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江湖人物志

小镇如一叶旧舟，静静地停泊在湘中资水南岸一座名叫青石岭的大山脚下。因地处资水南岸，小镇就有了一个诗意而雅致的名字——江南。小镇是A县八大古镇之一，始建于明·永乐年间，镇龄已有近千年。在以水运为主的年代，小镇是资水流域闻名的以茶叶加工为主的商贸重镇，民国时有茶行近百家，茶工数千人，民间有“益阳的米，湘潭的糖，江南的茶包象城墙”之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A县四大家的一把手都是江南籍人，民间就把当时的A县政界称为“江南帮”，小镇因此辉煌一时。

而今，小镇老了，韶华已失，风光不再，只是湘中这个叫梅山的神奇地域的一个点。但这个普通的点，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疑是值得研究、挖掘的。笔者曾在此学习、工作10余年，对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如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也在很多文章里多次写过这个地方，但对最能代表这个地方的人物特别是江湖草根人士写得很少，这是我的疏忽，是不应该的。这个小镇，给我的回忆太多，我回报的太少。胡适先生说：“缺少了小人物的历史研究及相应的书写，无疑是不完整和不全面的”。因此，近段时间，我开始为小镇的江湖人物写传志。要说明的是，我不是按“只述不评”的原则来写的，部分情节有一些艺术加工。对其中的人物，请勿对号入座。

          小镇江湖人物志之一：九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九哥在小镇及资水流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江湖人称“1059”，简称“九哥”。1059是一种剧毒农药，据说害虫见药即死。“九哥”得此威名，可以想象其勇武霸气，虎胆龙威。

认识九哥时，我刚到小镇读初中，他在镇东城乡结合部的供销社土产废品收购部当营业员。那时，《少林寺》、《霍元甲》、《加里森敢死队》、《上海滩》等动作片正在热播，行侠仗义当老大，成了我们那帮小青年的梦想。我问小镇的年轻满哥：谁是江南街上的老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九哥，那个当过兵收废品的九哥！于是，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去拜访九哥——这个传奇的小镇大哥。

那天，是星期天的下午，下着濛濛细雨。我来到九哥上班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下雨，小店生意清淡，门可罗雀。九哥身着一身发白的旧军装，正在唱《血染的风采》：“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他唱得那么动情，那么沉醉，我不敢打搅他，我站在对面的一棵大树下，静静地听他发自肺腑的演唱。我不明白，这个身高一米七左右，剃着光头，身材还有点消瘦的普通老兵怎么就是老百姓心中的老大呢？与周润发主演的许文强差别太大了！那天，我这个虔诚的粉丝，只默默地遥望着九哥，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和他成为朋友、兄弟，已是参加工作之后的事了。

据说，九哥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战，当过侦察兵，还立过战功，退伍回乡后，他很少谈起战争往事。而小镇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几岁十几岁的小孩皆尊称其为九哥，是源于他在小镇的三件事。

其一，飞身救火。某日晚，镇完小家属楼三楼一住户家起火，浓烟滚滚，险象环生，而住户不在家，一楼的铁门打不开，围观的人们一时束手无策。此时，九哥闻讯赶到。只见他在一楼的墙角边向上望了望，向手心吐了口唾沫，几个纵步，象壁虎一样徒手爬上三楼，打开了铁门，和大家一起扑灭了火灾。人皆惊称“飞人、侠客”。

其二，制服流氓。县里某局长的儿子，生性道德败坏，专横跋扈，以玩弄女性为荣。在县里实在呆不下去了，通过关系调到小镇某所，依然本性不改，又将一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之后，这货色将女孩甩了，若无其事。女孩家长找上门来讨个说法，他不但不赔礼道歉，还扬言要打人，单位领导也拿他没办法。打抱不平的群众告诉女孩家长，要他们找九哥帮忙。九哥找到那小子，那小子还嘴硬，还威胁九哥不要管闲事，否则没好果子吃。这次，活该他倒霉，碰上了硬茬。九哥一脚就将他踢出几米远，一手拖着他的脚踝，从二楼倒拖到大街上。这下，这小子知错了，跪在大街上承认了错误，赔偿了费用，最后灰溜溜辞职离开了小镇。

其三，单刀赴会。邻镇一江湖老大，外号“狼犬”，有点功夫，久闻九哥大名，夏天某日派人邀请九哥前往做客，顺便切磋一下拳脚。九哥欣然一人赴会，随身只带了一把折扇。酒足饭饱之后，双方来到河边草坪开始比武。狼犬牛高马大，腿狠拳重，下手就是猛招，但几下就被摔倒在地。后来，三人齐上，也近不了身，头上反被九哥的折扇敲了几个包。这次比武后，九哥在资水流域名声大振，1059成为一方传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参加了工作，在政府从事城建、城管工作。一县里要员的侄儿依仗其影响，多年霸占镇中心的消防通道搞夜宵摊，群众敢怒不敢言，主管部门屈于其淫威也不敢管。我历经多个回合的较量，将这个夜宵摊依法拆除了，群众拍手叫好，并向政府送锦旗为我请功，其中带头的就是九哥。此后，我才正式和九哥开始交往。九哥说：“小兄弟，你是个好干部，不怕苦不怕难不怕权干实事，老兄我拥护你，佩服你”。我讲起少年的我曾慕名遥望他唱歌的往事，他直呼：“缘分，缘分，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有什么难处只管找老兄！”。九哥年长我10岁，我们情胜兄弟，经常在一起聊天、吹牛、喝酒。这时，我才知道，九哥参战时得过三等军功章，参加全师侦察兵比武，得过第三名，是全师有名的捕俘手，KO一个对手，只要几秒，真是高手在民间，令人刮目相看。

新世纪初，一位在东莞办厂的战友请九哥前去帮忙。于是，九哥携全家到了东莞。先是当保安部经理，后来又当生产部主管，干得风风火火。业务熟悉后，九哥就出来单干，与一位台商合资成立了一家高科技企业，主要从事手机配件代工。2010年，我40岁生日那天，九哥和嫂子专程回乡为我庆生。见到九哥，我几乎不敢相认了。九哥开着豪车，身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戴着金边眼镜，梳着大背头，皮肤白嫩，说话文质彬彬，一副儒商的模样。这还是九哥吗？在酒桌上，我才知道，这些年，九哥的生意如日中天，名下有3家工厂，每年纳税几百万元，住上了别墅，当上了商会会长、政协委员。我为九哥高兴，也为自己自豪，为自己有九哥这样的兄弟而幸运。那天，我们都喝醉了。难能可贵的是，九哥致富不忘家乡，经常托我为学校建设、街道建设、贫困学生、贫困居民捐款，先后捐款几十万元。

在小镇，九哥已成为一个神话。一个以看八字为生的盲人还将九哥的事迹编成了唱词：江南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美名扬。谁是江南第一户，河边弄子大屋场。资江流水哗哗响，听我把九哥讲一讲。九哥本名**强，1059威名扬。拳头打开江湖路，温情赢得美人香。行侠仗义是好汉，战歌嘹亮断人肠，如今广东当老板，经常还把乡亲帮。帮助社区修街道，帮助学生上学堂，帮助穷人过难关，还给五保户送钱粮。九哥是个活菩萨，贺喜他——子孙发达、家庭幸福、财源滚滚、身体健康、快快活活万年长！

如今，九哥已年过花甲，我也已年过半百。将来，我们都会成为历史，成为传说，如同小镇曾经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九哥现在是虔诚的佛教信士，戏言已告别江湖，金盆洗手，立地成佛。我知道，九哥永远是九哥，成不了佛，也得不了道。因为，我发现，当九哥侧目看人的时候，镜片后边，还是迸射出两道袭人的寒光。我把文章写完发给他审阅时，他一再嘱咐我，不要写他的名字。他说，他是一个粗人，不是什么名人，不值得我这位作家兄弟浪费笔墨。恭敬不如从命。因此，他的本名我只好用*号代替。反正，他过去是传说，现在是传说，将来还是传说，永远用九哥这个代号称之，还亲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