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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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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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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舅

沧海两口子正要关门到出去送货,舅舅荣华一脚迈了进来。

沧海赶紧把舅舅迎到屋里,打发老婆绿萍到杨玲子商店买香烟。

沧海撕了两根香蕉,递给舅舅:“舅舅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小伙啊,我贷款到期了。”

荣华一边剥香蕉,一边亲切而又无奈地说。

沧海记得,这已经的舅舅的贷款第四次到期了。他不知道舅舅借的贷款用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舅舅到底欠了多少贷款?

“我给你想办法吧。”

“我只有靠你啦,小伙!其他人靠不住啊。”

舅舅说完这句听似赞扬、又像是感激、更像是最后通牒的话,不再提钱的事。

绿萍买回来两盒红南京的香烟。沧海拆开一盒,抽出一支递给舅舅。剩下的,连同那盒没开封的香烟,都塞到荣华衣兜里。

货早上是送不了了。绿萍提了篮子到串场河东张公街上买菜,沧海出门请了几个牌搭子来陪舅舅玩牌。沧海知道舅舅好这一口。

绿萍做好了饭,沧海喊舅舅和几个牌友丢手吃饭。

舅舅坐在首席,频频和牌友们碰杯喝酒、谈笑风生。沧海坐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荣华有儿子,几年前结婚后就分开单过了。荣华自己岁数也不算大。五十出头,父母早就去世了,老婆两年前也病死了。上无老人要赡养,下无子女要负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荣华老婆在世管着他,好点儿。老婆一死,他彻底撒开了玩,成天和一帮赌鬼在一起。虽说也种了几亩责任田,可他从来不下地。所有除草、打药、收割、栽插一类的农活,都是嘴一动,出钱请人去做,一付大老板的派头。一年下来,种地的钱不够他开支。

荣华不敢跟儿子、儿媳妇伸手。伸手也没有——你才多大,就要下人养老啦?庄上像你这个岁数的人,哪个不在想法子赚钱?就是国家公务员,还要到六十岁才退休呢,你六十岁不到,就在家里混吃等死。你还好意思向我们要钱,你是农忙给我们帮忙了,还是带过一天孙子了?

儿媳妇那张嘴,能把荣华说得一个月不敢往儿子家里伸一脚。

东方不亮西方亮。钱不够花,荣华自有办法——借贷款。

有了贷款,荣华该怎么潇洒还怎么潇洒。到了年底要还贷的日子,荣华提前几天就到了外甥沧海家。把银行催款通知往沧海面前一推:“我贷款到期了。”

荣华在老家没几个人把他当回事,可他到了串场河边外甥家,就不一样了。

沧海好吃好喝地伺候荣华几天不说。最后再连本带利把钱拿给他,让他回去还贷款。有时还塞给他一两百零花钱。

荣华不说还,也没说不还。下次贷款到期,他还来。

这回,绿萍不乐意了,晚上和沧海商量:“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又不欠他的,他有手有脚、有儿有孙的,凭什么要我们帮他还贷款?”。

这不是妈临走交代的嘛。妈娘家就这一个兄弟,临死都不放心。关照我们要照顾他的。

照顾归照顾。过年过节的,给些钱。小病小灾的,去看看他。平时,买点儿给他吃吃就行了。现在到好,直接就借贷款让我们还。他这不单单是拿我们当我们冤大头的事,这样下去,我怕他养成游手好闲的习惯,老表两口子也会对我们有意见呢。

我们就帮他救救急,他也没说不还我们。

还?他拿什么还?就他这样好吃懒做、抽烟喝酒打麻将,他还有钱还?不说还钱了,回回上门来,我们好吃好喝招待他。输的钱,你还贴给他。又是买香烟,又是给路费。你这是愚孝,是害他呢!有你这个提款机在,换我也不想干活。享福谁不会?

说到底,他是我舅舅嘛。

是你舅舅不假,他还是你老表的爹呢。你这个外甥比儿子还亲?没有个鸭子孵老鸦,没有个外甥养舅嗲。

我不是养他,我就帮他先把贷款还掉再说。

贷款可以先帮他还。不过,救急不救穷。不能他借了钱,往脑勺后一扔。这次我们要让他知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才五十多,还没到靠人养活的时候。不能总是倚老卖老,成天手心朝上跟人要。只有自己劳动,才能吃穿不愁。才能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只要他想通了,钱我们可以帮他还。要不然,今年还了,明年还来。

那好,这次我们治治他。这样下去真不是个事。

有些人会把别人对他的好当成是福利,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时间长了,连他自己都忘了,别人并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比如荣华,他已经习惯了,最多三天,沧海一定把他欠信用社的钱如数送到他面前来。

可这次沧海三天到晚也没有提钱的事。只是天天请人回家陪自己打牌、喝酒。

荣华在光明庄玩了三天,坐不住了,他可不是来打牌的。第四天吃过早饭,荣华无比亲切地对沧海说:“小伙,我不玩啦,今天要回去了。”

绿萍接过口:“舅嗲嗲再玩两天吧,现在快年底了,家里活也不多,让沧海再去找两个人来陪你打打牌。”

荣华对着绿萍说话,眼睛瞟着沧海:“不玩了,信用社等我回去还贷款呢。”

沧海假装没有看见,绿萍一边收桌子、一边接茬:“哦,还贷款是大事。没有了诚信,不仅今后借不到钱,还可能被银行起诉到法院去。那我们就不留你了。舅嗲嗲,你下次有空再来玩啊。”

荣华楞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愁眉苦脸地看着沧海两口子:“我没有钱还呢。”

“哦,舅嗲嗲你没有钱还。那你回去准备怎么办?”

荣华不老也不傻,绿萍的意思他听得明明白白。可他不信沧海会不管他,大姐死的时候,沧海跪在大姐面前答应要照顾好自己的。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沧海,声音里充满了希望:“小伙靠不住,我只有靠外甥呢。”

“舅嗲嗲你不要着急。你欠信用社的贷款肯定要还,实在不行,我们帮你想办法。”

荣华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又落回了肚子里。他长出了一口气,满脸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就晓得你两口子孝顺呢,不会见死不救的。”

“当然了,你是舅爷,你有困难,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帮忙。”

“晓得呢,晓得呢。小伙,我这次欠信用社连本带利五千五,你们拿给我,我先回去还掉。”

“舅嗲嗲,不着急。你前几年还贷款,一共从沧海手里借走一万五。连本带利,到现在最少要一万八了,就算一万八吧。你先把这个一万八还给我们,我们也好帮你筹这次的欠款。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一款归一款、一码归一码,舅嗲嗲,您老说是不是这个理?”

荣华懵住了,笑容僵在老脸上,顺势一直红到脖根子。

绿萍收好桌子,从房里拿出一个本子、一支圆珠笔:“舅嗲嗲,你要是现在没钱还我们,也不要紧。人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越是一家人,更要把账弄清爽,省得将来时间长了说不清楚。这样,你给我们写张借条。也不按贷款利息,你就按银行利息给我们就行了。其实这万把块钱也不是什么大数字,好好种田,或者出去打工,一年就能还掉了。你要是将来自己有钱还了更好,要是你没有钱还,我们到时候找老表要钱,也有个凭证。”

荣华哆嗦着点燃一支红南京,猛抽了两口,站起身,两眼盯住沧海:“沧海,我就问你,你家里到底哪个做主?”

“舅舅,绿萍说的有道理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把以前的账结了,这次我照样帮你想办法。”

荣华像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失魂落魄地跌坐到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荣华佝偻着走到客厅姐姐的遗像前,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姐呀,现在没人管我啦。”

黑镜框里,沧海妈妈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塌了脊梁的兄弟。

沧海和绿萍两口子各自做事了,留下荣华独自坐在客厅里抽香烟。

荣华看沧海两口子不吃自己那一套,他想要拂袖而去,这样子太伤自尊了。可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是关老爷卖豆腐——人硬货不硬。除了沧海,没有人愿意借钱给自己还贷款。如果不还贷款,信用社肯定会到法院去告自己。那样一来,自己这张老脸就算彻底被庄上人踩在脚底下了。

想来想去,荣华长叹了一口气:“小伙,你能不能把这次的钱先借给我,我一起给你写借条?”

坐在天井里洗衣服的绿萍赶紧站了起来,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舅嗲嗲,你只要在借条上注明利息和还款日期。我和沧海肯定帮你度过这一关。”

荣华深吸了一口气:“行,只要你们帮我把贷款还了,我出去打工还你们钱。”

荣华拿过纸和笔,很快写好了借条——

今借到袁沧海人民币两万三千五百元整,按银行存款利率计算利息。借期一年。借款人——王荣华。某年某月某日。

绿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一盒印油,打开了放在荣华面前。

荣华抬头看了看沧海和绿萍,两人都不说话。荣华把右手大拇指在印油上摁了摁,在借条自己的名字上摁上了手印:“这回好了吧?”

“好了,好了。”

绿萍收起借条,进房里去了。沧海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递给沧海。

沧海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叠百元钞票。手指沾着唾沫数了两次:“怎么是六千?我只要五千五。”

“舅啊,你不是说要出去打工吗?这五百块钱是给你做路费的。”

荣华从光明庄走了,这么多年来,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荣华又一次来到沧海家。

在家加工玩具娃娃的绿萍对着厨房喊:“沧海,舅嗲嗲来了。”

沧海从厨房跑了出来:“舅舅来啦。你先息会儿,我去找人来陪你打牌。”

“小伙,不要找了,我现在不打牌了。”

“什么时候戒掉的?”

“去年从你这儿回去就戒了。赌钱真不是个好事,好好的时光都在牌桌上浪费掉了。也不曾听见谁家说靠赌钱发了家的。”

绿萍泡了一杯茶过来:“舅嗲嗲你喝茶。不赌钱也好,我们庄上以前几个赌钱的游神,现在都戒了。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一个个都混得比之前硬铮。”

“就是的,自己挣的钱,花起来才硬铮!我这次就是来还你们钱的。”

荣华从怀里掏出个报纸包着的纸包,递给沧海:“这是两万五,小伙你点点。”

“舅舅,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你放心,舅舅的钱来得干干净净。去年还了信用社的贷款,我把家里几亩田都给了人家代种。跟着庄上的几个师傅去工地上做钢筋工了。”

“舅嗲嗲你真出去打工啦?挣钱归挣钱,你不能把身体累坏了呀。”

“你放心好了,我做了一年的钢筋工,赚了四万多块钱不算,把个身体也炼好了。我跟老板说好了,开过年来我还去。我还不到六十,还能干上几年。”

“真的呀,恭喜舅嗲嗲了。”

“小伙啊,舅舅以前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儿子儿媳妇都瞧不起。现在弄个事做做,自己挣钱自己花,倒比以前更舒心、更踏实了。你老表两口子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地对我了。哦,记住把那张借条给我撕掉啊。”

沧海和绿萍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得荣华莫名其妙:“你们两口子,笑的什么名堂?”

沧海把桌上的纸包又塞到荣华手里:“舅舅,这个钱是我和绿萍孝敬您老的。您收好。那张借条,去年你前脚走出这个院子,后脚绿萍就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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