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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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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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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叶底

百叶底



冬天的夜很长。

吃过晚饭的母亲把家里穿烂的旧衣服翻了出来,坐在煤油灯下,用剪刀仔细地拆——纽扣拆下来,用小瓶子装起来,留着以后谁的扣子掉了可以配;大块的布片放一边,小块的布片放一边;衣领、袖口、裤脚这些双层的零碎能拆的都拆成布条;实在不能拆的,留着烧火。

白天生产队上工前,母亲起早把拆下的布片洗好,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布条就像一条条历经风雨的经幡。

又到了晚上,妈妈在厨房里用面粉打了半盆糨糊。父亲把白天洗刷干净的门板卸了下来,母亲坐在门板边开始糊糨子(袼褙)。

母亲像个建筑师一般,就着昏黄的灯光,先用高粱苗子扎成的刷锅把在门板上刷一层糨糊,然后挑选一块洗净晒干的布片贴上去,用一把刮尺抹平压实。在门板上贴成一块长方形的布条模板,再刷一层糨糊,贴第二层。贴上三五层以后,换一块门板继续糊,直到把那些布片、布条都用完。

以后好多天,家里的门板上都贴着大大小小的糨子,像一幅幅不规则的版画。直到那些糨子都干透了,母亲用铲刀在糨子边缘铲个小口,然后顺着口子,把糨子从门板上整块揭下来。门板上就留下了一块块长方形的白色糨糊印。

母亲把干透的糨子平铺在饭桌上,再去家神柜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十六开的杂志。母亲不识字,杂志是用来夹鞋样的。母亲的杂志里有从大到小各式各样的鞋底样、鞋面样,都是母亲用报纸从别人那里拓来的。

母亲把鞋样摁在糨子上,用石灰块依着鞋样画出边框,再用剪刀剪下来。母亲把剪好的糨子按厚薄几片合在一起,上面覆一块白布,用针线简单地缝在一起,就成了鞋底最初的样子。母亲把鞋底按大小摞在一起,用布条捆起来,收到衣柜里。

往后的每个晚上,母亲都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捏着针,在头发上划一下(据说这样针会锋利些,纳鞋底可以省点力气),使劲插进鞋底里。一般针扎进一半就进不去了,母亲便用右手食指上套的铁皮针线箍去顶针鼻,直到把针鼻顶到和鞋底平。一般情况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可以把针拔出来,但时间长了,手指头受不了。母亲便在两个指头上套上两只橡皮指套,增加了摩擦力以后,拔针就相对轻松些。

母亲坐在油灯前纳鞋底,一坐就是半夜,有时累了打瞌睡,针扎到了手上,雪白的鞋底上就会洇开一朵鲜红的梅花。

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橡皮指套,也不知道扎了多少次手,母亲把一家人的新鞋底都纳好了。捧着一摞平平整整的鞋底,看着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针脚,母亲开心地笑了。

蒙着白布的鞋底像是豆腐坊里刚刚脱箱的百叶,老家称作百叶底,其他地方好像是叫做千层底的。

接下来的夜晚,母亲把蒙着黑布的鞋面一针一线地绱到鞋底上,一双百叶底的布鞋就做好了。

母亲做的百叶底布鞋穿着特别舒服,透气、爽脚。

母亲四十岁去世以后,我只能买鞋穿。后来,岳母又接着帮我做了几年百叶底的布鞋。

现在,老岳母也仙逝了。我也就再也没有穿过一双舒服合脚的布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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