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鲤鱼
“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村口的大喇叭里,朱逢博正在欢快地演绎时下最流行的歌曲。
初冬的太阳懒洋洋的,照着一群拱手站在串场河西晒太阳、看热闹的人。
无聊的冬天,隔着河、看一眼轰油矿的放炮,也能打发一上午的时光。
阿宏套着一件空荡荡的破棉袄站在人群里,外面没有罩衫、里面没有秋衣。没办法,阿宏弟兄三个,至今还和父母一起住在两间晴天漏风、雨天漏水的土坯房里。幸好是分田到户了,阿宏爸妈带这个两个儿子没日没夜地干了几年,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这眼看着老大就到了相亲、娶媳妇的年纪。阿宏都十八了,下面还有个读初中的老三。阿宏爸妈日夜愁得睡不着觉。准备开春请几个师傅把房子摞起来。
河东岸,几个穿着“勘探”字样背心的人在麦田里又是挖坑、又是拉线。
对讲机里传来“刺刺啦啦”的杂音和急促的说话声。
手拿对讲机的人手里挥舞着小旗:“都站在原地!不许动!不许跑!”
大伙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一样,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轰”的一声闷响,对岸麦地里掀起十几米高的泥浆。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大花鱼!”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众人果真就看见了离对岸不远的河里浮着一条两尺来长的鲤鱼。
肥硕的鲤鱼肚子朝上,硬币一样的鱼鳞在水面上闪着银白的光泽,正顺着水流往北漂。显然,刚刚的炮声把它震昏了。
可惜,离得太远了,附近也没有船。如果是夏天,哪怕是秋天。岸上的人早就下水了。水乡的人,什么时候眼睁睁看着一条大鱼从眼前溜走过?
可现在是冬天!站在岸上都哆哆嗦嗦的。鱼再大,也当不了碗里的菜。
河边传来了争吵声,阿宏妈妈死命拉着阿宏:“不要下去,小伙,要冻出病的。”
阿宏已经脱了破棉袄,剩下一条暗红色的绒裤。后背上、胳膊上,一层的鸡皮疙瘩,看上去像一只褪了毛的光鸭。
“妈,我没事。”
阿宏一把撸了裤子,只剩一条打了补丁的短裤、光着脚、湴到了水里。他明显哆嗦了一下,弯腰抄起一捧水,在胸口拍了拍。随即,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的串场河。
轰油矿的勘探工也停了下来,大伙站在两岸看着水里的阿宏。
阿宏从水里露出了头,岸上响起了一片叫好声:“阿宏,加油!”
阿宏挥舞着双臂向着那条鲤鱼横渡。
一阵“突突”的柴油机声传来,一条冲水机船顺水而下。船上的人也看见了阿宏和那条泛着银光的大鲤鱼。一个人掌舵,另一个人站在船的中仓,手里拿着一只捞水草用的网兜。很明显,他们想在经过鲤鱼时,用网兜轻轻松松地将鲤鱼捞上船。
眼看着,阿宏离鲤鱼越来越近,只有五米远了。可冲水机船也近在咫尺。岸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妇女甚至捂住了眼睛。只有阿宏的妈妈在大喊:“阿宏,回来,危险!快回来!”
阿宏没有回头,岸上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们清楚地看见那条冲水机船撞了上来,阿宏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很快,冲水机船开出了十几米。湍急的水面上什么都没有。
“突突”的机器声好像突然消失了,空旷的串场河上空只有阿宏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阿宏!”
突然,一个光溜溜的身子钻出了水面——阿宏怀里抱着那条两尺多长的大鲤鱼。
两岸霎时间响起来“噼噼啪啪”的掌声。
几分钟以后,阿宏游回了岸边。他抱着拖到大腿的鲤鱼往河岸上湴。
就在阿宏快上岸的时候,那条原本一动不动的鲤鱼尾巴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在阿宏怀里剧烈地扭动起来。阿宏紧跑两步,一下子趴到河坎上,死死地用身子压住了鲤鱼。
阿宏用胳膊穿过鲤鱼的腮帮子,像是挎篮子一般,把鲤鱼拎上了岸。
阿宏妈妈赶紧拿衣服给阿宏披上:“小伙,快回家,不能冻伤了。”
阿宏精瘦的身上,挂着水珠,泛着红光。阿宏上牙磕着下牙,哆哆嗦嗦地对她妈说:
“妈,回去把鱼腌起来。明年砌房子就有菜招待瓦匠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