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位闻名全国的女明星，名字叫龚雪。她在《快乐的单身汉》、《大桥下面》等影片中担任主角，登上了《大众电影》的封面，荣获百花奖、金鸡奖，成为中国美女的形象代言人和很多中国男人的梦中情人。但《快乐的单身汉》这部影片在小镇却反应平平。很多江南满哥看了这部电影后，懊悔地说：“哎，白白浪费我一块钱，还当不得去看七妹！”。一些老人听后，嘴巴一瘪，轻蔑地说：“这个演戏的，只配给七妹当丫鬟！”。

的确，小镇江南，山青水柔，历来盛产美人。民间有“新化的把式（练武的人）益阳的伞，江南的妹子过得擀”的说法。七妹，不是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七，是其母亲杨嫂信奉民间女神“张七姐”给她取的小名。米豆腐、油粑粑是小镇有名的传统小吃，据说清代两江总督陶澍回乡省亲路过时曾品尝过，赞不绝口。这两样小吃，尤以杨家做的最正宗、最好吃、最有名。杨家老屋地处镇西偏僻一隅，每天都有很多顾客慕名而来，逢节气还要排队甚至提前预订。解放后，公私合营，杨家小店并入了供销社，杨嫂也就成了供销社职工。我上初中时，杨家小店已搬到五福宫船码头了，由杨嫂和七妹母女二人打理，成为熙熙攘攘的船码头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七妹，是杨嫂和一位不知名的下乡知识青年的爱情结晶。那位知青回城参加工作后，不知为何，就抛下杨嫂母女不管了。杨嫂是杨家的单传独女，当年也是小镇一枝花，名列江南三个半“乖姐姐”之首。七妹也遗传了其母亲的天分，幼时就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亦如杨家色香味俱全的米豆腐般可人。上学时，七妹是学校重要活动的主角，升旗、晚会、比赛等典礼上总能看到她的身影。高中毕业后，七妹接母亲的班，成了第二代“米豆腐西施”。很多老人看见七妹，就深有感慨地说：“好乖的妹几哟！比她娘还乖些，但愿她的命比杨嫂好些就好！”。

那时，路过小镇的外地人如问起小镇哪些地方热闹好玩？小镇人都会异口同声答道：歌厅、舞厅、电影院，还有七妹的米豆腐店。七妹的店开在船码头入口左侧的一间老旧门面里，店以人名：七妹餐馆。主营米豆腐、油粑粑两大特色，兼营小炒、快餐。天时地利人和，使小店很快成为小镇餐饮业的标杆。七妹餐馆生意兴隆的秘诀有三：一是用料考究。米豆腐、油粑粑用的油是本地出产的土榨茶油，米是本地特产的小粒粳米，汤是用新鲜筒子骨、老母鸡、加秘制香料文火慢熬成的浓汤。米浆不用机器加工，纯手工用石磨磨成，秉承传统，不减一道。二是价格实惠。油粑粑五毛一串，米豆腐一块钱一碗，小炒随行就市，定价多年不变。三是秀色可餐。貌若天仙的七妹是小店的金字招牌，人头攒动的顾客中，除了搭船赶路的旅客，还有很多慕名而来一睹芳容顺便一品美味的人物。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外地人，随身带了一个装有数万元巨款的提包到小店吃饭，陶醉于美食美色，离开时竟将提包丢在店里，快到家了才想起。等他火急火忙赶回小店，七妹笑容依旧，将提包原封不动还给他，钱款分文不少。他拿出几百元表示答谢，七妹坚决拒接分文不收。七妹说：“‘辛苦钱，万万年。不义财，我不欠’，这是我们杨家的家规，也是我做生意的条规，做人、做生意都应该这样！”。此事在小镇一时传为佳话，七妹餐馆成为小镇的名店。

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但已情窦初开。在我心中，七妹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值得爱的女人，是现实版的林黛玉、貂蝉、西施。可惜，她比我大了近10岁，只好暗暗地将她作为我将来找堂客的标准。听说小镇有名的半仙——寿保瞎子曾给七妹算过命，他神秘兮兮又十分肯定地对杨嫂说：“贺喜你呀！七妹子长得好，生庚八字更好，命中主贵，旺夫旺子，将来是贵人之妻、贵人之母。嫂子你苦尽甘来，有好晚景呐！”。一时，来杨家求婚做媒的踏破门槛，络绎不绝。但是，这个预言好像不太灵验，七妹对洪水般涌来的众多追求者都看不上，却一眼看上了小镇第一好汉——九哥，当即成为小镇头条新闻，气得杨嫂卧床罢工数日。九哥是一方英雄，但工作、收入、家境等硬件与那些追求者相比，差距还是太大。杨嫂心痛也罢，反对也罢，甚至打骂也罢，还是斗不过女儿，只好认命，暗哭自己命苦，暗骂寿保瞎子胡言乱语，祝愿寿保瞎子来生还是瞎子。于是，七妹餐馆呈现了新的气象：杨嫂负责炸油粑粑，七妹负责下米豆腐、炒菜，而小镇的老大——九哥，却成了打下手的店小二。七妹餐馆一时成为各路江湖豪杰云集的聚义堂，七妹也一度被江湖人士敬称为“九嫂”。

易术，真的是一门说不清道不明又摆不脱的神学，它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牵着你，让你不由自主地按它设定的线路前行，甚至不给你任何抗争、改变的机会。寿保瞎子半仙的称号真的绝非浪得虚名。不知咋地，九哥和七妹轰轰烈烈地爱了两年，却悄无声息的分手了，结局令人唏嘘。后来，七妹嫁给了一个在县里上班的干部，杨嫂也随之搬到了县城。可喜的是，七妹的丈夫对杨嫂很孝顺，很有才，也很能干，慢慢的当了领导，后来又调到了市里、省里，听说现在已当了一把手。而七妹，以一手过硬的厨艺和良好的人品被省城一位餐饮店的老总垂青，与她合伙成立了一家推广梅山十八碗特色菜的餐饮企业，下辖十几家连锁店，成为省城餐饮界的知名人物。七妹的儿子也很出色，名牌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回国后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当主管，年薪达6位数。寿保瞎子当年的预言真的灵验了。七妹，这个外表漂亮心里也同样漂亮的美人，带着她美丽的光环走出了小镇，只留下了一段传奇和一个让人回味的倩影。

如今，小镇已成为A县茶旅文康产业的窗口，游人如织，重现了昔日“小南京”的盛况。很多江南籍游子也纷纷回乡置产创业，米豆腐和油粑粑依然是大家回家必点的美食。只是大家品尝后，都惋惜地说：冇得原来的那个味了，还是五福宫船码头那家的好吃，香脆、爽口、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