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神
串场河边的一座老砖窑塌了,塌下来的碎砖被附近村民拉回家垫了墙根。剩下个高高的土堆,敞着口,像一张大豁嘴,孤零零地杵在河堤下。
世代舍居在窑脚下的其旺在破窑脚下搭起个“窑神庙”。每天三次到庙上去烧香、磕头,风雨无阻。
其旺的儿子说他不务正业,其旺骂道:“你懂个屁!我老啦,这是给你置的个供销社!”。
砖窑脚下升起袅袅的烟,村民很好奇。
其旺说,窑神显灵了,附在他身上。
庄上的孩子受了惊,抱过去。其旺在孩子身上掐几下,再让孩子的父母去窑神那里烧两把香。孩子回家睡一觉,好了。
原本人迹罕至的废窑热闹起来,成天烟雾缭绕。
原本舍居的其旺家热闹起来,成天人来车往。
原本叫了几十年的其旺不叫其旺了,叫旺先生。
旺先生把两进丁头府拆了,改建成一溜旁屋。除了自己夫妻俩的卧室和厨房,全都隔成了一间间小病房。每间房子里搁一张小竹床、一张小桌子,刚好能容一个人睡觉。
每个小房子里都住着一个冲撞了神灵的妇人。这些来自周边方圆几十里的妇人,通过口口相传,专程过来请窑神驱邪救命。
白天的时候,会种地的妇女到旺先生刚刚分到的责任田里干农活。其他人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晾衣绳上挂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衣裳,迎风招展。串场河边沉寂了几百年的舍头,莺歌燕舞、春色无边。
晚上,旺先生轮流到各个病房里去驱邪。
刚来的妇人往往会扒着笆门子的缝隙偷窥,旺先生驱邪的方法颇独特——要么用一根干穰草伸到衣服里面“擦仙草”,要么口对口“传仙气”。
有时候,遇到道行深的鬼怪,会极力反抗,把旺先生身上挠出一道道血口子。慈悲为怀、菩萨心肠的旺先生顾不得这些,翻身骑到中邪人身上,撕开衣服、掐住脖子、狠狠地扇几个耳光,嘴里恶狠狠地骂一句:“看你个草狐狸还犯凶?”。
很快,敌不过窑神的凛然正气,草狐狸便放弃了抵抗,灰溜溜地逃走了。中邪的人胸口和大腿上留下一块块窑神和草狐狸搏斗的青斑,昏沉沉地睡了。
旺先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来,一副虚脱的样子。那些听壁的妇人赶紧扶着旺先生坐下来休息:“这个草狐狸太凶了!旺先生辛苦了!”。
一般住个十天半月的,邪气就驱得差不多了。患者家属欢天喜地地置办上猪头、鲤鱼、水果、糕点之类的祭品,到旺先生家谢神。跪在窑神灵前允诺——每双月初八都会过来谢神。
旺先生的小舍头,人来人往。
窑神庙香火鼎盛。
一心为民除害、驱邪避神的旺先生整日里忙着为天下苍生造福,累得倒下了。
那些被旺先生救治过的妇女围在旺先生的床前抽泣,旺先生吃力地摇摇手:
都不要哭。我只顾着帮你们驱邪了,身上的道行用亏了。窑神召我过去闭关一段时间,你们都回去吧,不要忘了到时候要回来谢神。
妇女们都走了,旺先生如约去了窑神那里修行。
旺先生亏得有点大,修行了二十年还没有出关。
那些允了神的妇人,每逢农历双月初八就会来到窑神庙前烧香谢神。那些猪头、鲤鱼、时鲜水果之类的祭品只好麻烦旺先生的儿子代为收下。旺先生儿子家里就一年四季腌着吃不了的鱼肉。
谢神需要大量的线香,那些妇女路远迢迢的也不好带。把钱留给旺先生的儿子,请他代办。次数多了,旺先生的儿子干脆联系了一家制香厂,定期用卡车往家里送。转手再卖给谢神还愿的妇女。
旺先生的儿子想起旺先生当年说要给自己置个供销社的话,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