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下山

上山下山

风和日丽的早上，去探访大连山海相连的棒槌岛。

地铁二号线到底，是距黄海只有百米的海之韵。海之韵东边，深蓝的大海，波光粼粼，一直延伸到水天一色的远方。

海之韵南边，群山巍峨。南行约一华里，到山脚下。有巨石迎面，刻着几个擘窠大字——海底大峡谷。

路边，一溜排开了好几辆旅游观光车。我抬头看看蜿蜒爬升的盘山路，盘算着是不是掏二十块钱，享受一下。一位清癯的老人从我身边稳稳地走了过去。

我突然决定——走过去。

转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弯，一条七八米长的带鱼，赫然出现在眼前。青灰色的身子，肥硕、矫健。再往前走，两侧峭壁上，要么是一群扁体犬牙的褐色石斑、张牙舞爪的青绿色飞蟹，要么是呆萌可爱的海星、海胆、鲍鱼、海兔……几乎大连海域所有动植物都在这里。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叫海底大峡谷。这是个超级创意。

一路辨识，一路前行。渐渐感觉双腿越来越重。脱了外套，搭在胳膊上。奋力向着更多的未知攀爬。身边偶尔会急速驶过一辆观光车，一车戴墨镜、拿手机的游客，呼啸着留下一串远去的尖叫。

我暗想，捷径有时真是让人羡慕。省却了多少攀登的艰难，转眼就能抵达。可是，这种走马观花的人生，既少了攀登的乐趣，也忽略了沿途的风景。

几天前还岩石裸露、光秃秃的山头，已经是漫山遍野的绿色。越过那一片草绿，蓝莹莹的天空几乎触手可及.

两个年轻的女孩，肆无忌惮地行走在机动车道上。各种姿势拍照，嘻嘻哈哈地大声说笑。张扬的青春，在幽静的峡谷里，引人侧目。一辆观光车从岩石后毫无征兆地钻出来，路中央的女孩吓得花容失色，狼狈地往路边逃窜。引来车上骂声一片。

有的人天生喜欢挑战公序良俗，偏偏不按规矩走。他们总以为，按自己的喜好，才是最大的自我。只有真正遇到了危险，才知道，走属于自己的路，是一项多么重要的选择。

经过半小时的攀登，终于抵达了半山半海半天边的怪坡。

怪坡三面环山、一面朝海。登高望远，三山岛像一只老鼋领着妻儿在奋力拼搏。面对着生活的汪洋大海，它没有选择，要么劈波斩浪，要么被淹没。

坐到树荫下小憩，雀鸣深树、高天流云。好一派幽静而又开阔的自然风光。那些攀登前遥不可及的风景，此刻已经远远地甩在身后。

人生也像一场爬山。不畏惧那些遥远，一步一步地攀爬，迟早，都会一一踩在脚下。爬累了，息一息。修整一下，喝点水，继续前行。如果只顾埋头赶路，不仅会错过沿途的美好。说不定会累坏身体。最重要的是，可能还会走错道。

走过十八盘，便是观日出的最佳位置——旭日广场。

旭日广场的前方，就是大连的著名景点——棒槌岛。一头大、一头小的独岛，宛如一只山间姑娘洗衣用的棒槌，漂浮在万顷碧波之上。据说，棒槌岛因此而得名。

在这个刚刚走过寒冬的春日，我怎么看棒槌岛，都像是一头探出半个身子，偷窥人间春色的座头鲸。

站在山顶，我突然发现。在山脚下看上去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变得又高又远。正如那些生活里的远望，只有真正攀登过，才会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否则，会真的以为，天，不过就在山顶那一片绿树之上。

再往前走，便是下坡了。

经历了汗如雨下的攀爬，下山时轻松多了。完全不用费力，只由着惯性，就可以飞流直下。

走不几步，就发觉不对。下坡轻松是轻松了，脚下却完全刹不住车。下坡依然多弯道，稍不留意，就会对着转弯处的石壁直冲过去。

赶紧稳住脚步，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再不敢随着惯性横冲直撞。

初学驾驶时，教练告诉我，长下坡，绝不可以利用惯性，空挡滑行。一定要挂挡行驶，利用发动机本身的牵引，才能安全通过，平安抵达。

起初，我嗤之以鼻。下坡还挂挡？白白烧油，这不是傻瓜吗？

直到有一次，我空挡滑行一条很长的下坡路。正当我暗自得意，省了几毛钱汽油时，前方出现了拐弯。一侧是悬崖万丈，一侧是壁立千仞。我踩下制动，想控制车速。结果，由于强大的惯性，车子根本就刹不住。

慌乱中，我赶紧挂上低速挡。车子猛抖了两下，慢慢降下车速。总算在距拐弯前一点点，车速完全降了下来，安全通过了那个直角弯道。

转过弯道，我背后汗湿。我无法想象，如果不能减速，车子以百码的速度拐弯，将是怎样一个车毁人亡的结局。

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是一条深刻的人生哲理。

看到了身边太多这样的人。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半辈子，总算到达了人生的顶峰，活成了光宗耀祖的人生赢家。眼看着就要功成身退，成为家乡父老眼里教育子女的样板。却在降落的半途，折戟沉沙、身陷囹圄。最终，将自己的人生，活成一部从励志到堕落的经典教材。

人生所有的攀登，都是为了望远。无论上山的攀爬多么成功。下山路上如果不能利用自身的牵引，任由地心引力的强大惯性，迟早会撞得鼻青脸肿，甚至粉身碎骨。

经过一个小时的行走，最终抵达了山脚下。

回看身后蜿蜒的盘山路，恰是曲曲折折的人生。沿途风光无限，山顶白云悠闲。

只有那些抬头看路、低头攀登的人，才能享受一路的风景如画和攀登的乐趣。

只有那些懂得调整、懂得自律的人，才能在领略过绝胜风光后，平稳着陆、安全回家。

                                                                     2019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