还算是‘工伤’呢。一开始在技侦,那两眼天天瞅的看啥都重影。”他清了一下嗓子,收起了笑容:“钟局长,文组长,我们这次来,一是看望文组长的伤情,顺便做下笔录。二来就是江局长的事情,我们再补充一下。小李,你来说说。”

“‘一江春水’确是江局长的ID,贴子上的小诗也是他写的。他生前喜爱炒股,他用50万元加2倍融资买了一支行业版的股,结果赔惨了。另外,我们在别的监控里,发现江局长自杀前几个小时,除了陈若金,还有一人进过房间。至于他进去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因为没有涉嫌刑事犯罪的证据,根据办案原则和相关程序,我们就不好插手了。”

听罢小李一口气说完,钟局长和文武生几乎同时问道:“这人是我们单位的吗?”

邵支队说:“是啊,经过辨认,此人是你局综合科科长张胜利。”

站在门口的南永失声叫了一声:“我靠!张胜利!”马主任“嘘”了一声说道:“原来,那个人是张胜利,我怎么没想到呢?一个业务方面的局长,一个业务方面的科长……拍马屁也能把人拍死……文武生怎么不相信呢?”

南永捂嘴说道:“马主任,你带着墨镜看人。不就是你亲戚想药死几个蟑螂,张科长没有帮忙吗?”

“是呀,都不帮也就算了。可是财政局梅局长的小孩舅不也开了一家面粉厂吗,他怎么帮着熏蒸小麦去了?屁颠屁颠地跑的比兔子还快。”

南永辩驳道:“那不一样……”这时虚掩的门开了,文武生夫妻二人、钟局长把邵支队等人送出门来。文武生正要和马主任二人打招呼,钟局长先开口了:“马主任,市纪委的反馈你告诉武生了吗?”

“这么拙劣的表演一戳就穿,人家也就走个程序。”马主任好奇地说道:“文武生,文赵生,哎,武生,你父亲是不是也叫文什么生?”

文武生正要回答,赵楷抢先说道:“马主任,你都能当侦探了。我公公确实叫文彭生,我们爷爷叫文何生,曾爷爷叫……”“哎好了好了,把家谱当课文背了,谁不知道你是赵老师?”文武生说罢,众人都笑了。

站在门外一直默不作声的薛亮给南永递了个眼色,两人避开了众人,薛亮说:“其实,马张二人的矛盾,和药死几个蟑螂没啥关系。这里复杂着呢。据说多年前,在讨论马主任——噢,当时还不是主任——预备党员转正的时候,张科长提了几条意见,结果马主任晚了半年转正。有多嘴者告诉了马主任,马主任由此介怀在心。张科长也不是什么‘小人’,只是由于工作关系和领导走得比较近,你要知道,做业务工作可不像财务、人事那么轻松吃香,如果领导不支持不配合,下面的人也不拿你当回事,是个两头不讨好的苦差事。马主任就藉此说起什么‘小人’之类的话来。你看,综合科这么缺人,马主任调你过去,张科长不也没说个‘不’字吗?”

南永点点头说道:“噢,原来如此。”

“对了,张科长的老婆是尤科长的妹妹,有几次马主任报销差旅费,被尤科长拖延了很长时间不说,还被剔掉了几张发票,钱虽不多,但都靠死工资吃饭,马主任气恼得很,但碍于尤科长是个暴脾气,再加上掌管着财务大权,马主任轻易不敢惹,所以时不时的拿张科长斗斗嘴撒撒气。”

南永伸了下舌头:“乖乖,我说马主任和张科长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原来是这么回事。”看到众人走远了,南永又好奇地问:“薛亮,怎么你知道的我都不知道?”薛亮用手指在南永的脑门上弹了个响嘣:“这你也嫉妒?那是我接触的人多呗。”

天气眼见着热了,虽说还未入伏,但是知了已经不知疲倦地聒噪起来。在市郊一处僻静的宾馆门前,看见文武生打着绷带走了过来,薛亮连忙扶住他受伤的左臂,问候说:“这么快出院,胳膊还疼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可别落下后遗症。”

文武生说:“不碍事的,哪有这么娇贵。现在找到刘万银,我一刻也躺不住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宾馆电梯走去。

文武生问:“是怎么找到他的?虚库是他干的吗?”

薛亮答道:“他是自己回来的。他要亲自和你谈。”

两人来到803房间,刚落座,只见刘万银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两人惊愕万分,都起身去扶,文武生疼的左臂一蜷,心想:男人下跪,无非‘拜、谢’二字,且看他怎么说。

刘万银重新坐好,说:“文组长,我真心实意感谢你。谢谢你抓住这个小偷。真的谢谢你。”

薛亮惊讶道:“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他偷的背包是我闺女的。要不是文组长逮着他,我闺女怕是出不了国了。包里有她的留学签证、推荐信……”

薛亮说:“有这样的巧事?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刘万银说:“文组长抓小偷上电视了。我闺女让我不要再藏了。还有……文组长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呐。”

文武生愣住了:“对你的好?对你好什么了?”

刘万银说:“你忘了?我有糖尿病,信了偏方,差点丢掉性命。有次你来玉兰粮库知道了,让你的专家同学帮我看了病。后来你还把从美国进口的血糖仪送给我。文组长,我都记着呢。”

文武生说:“想起来了,咱俩还是糖友呢。你最近血糖高不高?”

刘万银说:“高。天天咽不下饭,这恼人的血糖还是降不下来。”

文武生解释说:“情绪的好坏也影响血糖的高低。心安了,血糖就稳了。”

薛亮插话道:“刘师傅,你干工作没的说。你保管的粮食,基本上都是‘四无’。哪怕有一粒粮食发霉、生虫,你都心疼得很。现在玉兰粮库少了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不怕定你个‘监守自盗’罪?”

刘万银叹口气说:“小薛,给国家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定我啥罪我都认。”

文武生问:“偷走这么多粮食,不是你一个人办到的吧?”

2号仓库储存四千多吨粮食,粮堆四五米高。没有扒谷机、输送带、运粮车,挖走近五百吨粮食,哪是一人能为?文武生希望刘万银能像竹筒倒豆子——干脆利索。

一个月前,陈若金找到刘万银,说江小兰赌博输掉几十万,家中的几十万又借了朋友炒股,拉了一屁股账,不如先卖点粮食救救急,让刘万银把仓库钥匙交出来,而且不许透露半点风声,说,马上收购新粮了,到时再补上。即使上面来查,我自有办法等等。

……每次进仓库查粮,望着仓库西南角那一堆滥竽充数的“粮食”,刘万银的心就像漂浮在水面的杂草,扎不下根。每日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有天,1号仓保管员老梁对刘万银说:“你天天魂不守舍的,折磨自己干啥。不如戳上去,早日心净。”

刘万银惊恐道:“你咋知道的?”

老梁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万银问:“小贾、小周可清楚?”

老梁说:“你傻呀,他俩早就暗度陈仓了,现在就等你了。”

“可你知道,陈若金是我的……”

“是你老天爷又怎样,你这是在救他!”

说到这儿,刘万银擦着头上的汗,继续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不能让陈若金坏了祖宗的名声。我就和他们一道,反映了这些事情。”

薛亮恍然大悟:“原来‘十粒米一条命’是你们的群称!”

文武生问:“既然反映了,为啥还要跑路?”

刘万银叹口气道:“陈若金起坏心了,他要我帮他‘修理’小贾和小周两个会计。那小贾和小周都是局领导的亲戚,后台硬着呢。没有办法,我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先出去躲一阵子。”

薛亮说:“听说你和陈若金是亲戚,他才事事都找你吗?”

刘万银说:“哎呀,什么亲戚!我俩就是一母所生亲兄弟。”看着惊愕万分的两人,刘万银又说:“文组长,从你第一次要查‘转圈粮’的时候,陈若金就对你怀了恨心——他这人块头大心眼小,特要面子。以前小打小闹有人罩着,现在风气不一样了,他却刹不住车了。”

文武生说:“刘师傅,谢谢你的配合。上海的农展会快结束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回单位的路上,薛亮嘴里念叨着:“亲兄弟,原来是亲兄弟。想不到,真没想到。”文武生说:“说明我们工作不细。”他把手机打开,一下子跳出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张胜利打来的。文武生赶紧回拨过去:“胜利,啥事情这么急?”

低沉得不似张胜利的声音:“文组长,我、我要去纪委自首。”

文武生吓一跳:“自首?你为啥要自首?”

张胜利的声音更嘶哑了:“我在纪委楼下等你。”

其实,文武生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从看到张胜利捂着胸口跑出江局长房间,到获知他是江局长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人,张胜利和江局长之间究竟有无隐秘?联想到张胜利最近心神不安的样子,到底是什么事情使他去自首呢?

在接待室里,张胜利不停地向外张望,看见文武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竟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见到家长一样,抽泣了起来。文武生第一次见到张胜利流泪,又不知他因何流泪,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安慰。

张胜利控制住情绪,说:“这些天我装得好累啊。江局长的离去把我闪得不轻,直到现在我都不愿相信。我俩一起出差一起下乡,他的包都是我拎着。马主任说我是巴结领导的小人,说就说吧,我不在乎。我能看懂他的眼神,可我为什么看不出来他想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

“可他确是自杀的,公安局结案了。”

张胜利从挎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子,交给文武生,说:“那天你和马主任的谈话我都听见了。谢谢你对我的评价,我不能让马前进看不起我。”

见文武生认真倾听,他接着说:“玉兰粮库新建的一万吨粮仓,招投标是我和江局长共同负责的,这里面有些弯弯,如果我说是江局长安排的,武生,你相信吗?”他又拍了拍档案袋子:“这里面有两沓子钱,是江小兰这个中间人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塞给我老婆的。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带给我的只有恐惧和不安。江局长自杀头天晚上——陈若金也去找过江局长,谁知道他和江局长说了什么——我去找江局长,他心事重的很。你不知道,前几年‘老面头’商标贷款的事情,被别有用心的人旧事重提,再加上陈若金‘转圈粮’的事情,所以,我非常后悔劝说江局长把招投标的事情报告给局党组,不知这是不是压垮江局长的最后一根稻草?江局长死后,我犹豫了很久。文组长,你不会怀疑我是假借自首而把责任推给死人了吧?”

文武生说:“事实胜过雄辩。后来呢?”

张胜利叹了口气:“江局长告诉我说,朋友不共财,共财断往来。我问他是陈若金吗?借了多少钱,我多次询问,他只是不提,他大口大口喝着浓茶……我恨我自己是个傻瓜,竟然一点也没想到他会自杀。”

文武生点头说:“胜利,你认真想想,他选择死亡,是不是想走出时间,走出让他困惑的时间呢?”

张胜利拿出纸巾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要走出困惑。”看到文武生一愣,他马上笑着说:“你放心,生命是父母给的,我怎能不知感恩。”

文武生也笑道:“胜利,你要不说,这件事还真没有人知道。我真有点敬佩你呢。当然喽,也谢谢你信任我。”

放下江小兰打来的电话,陈若金是又急又气又惊。急的是自己身在上海,小贾、小周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把“小金库”端了出来也说不定。他感觉自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安身的地方。气的是江小兰和刘万银,一个自作聪明“演”了一回“黔驴”;一个胆小如鼠只求自保;惊的是综合科科长张胜利,居然在江局长死后,天不知地不知的情况下“卖主求荣”,把自己也套了进去……离开喧闹的农展会,他只身一人回到宾馆,先在楼下药柜买了几瓶救心丸,然后打了几个电话……

一时间,陈若金突发冠心病的消息从上海传了回来。薛亮说:“有可能是苦肉计。”文武生说:“装病博同情?不着急,在上海的三甲医院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坐在驶往上海的高铁上,薛亮感慨的说:“现在的社会,就和这复兴号一样,跑的太快了。什么大数据、量子卫星、人工智能这些个高科技,让我们如今的生活过的太幸福了。有首歌唱到,康熙也想再活个500年呢。”

文武生笑道:“说说看,你是怎么幸福的?”

薛亮道:“比如说啊,我最近添置了两样好东西。一个是扫地机器人,你只要给它设置好程序,除了老鼠窟,哪儿都扫的干干净净的。还有一个是指纹锁,手指头一按,门就开了,不是本人休想进门。你说我小日子过得舒坦不?”

文武生打趣道:“不舒坦,你这个‘月光族’还缺个媳妇管着。”

薛亮“嘿嘿”一笑:“文组长,你怎么跟我爸妈似的。我要找钗黛那样的美女做媳妇。”

文武生问:“钗黛?——噢,美女当然好,但不是第一位的。找对象就像干工作,德才兼备才能长久。”

见薛亮没有吭声,文武生知道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有到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就是他心目中的美女了。

见文武生又在介绍自己的恋爱观,他也知道“倾城倾国,佳人难得”,但老祖宗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找个漂亮的女朋友没啥不对吧?

薛亮咧嘴笑了:“我赵楷姐不也是个大美女吗?”

这小子!文武生说:“我俩是一见钟情,水到渠成。可不像你这么刻意去找,聊了五六个都没有感觉。”

薛亮说:“那是我的缘分未到。赶上这么个好时代,还怕找不到个好媳妇?”

文武生说:“哟哟哟,我得给你修改一下。我这个70后,才是赶上时代的人;你呀,90后,应该是引领时代的人喽。”

薛亮不好意思了,说:“哪儿呀!姜还是老的辣。没有前辈栽培,90后还嫩着呢。”

这个“还嫩”的小伙子,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财经大学毕业的他在审查账务数据方面,也比自己这个文科生机智聪明。文武生继续说道:“马上就到上海了,想好怎么开始吗?”

薛亮欣赏着窗外的风光,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就从‘攻心’开始。”

文武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突然一个脆脆的声音飘过来:“文大哥,听声音像你,再一看真是你。你们也去上海?”文武生循着声音转过脸看,见是江姜正隔着过道打招呼。“这么巧,江姜,你是?”“哦,我在上海美院进修来着。”文武生示意薛亮和她调了座位,然后低声问道:“你最近好吗?你妈妈怎么样?”江姜也低声说道:“我们都很好,谢谢你,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文武生说:“不碍事的。你爸‘走’前你没发现异常吗?”“他犯病了……”江姜说着眼圈红了。

文武生说道:“犯病?什么病……”

江姜双眼噙着泪说道:“文大哥,你哪里知道呢,三年前,因为江小兰的搅合,我爸和我妈离了婚;没多久,他就患了抑郁症。前不久,陈若金催着我爸归还炒股的五十万元本金,这两口子就是丧门星,我爸交友不慎……”

迷雾终于拨开了。文武生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再把转圈粮、老面头和招投标的事情告诉江姜,他只能劝江姜,“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们好好的你爸才能安息。”

文武生和薛亮乘着出租车七拐八拐,在斜土路口下了车。薛亮拉着两只箱子走在前面,文武生用右手托着尚未痊愈的左臂,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进了“四季酒店”。薛亮掏出两人的身份证,对前台服务员说道:“网上预定的。”文武生问:“几号房间?”薛亮递给文武生一张门卡说道:“509房间。”两人乘电梯到了5楼,就见右边走廊尽头,几名警察好像正在执法,五六个男人鱼贯而出,依次抱头屈膝,蹲在墙边。当最后一名高大壮汉抱头出来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惊叫起来:“陈若金!”

猛然听到熟悉的乡音,在瞥见文武生二人的一刹那间,陈若金只恨自己的块头太大,如果能变只小小的苍蝇飞走多好。也气恼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巧合——这时候躺在病床上多好!这脸打得啪啪生疼。就这样认命,还是躺倒装病?陈若金小心瞟着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几位警察身上时,他忽然像是被人拔了气门的皮球,装病的那点勇气也泄泻殆尽了。文武生拉住一位警察问道:“这是509房间吗?”警察点头说是。薛亮也问:“这些人干啥了,这是我们预定的房间啊!”警察道:“赌博。你们搞错房间了吧?”

两人又仔细核对了门卡,才发现是905房间。文武生不知该埋怨薛亮呢,还是该夸夸薛亮。这小子的一个粗心,竟不费吹灰之力撞破了陈若金装病的诡计。

刚出拘留所大门,胡子拉碴的陈若金,就把被子、衣服、茶杯等日常物品,统统丢弃在垃圾桶中,并朝里“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已经等候多时的文武生和薛亮看见了,又好气又好笑。等他扔完东西,文武生说道:“把它们扔掉就扔掉晦气了?我看不见得。如果不从内心深处承认错误,你想想,一次赌博换来5天的号子生活,损失了那么多的粮食,你换算换算是个什么结果?”

陈若金抬头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四周,这墙里墙外的世界真是天壤之别……唉,拘留所的日子真不好过,一天剥50斤大蒜,剥得两手火辣辣的疼,熏得眼泪直流,连头发丝里都是恶心的大蒜味,洗都洗不掉。他这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洋罪!如果……不行不行……那还能活吗!这个文武生就是他妈的疯子!他恨意难平地说道:“文组长,把我关进号子,你能立功提拔吗?听说市纪委还缺个领导,不提你可惜了,可惜了。”

薛亮听他话中带刺,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想把你关进去,何用等到现在?文组长一直在等你自首,你怎么就不明白?难道你想让市纪委的人约你喝‘下午茶’吗?”

只见陈若金两手交叉着,来来回回搓了几分钟,一双眼睛东瞅瞅西望望,然后拉着长腔说道:“我是吃饭长大的,不是吓大的。纪委怎么了,犯了错照样蹲号子。”

文武生见他来回搓动的双手上,各戴着一枚黄澄澄金灿灿的大戒指。为缓和一下陈若金的情绪,说:“陈主任,你戴的的是结婚戒指吗?款式挺适合你的。”

陈若金似乎余怒未消,斜楞着眼说:“怎么了,哪家文件规定我不能戴戒指了?”

薛亮看他胡搅蛮缠,索性直说道:“故意装憨是不是?我问你,哪家文件规定让你搞‘转圈粮’了?又是哪家文件规定给你盗挖粮食的权力了?”

薛亮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直砸陈若金的心窝子。他用脚狠踢了一下旁边汽车的毂轮子,赌气说道:“也个熊吧。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随你们便吧。”

文武生见他冥顽不化,想到宾馆里再慢慢说服他,就对薛亮说:“陈主任也累了,我们不如找个茶馆给陈主任润润喉咙,再让陈主任好好睡一觉。”

陈若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文武生,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王勇敢是你找来的吧?”

文武生努力克制住自己,说道:“如果是我找来的,我会让你知道吗?”

薛亮说:“陈主任,你想多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自首才能帮你,跟我们回去自首吧。”

啊?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自首才能帮你。”是的,这样的话江局长也说过。陈若金一下子想起那天傍晚——

几乎人人皆知江局长和陈若金是战友,但却鲜有人知道江局长和江小兰竟是同族亲戚。自从陈若金靠着大胆的标语得到江局长(当时是科长)赏识后,两口子往江局长家跑的越来越勤。合该陈若金来了时运,有一天酒酣之际,江局长竟然提到了江小兰的父亲,原来这二人都是江村人。一攀扯,二人虽出了五服,却是同辈份,江小兰喜的当场喊了几声江局长“哥哥”。这之后,靠了战友加兄妹的关系,陈若金成了全市粮库里的“能人”,别人不收的粮食他收,别人不卖的粮食他卖,怎么赚钱怎么来。“转圈粮”又怎么了,不也是为了赚钱吗?管它是国家的还是个人的,谁会嫌钱咬手?再说了,前些年整治来整治去,文件一个接一个发,也没见谁去蹲号子的。陈若金斜靠在江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摸着瓷瓶身上的飞龙一边抖着腿说:“老江,不就是个‘转圈粮’吗?我把钱退了,你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查个熊呀!”其实文武生汇报的时候,江局长就已经知道了。作为分管业务的局长,最不希望在业务上出问题。可又能怎么办呢,自从用了陈若金的50万元炒股,就再也说不出来硬话了。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说服陈若金把钱款退回,争取最轻的处分。因为“转圈粮”可不单单是一个粮库的问题,如若查实,它直接影响全局的声誉。但此时话从陈若金口中说出,立马感觉就变了。江局长细细一算,两人十几年的关系,从一开始单纯的战友,到攀上了“亲戚”,再到觥筹交错的‘兄弟’——有个词叫“温水煮青蛙”,江局长猛然觉得,自己就是这只青蛙,于是说道:“今非昔比了,该走的程序一定要走!你怎么转的圈,总得让人家看看吧。”

陈若金正等着江局长顺嘴说“好吧”,却等来这么逆耳的一句话,立刻说道:“查吧,只怕查出萝卜带出泥来。”话刚出口,他就觉不妥,未等他改口,江局长就发话了,“陈若金啊,我帮不了你,只有自首才能帮你。”

什么什么,自首?陈若金的屁股像是被火烤了一下,他一下子弹跳起来,他大声嚷道:“江局长,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么点屁事你要我去自首?”“屁事?真就这么点‘屁事’吗?还要我江四清向你一一汇报吗?”

嗡——陈若金头一下子大了,不用说,他一直隐瞒的“虚库”还是在江局长这儿败露了。嗨!既然你无情,也别怪我无义,他憋在心里一直想找机会说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如果你早把那50万元还我,我能想这些歪点子吗?”

江局长震惊了,也震怒了:“什么?还你?是谁为了当主任央着求着托我炒股的?是谁说亏了算你的?你现在让我还你,我还你一条命,你要吗?”

“那我能怎么办?我只有挖点粮食卖,这能怨我吗?”

……想到这儿,陈若金好像又闻到了大蒜味儿,这恐怕是世界上最难闻的味儿了。当他再一次东瞅瞅西望望时,不远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一缩脖子,说道:“好吧,你俩等着吧。”

一从上海回来,文武生和薛亮就被分别带到两个不同的房间,被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陈若金到底是怎么跑的。两个人的回答肯定是一致的:在高铁开动前的一刹那间,陈若金飞快地闪出车门,瞬间消失不见了。最先闹腾的是江小兰,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在钟局长面前哭诉,“控告”文武生把她的老公弄丢了。她要住在纪检室里,不把陈若金找到她绝不回去。钟局长好说歹说把她劝了回去,她又天天去纪委上访,一定要讨个说法。 这天,纪委的两位同志对又来上访的江小兰说道:“江大山是你兄弟吧,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江小兰愣了,摇着头说:“不知道啊。你们找他干什么?”

“不知道吗?”纪委的同志又问了一遍。

“真……不、不知道啊。”江小兰有点慌了。

“可我们知道,他去了这儿。”其中一人指着墙上一幅世界地图,在靠近太平洋中心的地方敲了敲,“这儿,有个密克罗尼西亚,你知道吗?”

江小兰的脸色马上变白了,鼻子尖上渗出了一层汗。她的双手紧紧地扭着挎包带子,紧咬着嘴唇不再吭声,似乎一张嘴就要被人逮住了话柄,逮住了她兄弟,逮住了陈若金。

“偷偷摸摸跑去一个太平洋岛国,这不令人震惊吗?”

其实跑路的陈若金早已经被纪委“盯”上了。因为检举陈若金的信件,从全市最大的开发区粮库接二连三的发到了纪委网站。开发区粮库承储着3万吨市储粮,这里面有没有更大的隐情?“陈若金案件专案组”就此成立,办公地点就在江局长原来的办公室。颇为诡异的是,有人在整理房间时,发现了五六封检举陈若金的群众来信……

钟局长把马主任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文件打好了吗?”

马主任说:“钟局长,文件打好了。”

钟局长说:“我看看。”

只见文件上写道:文武生、薛亮二位同志在办理玉兰粮库相关案件中,由于工作作风不够扎实、严谨,致使案件嫌疑人中途脱逃。经局党委研究,报上级党委备案,现作如下决定:给予文武生同志行政记过处分,薛亮同志警告处分。并暂停文武生、薛亮同志工作一个月。特此通知。

马主任问:“打印多少份呢?”

钟局长说:“局属各单位、各科室都要发到。武生和薛亮,一定要通知到本人。”

马主任说:“知道了,我去通知。”

钟局长招手把他叫住:“办公室是上传下达的中间环节,贵在通畅,一旦患上‘肠梗阻’,把上级的政策‘休眠’成了‘僵尸’,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不是失职了?”

猝不及防被钟局长‘上了一课’,马主任一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仔细回忆回忆,才想起来两个月前,玉兰粮库少领一份文件,当时文武生好像还向自己问过此事。

他一边应着“好”,一边不甘心地说:“文武生知道……”

钟局长没等他说完,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马主任说:“看看吧。看了你就明白了。”

马主任看完,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陈果果真是超级搞笑,他自己弄出个‘转圈粮’,非赖我扣着文件不发,故意瞒着他、摆置他。这不是‘屙不掉屎赖茅厕’嘛!”

在钟局长房间憋着没说的话,马主任趁送文件的时候,向文武生和薛亮说道。

“狗咬你一口,你能咬狗一口吗?”薛亮说道。

“疼了想摸摸,屈了想说说。我不是觉得屈吗?”

“你屈,难道我们就不屈?”薛亮觉得马主任有点矫情。

文武生摆手制止道:“人毕竟跑了嘛。”

马主任说:“彼此彼此。人家张胜利尅出这么大的事,不才给个开除党籍的处分嘛。”

见二人不语,又说:“不过他倒有种,他要不说,谁也不知道。原来三个竞标者,他竟私自劝退了俩,只留下江和陈的老战友。既巴结了领导,又得到了好处。这么精明的小人——还好没出问题,据说审计和验收都通过了。”

文武生听他这么说,把手中的文件放下说:“能够主动承认错误,甘愿接受惩罚,有哪个小人愿意主动做到呢?”

见文武生似乎又准备“舌战”,马主任慌忙说道:“发文件,发文件去了。”

擦净桌子,拖好地板,把毛巾洗干净晾上,薛亮的心里终于雪亮了。他四下里瞅瞅,满意地笑了。正把文件归档的文武生也笑了。

“薛亮,你觉得委屈吗?”文武生把手中的文件扬了扬,他想知道薛亮真实的想法。

薛亮坦诚地说:“有点。文组长,你呢?

文武生哈哈笑道:“我猜你小子就会这么问。薛亮,中央台的《诗词大会》你喜欢吗?”

“喜欢啊,我经常看。”

“你说我们多幸运。中华诗词博大精深,无论喜、怒、哀、乐,总有契合你我心情的,真要好好谢谢咱们的老祖宗呢。薛亮,如果用一句诗表达你此刻的心境,你会选哪一首呢?”

薛亮想了想,说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文武生赞许道:“有点这个意思。”又吩咐薛亮道:“你把窗户关好了,别潲雨进来。”

薛亮一边关窗户,一边迫不及待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文武生改用江南蛮话说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薛亮一惊,问道:“怎么,你要回江南吗?”

文武生正要回答,突然手机响了,他用手指划了一下,赵楷的声音:“武生,我今天请你吃清蒸鲈鱼,你把薛亮也叫上,我给他又物色个对象。我在‘河马’等你们,不见不散啊!”文武生刚说了“好”,那边电话挂上了。

“你赵楷姐永远是个急性子。走吧,别让她等急了,再挨一通唠叨,没吃就饱了。”

看薛亮清澈的双眸里仍透着疑惑,文武生笑道:“傻小子,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诗词大会》白看了。还是让咱们的赵老师给你答疑解惑吧!”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