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初长成

公元1996年7月29日，在美国佐治亚州首府亚特兰大举行的第26届奥运会鏖战正酣。那天清晨，追看比赛一夜未眠的我正在酣睡。忽然，怀孕近10个月妻子推醒了我：“快点起来，我肚子有点痛，怕是快生了”。我嘟囔着说：“不可能吧，医生讲预产期还是8月初呢!”但我转眼一想：“真滴，也有可能啊！产前检查时，医生多次交代过，预产期提前推迟一周左右都是正常的。难道这孩子和我一样，也是个体育迷，准备提前出来看奥运会？不急，好事不在忙中起，还是喊老邻居立才伯娘来看看再说。”立才伯娘闻讯赶来一看，焦急地说：“老天爷，你们这两个猛子，赶快到医院去，孩子快出生了”！幸亏有立才伯娘多次提醒，怀孕6个多月时，我们这两个猛子准父母已准备好了衣服、鞋袜、襁褓、奶瓶、尿片等婴儿必需品。情急之下，我们急忙准备待产的东西，立才伯娘赶忙给我们叫来了一辆装砖头的小四轮。年轻懵懂的我们，怀着即将升级为父母的喜悦和忐忑，乘着颠簸如摇摇车的“砖车”，赶往6公里外的镇医院。

妻子怀孕时，毫无很多孕妇常见的呕吐、乏力等不良反应，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每餐能吃三大碗饭，外加几个水果。一只一斤多的清蒸鸡，妻子很轻松地一顿吃完，我只能喝点汤。两斤炖牛肉，妻子连汤带肉吃个干干净净，我只能干瞪眼。一直到怀孕的后期，妻子依然挺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肚子坚持上班，没请过一天假。立才伯娘见了，甘拜下风，祝贺我们说：“爹帅娘乖，种好土肥，将来你们的宝贝肯定是个牛崽崽、虎娃娃”！

安全到达医院，我们才放心了，因为我一位老同学的母亲和妹妹都是该院妇产科的主治医生。七月，正值梅山主汛期。即日，日间天气尚好，天高云淡，妻子的肚子却悄无动静。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天气突变，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资江水位暴涨，洪水漫进了街道，医院也进水一米多深，院内供水、供电都停了。此时，妻子却开始了产前剧痛。院方立即启动了应急电源，柴油发电机轰隆隆的响起。发电机的轰鸣声、妻子的呻吟喊叫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混合交响，我的心也不禁怦怦地跳起来。我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的楼梯口，心里暗暗祈祷：“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天使，难道你是真龙天子下凡？欢迎你降临人世的仪式这么隆重！老天保佑，不管你是王子还是公主，我唯一的祈盼就是母子平安!”

九点十八分，这个时间我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护士抱着我的宝贝出来了，她高兴地通知我：“恭喜剑哥，喜得千金，七斤八两，好乖的宝宝！”我急忙接过襁褓，定眼一瞧，女儿闭着眼睛，皮肤红扑扑的，眉清目秀，还不停地吧唧着小嘴，该有的零件一个不少，好可爱啊！我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脸颊。突然，她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分外响亮，如小溪流过山涧般动听。只哭了几声，女儿就停止了。瞬间，她睁开右眼，对着我嫣然一笑，还做了个鬼脸，似乎前生我们早已相识。那一刻，我的心都醉了，我的身体已经融化在突如其来的初为人父的幸福旋涡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上天赐予我的小天使，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漂亮，越看越疼爱。我变得庄重起来，因为，我终于当爸爸了！这个粉红的可爱的小肉团，我要象呵护我的眼睛一样呵护她一辈子！

我和我的女儿，就在这个独特的日子里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见面了。我们默默地对视着，无言地交流着。女儿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似乎在唤醒往日的记忆。偶尔，她还“哦～噢”的叫着，用婴语与我交流，好像在向我问好，又像在向我撒娇。过了许久，我才记起手术室里的妻子——这位小天使的伟大的母亲。产后的妻子很虚弱，也很高兴。她见我那兴奋得无与伦比的模样，黯然伤感地说：“我给你生了一个小宝贝，却给我自己培养了一个小对手。你看呐，从今以后，你的心就扑到她身上去了”。

的确如此。那天夜里，我彻夜无眠。我一直盯着女儿，舍不得离开一眼。女儿的笑容，比黎明女神欧若拉还灿烂；女儿沉睡的模样，比智慧女神雅典娜还动容；女儿的体香，比雨后的空气还清新。我发现她的左眼一直没有睁开，左眼睡觉，右眼放哨。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粘稠的胎膏把眼帘粘住了。于是，我急忙漱了口，毫不犹豫地用舌头去舔那她的眼睑。那一刻，我没有恶心，没有呕吐，我小心翼翼地舔着，直到将胎膏舔得干干净净，直到看到那如黑玛瑙般晶莹的眼球。天快亮的时候，我灵感乍现，给女儿写了第一首诗：

初见时

你眨巴着小眼睛

朝我嫣然一笑

我怀疑

你已经等我万年

忽然

你哇的一声惊啼

摇醒了我前世的记忆

定睛看

那眉宇间的山清水秀

似曾相识

瞬间

让我魂不守舍

仿佛

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闻到了

隔世的花香

三天后，我们一家三口胜利地逃离了还处在洪水包围中的医院，回到了家里。立才伯娘还放了一挂鞭炮迎接我们全家凯旋。双方的父母和亲人都闻讯赶来看望这个新生命，这位陈家的新一代。家里一时宾客如云，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照顾月子里的妻子和女儿之余，给女儿取名就提上了重要的议事日程。当然，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刚荣升为父亲的我。名字，不光是一个人的代码，既要包含长辈的希冀与祝愿，还要显示家族、性别、籍贯等遗传密码，不可小视。为了不负亲人和历史的重托，我找来《诗经》、《楚辞》、《全唐诗》、《辞海》、《辞源》等典籍参考，力求高标准、高质量地完成任务。

第一个取名方案是两个名字：亚特、亚奥，有纪念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含义。这个方案被妻子否决，说是个性不明显，还洋气、拗口。第二个取名方案是四个名字：小霞、小红、小萍、小明，因为王军霞、伏明霞、李对红、邓亚萍、孙福明等五位女运动员在第26届奥运会上得了金牌。这个方案妻子被评价为“土得掉渣”，乡土味太浓。第三个取名方案是：菀柔、如荑。源自《诗经•大雅》中“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和《诗经·卫风》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多好的名字啊！但这个方案被我父母和岳父岳母一票否决，说太古典深奥，别人不理解。第四个取名方案是：夏思、夏淼，意思是夏天出生，思恋夏天，纪念出生那天遭遇的洪水。这个方案也被大家否决，说夏与吓、下、瞎等字谐音，不吉利。......我一共精心策划了九个方案，结果均遭全盘否决。直到女儿快一岁了，还是叫她“小老鼠（1996年是鼠年）、小狗蛋（我属狗）、小一休（女儿小时候头发稀少）”等乳名。到了第二年五月，女儿快满周岁了，还一直没有大名，真是“艄公多了打烂船”。

缘乃天定，事在人为。五月的某一天，我正在查看《现代汉语词典》。突然心有灵犀，暗道：“过去这么久了，时不我待，就把为女儿取名的权利交给老天吧！”。我暗暗祷告后，随手打开词典，男左女右，一看，词典右边第一页第一行是个“彤”字。陈彤，多好的名字，寓意她的前程红彤彤的一大片，多么吉利！陈彤，又与神童谐音，多么高大上！老天爷，还是您水平高，实在是高！这名字，简直是为我的宝贝量身定做！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就这么定了，任何人反对都无效。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女儿就叫陈彤，陈彤就是我唯一的女儿。按陈氏族谱规定，派谱排名是“历代善名扬”，我是代字背的，那女儿就是善字背的，取派名为“善慈”，希望她一生向善，长大后成为一个善良慈悯的女性。女儿倒也有点名符其实，她的性格，既象她的本名一样，开朗活泼，风风火火，敢作敢为，虽是女儿身，却有着男儿的刚强。又象她的派名一样，心地善良，慈悲为怀。长大后，她在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求学过程中的一些轶事，我在《旁门也能通正道——我的另类“育儿经”》一文中已有详细的述说，不再赘述。否则，就有吹牛之嫌了。俗话说：“师不夸徒，父不夸子”嘛!

著名作家冰心曾说过：“这世界缺少了女人，至少没了五分的美丽、六分的温柔、七分的爱和八分的坚强”。东方女性的传统美德就是善良、坚韧、温柔、聪慧，也就是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秀外慧中，宽容坚强，我希望我女儿也是如此。但我坚决反对那些逆来顺受、严重保守、毫无主张、依附他人、自轻自贱、委曲求全的女德糟粕。根据遗传学原理，女儿的外貌、智力、性格大部分遗传自父亲。我不过是一介凡夫，毫无过人之处，我想我女儿应该也是如此，除非基因变异或发生奇迹。所以，从女儿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要求自己不要给女儿搭设过高的台阶，让她平安、稳妥、自由、快乐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将来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益、能自食其力的女性就行了。

《儿童心理学》中有一个“性别互补”的原则，意思是对男孩子的教育，最好以母亲为主，父亲为辅；对女孩子的教育，最好以父亲为主，母亲为辅。于是，我和妻子商量后，决定女儿的教育以我为主，她为辅。我对女儿的培养原则是“关爱不滥爱，疼爱不溺爱”。对女儿培养教育的全过程始终贯穿一个“爱”字，也始终把持一个“严”字，坚持“爱与严、柔与刚”相济并重的举措。当时，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规定：一对国家干职工夫妇，只允许生一个孩子。如果教育不好，后果不堪想象。但我始终坚信“天人合一，身土不二”的大道，女儿上小学开始，我从不强迫她上什么补习班、奥数班、特长班，甚至学校规定的早晚自习也不上。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通过长达16年的检验，我发现，我这些看上去有点另类的教育理念是正确的，适用的，甚至还是前卫的。我女儿并没有“输在起跑线上”，反而顺利地考入了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现在硕士研究生在读。

为了给女儿留下一份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原始档案，从她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为她写成长日记，集子取名为《爱彤札记》，至今已写了9大本。里面的内容详实丰富，有她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小事、趣事，有我和她相处的这段美好时光里的一些感悟和心得，有我为她写的一些诗歌、随笔、散文，更多的是她每天成长过程的观察记录。当教师的妻子戏称这些文字记录可与德国著名作家安妮·弗兰克写的《安妮日记》相媲美，还可作为教育家写育儿论文的参考资料。其中，有三件轶事至今我记忆尤深。

第一件事发生在女儿三岁半时。那时，女儿还没上幼儿园。有一天，妻子买来一条金鱼养在鱼缸里给女儿玩。女儿看了半天，对我说：“爸爸，它好可怜啰，一个人不好玩，我要给它找个小伙伴”。于是，她就牵着我的手上街去买金鱼。当我们来到农贸市场，卖金鱼的已收摊了，只有卖鱼的摊位还在。于是，女儿就买了几条泥鳅回去给金鱼作伴。女儿说，金鱼和泥鳅都是水里的鱼，样子虽然不同，估计语言是相通的。

第二件事发生在女儿八岁多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年暑假，我带她到省城去玩。刚出车站，就看见一位老人跪在车站门口乞讨。一张放大的有患者照片和各种盖章证明的求援信摆在前方，说是其儿子在医院抢救，可是家庭贫困，亟需路人帮助。我本善良，但曾经被很多职业乞讨者骗过多次，对那些骗取好心人的善良来谋取个人私利的行径深恶痛绝。我刚准备无视而过，女儿却扯住了我的衣服，悄悄地说：“爸爸，帮帮他吧，那个老爷爷好造孽的！”。我轻轻地告诉她：“现在骗子太多，爸爸就上过好多回当，这次，爸爸不想再上当了！”。女儿清澈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我，说：“爸爸，万一这个爷爷是真的呢？给他100块钱吧，今年暑假我不吃冰激凌了，好吗？”。于是，我给了女儿一张百元大钞，她拿着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那位老人。但愿女儿的善良没有被骗，即使被骗了，她也做了一件善事，问心无愧。

第三件事发生在女儿上大二时。那年端午节，我到岳麓山下的大学去看她。那天晚上十点多钟，我们从湘江风光带吃夜宵回校，路过一条背街小巷时，看到小巷的树荫下，两个黄毛小青年围着一个戴校徽的女生不放，那个女生蹲在地上吓得嘤嘤直哭。女儿狡黠地笑着对我说:“老爸，机会来了，我们合伙干他一票，帮帮那个小妹妹，怎么样？”。向来喜欢打抱不平的我点了点头，对她说：“那个胖子归我，那个瘦子归你！”。我自信，练武多年的我，虽然老胳膊老腿，但对付那胖子还是有把握的。练习跆拳道多年已有六段水平的女儿，对付那小子也是绰绰有余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很默契地靠上去，“砰～砰”几下，两个歹徒应声倒地，那个女生见状急忙逃走，我们爷俩相视一笑，得胜回朝。

今年七月底，就是女儿25岁生日了。古时女子25岁称为“花信之年”，“吾家有女初长成”，正如一枝牡丹花娇艳盛开。为父的我十分欣慰，十分高兴，十分自豪。作为一个父亲，我担纲了教练和导师的角色，虽然谈不上什么成功，但自我感觉良好。其实，评价一个男人和父亲合不合格，他的亲人特别是子女，才是最权威的评委。至今，我还没有听到过女儿对我的评价和打分，但我相信七八十分应该还是有的，。因为，我已尽力了，我的潜力也就是这个水平。“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啊！”昔日，法国著名作家小仲马问他的父亲大仲马：“您觉得，您一生中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部？”大仲马幽默地说：“我的孩子，你——亚历山大·小仲马，就是我这一生中最满意的作品！”。

当然，我也一样。在我心中，我的女儿，就是我这个平凡的父亲、一个所谓的作家、一个毫无人生亮点的草根人士最满意的作品。我打心底里感谢我的女儿，在与她共同成长的时光里，我懂得了责任，懂得了担当，懂得了感恩，懂得了付出与回报，懂得了爱与被爱......是女儿，让我从一个青涩懵懂的愣头青年，慢慢成长为一个比较成熟的父亲；是女儿，让我从一个空有理想、鲜有行动的幻想者，逐步成长为一个能经受各种考验的坚强男人;是女儿，用她天真无暇的浪漫童心，感化了我这颗一度有点自私冷酷的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真情和博爱还是主流；是女儿，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让曾经陷入名利的泥潭中不能自拔的我，毅然回归了文学——这座看上去孤独清贫却其乐无穷的圣坛……

是的，亲情是世界上最值得我们珍惜的圣物。要感谢我的女儿，感谢我的妻子，感谢我的家人和亲友们，是你们的情和爱，洗净了我前行道路上的泥泞和尘埃，让我一路走来，坦坦荡荡，清清白白，无忧无虑。当然也要感谢我自己，我没有辜负和浪费这份难得的宝物，我带着你们的真情和祝福，一路跋涉，笑傲江湖。啰啰嗦嗦讲了这么多，再啰嗦下去，就显得太不理智甚至是有点自恋了。最后，就以前不久写给女儿的一首诗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这尘世，怎样的辽阔与高远

让你的翅膀硬了，就要独自飞了

可你不知道，你怒放的心花

却在我的忧虑中盛开

你赶在了日月之前，我退到了

光阴之后，你站在

春风艳阳上微笑，我停在

秋风落叶上沉思

你说，你的心比天还要高

且目光已经超过了云端，而我

却只能在你的身后，默数

你二十余年的心跳

我深知，你今后的光环

肯定与我无关，而你的

幸福温暖，却让我心安

所以，我今夜的白发依然为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