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正华
串场河开满油菜花的圩堤上,站满了神情肃穆老老少少。
圩堤下,一座新砌的墓室旁,跪着披麻戴孝的阿德。
阿德六十多了,头发花白。两手举过头顶,吃力地扶着一架纸扎的轿马。
老幸福搀着阿德膝行到墓室前,朗声喊道:
孝子阿德,恭送老娘入土为安!
扶柩的老人点燃了早就堆在墓室旁的黄草纸。老幸福把阿德头上的纸轿马投进了熊熊燃烧的纸钱堆中。
高亢悲切的唢呐声响起。黄草纸燃烧的火光、满坡油菜花的金黄,把圩堤上下的一张张脸,映照得斑驳而悲切。
幸福扶起阿德,对着圩堤上参加送葬的亲友说:
从今往后,阿德就是没爹没妈的孤儿了。你们不能欺负他。
有人“噗呲”笑出声来,原本肃穆的人群嘻嘻哈哈起来:
老幸福,你是老孤儿了,要带带阿德这个新孤儿。
带哦,我昨晚还帮他坐夜的。
你自己好打牌吧?
我哪天没有牌打?这夜里打牌真冷呢。
夜里有没有弄二两?
二两哪儿够,弄了半斤。
有没有唱牌谱?
哪有打牌不唱牌谱的?
老幸福是个打牌唱牌谱的人。
昨晚就唱了半夜。
阿德母亲百老归天。阿德去请幸福:
哥呀,老娘走了,要麻烦你了。
说什么话,我送走多少老人了。你回去理事吧,我就来。
还要请你晚上帮忙坐夜呢。现在夜里凉,年轻人没有耐心坐到天亮呢。
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夜里,我送老人一程。
老幸福七十岁,身高个大,精神抖擞。看上去,最多六十。幸福做了几十年的扶柩,送走了光明庄上几十位过世的老人。
串场河边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有人过世,停灵期间,夜里要坐夜。
所谓坐夜,就是在死者灵前打牌、点点纸钱,算是送死者最后一程。坐夜必须到次日天亮。平时还好。冬春季节,夜里气温低,一般人盯不住。所以,坐夜是件苦差事。
几乎每个串场河边的人去世,都有老幸福扶柩、坐夜。
如果不是寿终正寝,主人家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坐夜也就是一本正经地打打牌、点点纸。
阿德老娘九十岁,重孙子都要结婚了,丧事就没那么悲悲戚戚。晚上喝了半斤白酒,坐夜打牌时,老幸福打出一张人保,唱起了牌谱:
人在曹营,心在汉朝。
老幸福的牌谱很有意思,有历史掌故、有民间故事、有劝世鸡汤,甚至还有忧国忧民。
五六七八的条儿,到了老幸福嘴里就成了:
五关好过,六将难逃。杨七郎在那树上吊。八国联军把圆明园烧掉,九架飞机轰炸如皋。
打牌,老幸福一定要抽头。谁和了翻牌,老幸福直接起身从对方面前拿出一张五块的纸币,放到桌角上,再拿只茶杯压上:
弄个客气账!
和牌的人自然不在乎,其他人也心知肚明。老规矩,抽了头,主人家是要备烟备酒的。阿德见了,赶紧客气一番:
请你们坐夜就对不起你们了,不能抽头。
老幸福两眼瞪得像二饼,挥一挥手:
没有你的事,我们弄了玩的。看看一夜能和几个翻牌。
阿德赶紧到房间里再拿出两包香烟,放到桌上:
没有好香烟,将就着抽。
你也抽空息一息,明天还要理事呢。
我不睡,老娘明天就上大烟囱了。往后想看也看不见了,我再陪一晚。
你是孝子,庄上人都知道。不能把自己累倒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要过呢,老娘也算高寿,你们对得起她了。
你们打牌,我去点两张纸。
打牌到半夜,阿德老婆热了几个剩菜。老幸福到家神柜上找来两个半瓶的剩酒。四个牌友喝了酒,继续坐夜打牌。
人到下半夜,自然就犯困,尤其是喝了酒。有人甚至牌抓在手上就打起了呼噜。老幸福却精神抖擞,牌谱也就带了色。再打条儿,牌谱就换成了另一个版本:
妖精出洞,浑身是毛……武松一怒,杀了嫂嫂……金戒指失落在荒郊。花八小做了强盗,红粉佳人是惹祸的根苗。
别看老幸福唱红粉佳人是惹祸的根苗。他年轻时还真有过一个相好的。
老幸福年轻时还是幸福,长得精神,又有一手好木匠活。很有女人缘。
幸福凭着一手出色的木匠活,比同龄人少吃了不少苦。更多了不少见闻。做手艺的人,走村串户,吃百家饭、见千样人,稀奇古怪的八卦新闻,在他们耳朵和嘴之间来回传播。传播一回,加一回佐料。两回传下来,鸡蛋大的事,就变成了笆斗大。走夜路打个寒颤,就成了鬼打墙。至于那些偷汉养奸的风流韵事,更是清晰到活灵活现。说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血脉贲张。
那年夏天,四十岁的幸福在桂凤家打条桌。干活时,幸福讲的那些奇闻逸事,把三十岁的桂凤逗得花枝乱颤。
下午,幸福正在满头大汗地刨木料,桂凤在门外突然呼天抢地起来。幸福丢下手中的刨子,跑到门外。只见桂凤站在井台上,双脚乱跳。
幸福抢步过去一看,只见桂凤三岁的儿子剑锋倒栽在井里。串场河边地势低洼、水位高,井里的水位离井口大约一米五深。可以清楚地看见,孩子的两只脚朝上,在井里扑腾。
井口极小,只容得下三四十公分的水桶。孩子掉在井里,也不能使用钉扒一类的工具去捞。情急之下,幸福两手撑着井台,慢慢把身子下探到井里。幸福用两只脚夹住孩子,再双臂用力,退回来。把孩子夹上井台。
桂凤抱着脸色乌青的儿子,不知所措。幸福曲着一条腿蹲下,把溺水的孩子趴在膝盖上,控出灌进去的水。直到孩子大咳一声,“哇”地哭出来,才瘫坐在井台上。
剑锋得救了,幸福腰上、腿上蹭破了不少皮。桂凤到厨房拿来半瓶烧酒,撩起幸福的衣服帮他擦拭。幸福连忙推让,手不知怎的就推到了桂凤鼓鼓囊囊的胸上。
等幸福的老婆美莲知道时,庄上已经风言风语不能入耳了。美莲没有和幸福吵架,做了一桌菜,把桂凤一家人请到家里吃饭。
幸福和桂凤都有些惴惴不安。美莲端起酒杯:
我家幸福救了你家剑锋,剑锋和幸福也亲热。这是幸福和剑锋的缘分。庄上人多嘴杂,看不得我们两家走得近。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同意不同意?
大嫂,你想说什么?
我想把剑锋认作干儿子。往后我们两家光明正大地来往。看那些嘴作淡的人还能嚼出什么蛆来。
桂凤赶紧站起身,拉着剑锋给美莲磕头:
剑锋,你给干爸干妈磕头。大嫂,剑锋的命是幸福哥救的,我桂凤全家一辈子感激。你放心,我桂凤知道怎么做。
美莲一招以退为进,成功地把幸福拉回了身边。
美莲不说,幸福也不说。但幸福却再也没有在其他女人身上动过心思。
幸福喜欢打牌,大集体的时候偷偷打。分田到户以后,幸福两口子种几亩责任田。幸福平时做些木匠活,闲下来就打打纸牌。
刚开始,美莲有些怨言。幸福花了三天的功夫,把美莲也教会了。结果,美莲比幸福的牌瘾还大。每天干完地里的活,做好饭菜,赶紧四处逗班子、打小牌。一场十块八块的输赢,生活充满了节奏感。比起之前吃饭、下地,看电视、睡觉的枯燥和单调,有意思多了。
时间是个出色的化妆师。十几年的功夫,把幸福乌黑的头发画得花白,在美莲光滑紧致的额头刻上了皱纹。
时间还是个出色的魔术师。十几年的功夫,把年富力强的幸福变成了抬棺扶柩、喝酒打牌的老幸福。把干练精致的美莲变成了做饭打牌的干瘪老太。
幸福的儿子婚后早就分家单过了。这几年,儿子、儿媳妇在苏南打工,年底才回家一趟。孙子在外地上大学,暑假也到父母身边。平时,家里就剩幸福老两口。
年轻人都外出挣钱了。偌大的光明庄,除了春节热闹几天,平时,净剩些和幸福一样的留守老人。
日子富裕了,人却变得寂寞了。年轻时,一把炒蚕豆也能喝上一顿酒。年老了,满桌的下酒菜,却咽不下杯里的酒了。
孤独,就像是心底的寒流,让人不自觉地抱团取暖。幸福和庄上另外三家留守的老人过起了临时共产主义。农忙时,四家人互相帮助。农闲时,四家人轮流做东。今天在东家,明天在西家。男人打牌,女人做饭。
吃过中饭,女人也坐下来打两圈。吃过晚饭,各回各家。四家人相处得像是一家人。
打牌时,老幸福还是从第一个和翻牌的人手里拿五块钱,压到桌子角上。一天牌打下来,桌角上能有个六七十块,多时甚至有一百多块。
桌子角上的钱不管多少,四家人都是一样的标准。六菜一汤、有荤有素、有饭有酒。
偶尔,白天起了疯牌,大翻牌一个接着一个。桌角上的钱超出平时很多。吃过晚饭,主人就会相邀:
今天抽头多了,明天早上,张公街上迎春饭店吃早茶。
大家也不客气。早上起床,洗漱完毕,老头开上电瓶车,老太坐车后面。从串场河大桥上开过去,五分钟就到了迎春饭店。
昨天的东家早就点好了茶点——一大盘烫干丝,两笼包子,一壶茶。
老幸福坐下吃早茶,不时有熟悉的老头和他打招呼:
吃早茶啊。
老幸福热情地回应:
吃早茶。昨天打牌,大牌就翻了三十牌。一起弄个茶?
你们来,我也约了人喝茶。
吃过早茶,一行人到菜市场,四个老太进去买好当天的酒菜。回到光明庄上,做饭的做饭、打牌的打牌。
老幸福架着老花镜,打出一张三万,嘴里咿咿呀呀地唱:
杀去汉奸,人人喊好。四万万人,皆是同胞。伍子胥,昭关难逃。弄碗饭,下田剐草。
三个牌友不会唱牌谱,每当老幸福唱时,就跟在后面唱和声。
老幸福打一张一饼:一统江山归汉朝。
有人就跟着哼哼:你可想要?
老幸福看见谁打四饼:柿子做饼,菊花做糕。
有人就跟着哼哼:你可想要?
和声拖得又软又长,像是做斋的和尚念经。
牌到关键时刻,有人站起身,在桌上用手指沾上吐沫,点开打出的牌。仔细检查后,小心翼翼地打出一张九饼来,落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老幸福看着落地的牌唱道:
麻虽麻来,麻得俊俏。
出牌的人不无得意地接一句:
看你哪样来要?
谁要是打出东南西北风,老幸福一样能唱:
东台失陷,难民四逃。南京政府,赌吃嫖摇。西门狗贼,活该挨刀。北斗天权,文曲雅好。
打到中午,四个老太收拾好了饭菜。主家老太到堂屋里喊一声:
丢手吃饭。
四个人收了桌上纸牌,出门小便、洗手。回来时,桌上已经六菜一汤,摆放妥当。六只酒盅、两只饭碗、八双筷子、一瓶烧酒。
四个老头,两个老太,喝点白酒。还有两个老太不喝酒,直接吃饭。如果是春节刚过,或者是端午、中秋一类的节日过后。主人家会拎出一箱晚辈送来的礼物。两个不喝酒的老太,也陪着喝点牛奶、果汁。
跟牌谱里唱的一样——花花世界,人待人高。只要家里有,都挑好的往外拿。四家人不分彼此,相处得像是一家人。
老幸福喝了酒,嗓门就高了八度。十足的中气,隔两条巷子都能听见。
喝了酒的老幸福喜欢在巷子里逗小孩,只要小孩喊他爷爷,就爽快地掏钱:
乖,拿去买糖。
孩子的爷爷奶奶不肯要,老幸福瞪起眼:
给孩子买糖的,不关你的事。我孙子大了,放假也不回来。
美莲给老幸福端来一杯茶:
喝茶,喝茶。热茶烫不住你的嘴。
老幸福老脸一红,接过茶杯,讪讪地笑:
孩子好玩呢。我孙子小时候也这样。
老幸福做扶柩,一年到头总会碰上几回丧事。碰到黄叶不落绿叶落的悲惨,老幸福井井有条、肃穆庄重。碰上儿孙绕膝的寿终正寝,老幸福插科打诨、幽默诙谐。庄上有老幸福的地方,就有笑声。
美莲经常笑着骂一句:老幸福,到死都没个正形!
老幸福的确大多时候没有正形。但庄上人提起老幸福都说:老幸福是个好人。
上小学的孩子都会唱:老幸福,打纸牌。输也来,赢也来。老幸福,打麻将。腰不弓,头不晃。
这天,老幸福喝了两顿酒。
吃过晚饭,和牌友约好明天去迎春饭店吃早茶。老幸福开电瓶车,带着美莲回家。
快到家时,地上一块小砖头绊了一下。老幸福结结实实摔到了水泥路面上。
美莲从地上爬起来埋怨:多大岁数了,还逞能。让你少喝一口都不依,跌跟头了吧。
美莲拍拍身上的灰,看见老幸福还压在车下面:你没事吧?我拉你起来。
没事。你不要动我,让我息一下就好。
老幸福息了五分钟还没好,美莲有些不放心了。敲开邻居的门,喊人把老幸福扶起来,再搀回家。
邻居看老幸福的样子不对劲:叫个车去医院看一下吧。
老幸福两手直摇:不要,不要。睡一觉就好了。
美莲犟不过老幸福,只能心神不宁地睡了。早上起来,发现老幸福已经不能说话。赶紧打电话给约好吃早茶的牌友。
早茶是吃不了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老幸福抬上了车,赶紧往市里医院送。
一个小时以后,医生告诉手术室外的美莲:
患者肋骨骨折,刺穿脏器。我们已经尽力了。
美莲仿佛被谁抽走了脊椎,从倚着的墙上瘫到了大理石过道里。同来的牌友把美莲扶到走廊条椅上,拿出老幸福的手机,拨通了他儿子的电话。
昨天还在牌桌上“饼烙烙、茶烧烧,酒啯啯、牌敲敲”的老幸福,直挺挺地躺在堂屋里冰冷的水晶棺里。紧闭的双眼从二饼变成了二条。
儿子、儿媳妇、孙子都回来了。亲戚朋友都来了。
有人愤愤不平:
一起喝酒的人呢?国家法律有规定的,一起喝酒的人要承担责任的。
儿子问美莲:
妈,要不要到派出所去报案?
美莲问儿子:
你准备干什么?
和我爸一起喝酒的人,他们要承担责任的。
承担什么责任?
他们一起喝酒的,现在我爸跌死了,他们要承担连带责任。
你爸是小孩呀?人家掰着你爸嘴灌的呀?
起码要承担个医疗费和丧葬费吧。
你知道,你爸一年三百六十天,有多少天跟他们在一起吗?除了过年你们在家十几天,我们四家天天在一起。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头疼脑热的,都是我们几个老的,互相照应的。没有他们,难道指望你们从城里回来啊?
他们人呢?人在哪?
人在哪。你爸不是他们送医院去的呀。你不是他们打电话叫回来的呀?你爸走了,他们难过,都躲在家里不想出来呢。
儿子听了美莲的话,没有去找那三个牌友。
给人送了半辈子终的老幸福,被人包包扎扎,送进了大烟囱。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串场河边。
儿子、儿媳妇要工作,孙子要上学。安葬了老幸福,串场河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现在,除了工作挣钱,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在串场河边让人惦记上三天。
在串场河边生活了七十年,送走了几十个老人的老幸福,死的时候,被议论了三天。三天以后,就像麦收季节被风吹过的巷子口一般,再没有一根草屑。只是偶尔打牌时有人说一句:老幸福走了,听不到牌谱喽。
旁人会答一句腔:百日的孩儿惹人惯,百日的死鬼无人谈。
别人可以不谈,美莲却无法释怀。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从医院回来,到老幸福下葬,那三家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现过。
美莲最初是想,天天在一起的老朋友说走就走了,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
对于他们没有参加老幸福的葬礼,美莲甚至是心存感激的——到底是天天在一起的朋友,不忍心面对生离死别。
等儿子、儿媳妇都回到城里了。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凄惨惨的灯。美莲才想起来,已经半个月都没有看见那些天天在一个锅里吃饭的牌友了。
美莲决定去宽慰一下他们:人总有这一天。老幸福没有受什么罪。也算是他一生积德行善,给自己修了个好死辰。
老幸福走后,美莲第一次走出家门。她看见牌友老两口在院门外站着,她远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对方好像没有看见她,锁上门,径直走了。
美莲有些着急:这才几天,怎么眼神还不好了呢?
美莲来到下一家,大门紧闭。美莲嘟囔了一句:一个个忙得凶呢。
还有一个呢,美莲不信都这么忙。
走到第三家时,美莲发现,院门前铺地的砖头缝里,已经长出一拃高的草了。怎么看,这房子也有半个月没人住了。
美莲的心扯得疼。她蹲到路边的田埂上,心疼到站立不稳。
她想不通。
她不知道这些朝夕相处,甚至比一家人都亲的人,怎么就一下子离她那么远。
自己也没有想要他们怎么样呀?亲戚朋友提出要找他们赔偿时,自己第一时间就给否决了呀?
难道老幸福死了,他们连安慰一下自己这个老太婆的话都不能有一句了吗?
现在自己来找他们了,他们还在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们在躲什么?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美莲早已把牌友当成了一家人。现在,家里人突然变成了陌路,美莲的心里,被生生地撒了一把盐。
接下来的一年,美莲再没有往牌友家跨一脚。牌也没有再打一次。
偶尔,有人在美莲耳边说:那几家的子女怕你儿子找他们算账,一出事,就把老人都带到城里去了。
美莲叹一口气,学着老幸福的腔调,哼了一句牌谱:
上姜堰走三桥,钞票是把杀人刀。
又是一年清明节,串场河边金黄色的圩堤上,影影绰绰地走着回乡祭扫的乡民。
美莲领着儿子、孙子,去给老幸福上坟。孙子眼尖:
奶奶,我爷爷坟上有人在烧纸。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剑锋跪在老幸福坟前。美莲拉起剑锋:
小伙,难得你还记得回来。你咋烧了这么多纸钱呀。
剑锋起身扶住美莲:
干妈,我也是才来。这些纸钱不都是我烧的。我来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两个老人在这烧纸的,到了跟前却没看见人。
美莲没有说话,转头四处望了一圈。除了满眼的金黄,美莲看见串场河边老杨树干裂的枯枝条上,绽上了一抹浅浅的绿色,好像躲了一个寒冬的小姑娘,推开冰冷的院门,向外张望。虽然只是一丝颤巍巍的春色,却一直软到人心里去了。
不知怎的,美莲耳边响起了老幸福唱花王和人保的牌谱来:
花花世界,人待人高。人若亏心,睡不着觉。宽以待人,得饶且饶。不是兄弟,赛如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