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老太背后垫着厚厚的被子,斜躺在床上。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房门口。仿佛一架漏气的风箱,张着瘪嘴,呼噜呼噜地吐气。
房间里站满了人,贵富和媳妇董丽围在床边。
董丽伸手在王老太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妈,打过几次电话了。舅爷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门外不知谁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众人闻言,都来到了门外。
一辆黑色的现代停在贵富家院子里。头发花白的老荣昌从车里挪了下来。拄着拐,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贵富家的别墅。
董丽在贵富背后推了一把。贵富抢前两步,跪倒在老荣昌面前。低着头,喊了一声:“二舅”。
老荣昌楞了一下,伸出手去拉贵富:“起来,起来”。
贵富不肯起身,声音哽咽:“二舅,我对不起你!”
老荣昌把拐杖交给施成,弯腰两手拉住贵富的手:“起来。二舅老糊涂了,今天向你妈赔礼来了。”
贵富起身,一路搀扶着老荣昌的胳膊,来到王老太床前。
老荣昌坐在王老太床边,拉起王老太的一只枯手:“老姐姐,荣昌糊涂,今天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王老太眼睛里闪过一丝慈爱,攥在老荣昌手里的手指头努力向外拨拉。两只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往贵富身上转。
贵富赶紧伸出手,握住王老太的手。
王老太用左手拇指和小指,把老荣昌和贵富的手往一块拨。
老荣昌和贵富明白了,两只手紧紧地握住王老太的手。老荣昌长满褐色老人斑的两颊挂上了两行老泪:“老姐姐,你放心。”
贵富也流着泪:“妈,我知道错了。我给二舅磕头请罪。”
王老太沟壑纵横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安详的笑意。破风箱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像燃尽了最后一滴油的灯花,晃了一下,熄灭了。
王老太缓缓闭上了眼,枯树皮一般绉起的额头慢慢变得舒展光滑。
二
施荣昌可是个人物。
他父亲老恒泰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子荣华和大女儿巧女都目不识丁。老恒泰吃够了不识字的苦。勒紧腰带,把小儿子荣昌送到私塾,读了一肚子文章。
老恒泰去世以后,识文断字的荣昌成了施家的族长。
施家是大姓,族人有八十多户,大事小情都要请荣昌去定夺。荣昌能说会写,在施家庄地位尊崇,说一不二。
从解放到合作社,再到分田到户。串场河边的老杨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满口之乎者也的荣昌,变成了之乎者也满口的老荣昌。唯一没变的,是他在施家的地位。就像是波澜不惊的串场河水,一直安安稳稳,几十年如一日。
荣昌几乎没有干过活。分田到户之前他是大队会计,分田到户以后,他退休在家。平时,施家庄谁家有个人来客去,都要请他过去坐首席。遇事请他写个对联或是八字庚帖,也要包上个红包润笔。荣昌没事就打打小牌、喝喝小酒。日子过得安安逸逸。
刚刚分田到户那一阵,农民不需要成天捆在地里了。荣昌反而一下子不适应了,经常到亲朋好友那里串串门。
荣昌是在一个初冬的上午到姐姐巧女家的。
见到弟弟登门,巧女忙坏了。
巧女长荣昌十岁,荣昌几乎是巧女带大的。巧女出嫁那天,十二岁的荣昌死活不肯在箱子上捏锁。
捏锁可是老辈传下的规矩,只有兄弟把姐妹陪嫁的箱子捏上了锁,姑娘才可以顺顺当当地出嫁。
不管家里人怎么哄,也不管娶亲的人出多大的红包。荣昌就是不肯去捏锁。没办法,老恒泰把荣昌抱到巧女的房间里。巧女对荣昌说了一句话:
宝宝,你不捏锁,姐嫁过去要被人家笑话呢。
荣昌乖乖地出去把那个柳条箱上的长铜锁捏上了。
从小到大,荣昌就喜欢到大姐巧女家玩。
巧女两口子每次都把他当成座上宾。不管荣昌什么时候过来,总要想方设法弄几个菜、弄点酒、找几个干部陪他。
次数多了,庄上人都认识了荣昌。只要他一到串场河边,就有人打招呼:
二舅舅来啦!
荣昌也是慢条斯理地回话:
来看看我施家姑娘。
荣昌讲究。自从巧女出了嫁,他从来都称姑娘,而不是大姐。这样,他作为族长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荣昌特别喜欢巧女的儿子贵富。贵富小时候,荣昌总是把贵富骑在肩头。贵富也就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二舅舅亲得不行。
这次荣昌来到巧女家。巧女忙着做了荷包蛋,让荣昌吃了蛋茶。赶紧跩着一双小脚去喊贵富两口子来帮忙做饭。
虽然刚刚分田到户,巧女还是弄了一桌子土菜:茨菇片炒百叶、大蒜烫干丝、炒蚬子、炒鸡蛋、芋头烧肉、红烧杂鱼,实实在在的六大碗。
中午,巧女请了队长和庄上的老松太作陪。荣昌和老松太谦让:
您老岁数大,您坐首席。
老松太也是个老学究:
此言差矣!远来是客!你是贵富的舅舅,本当上座。再说了,坐家让客三千里。首席还是你坐,老朽作陪。
两人谦让一番,荣昌坐了首席,队长作陪。老松太坐南朝北,贵富的父亲作陪。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因为有两个老学究,气氛就显得文绉绉的。贵富没什么文化,听不惯两人的之乎者也。只顾招呼着喝酒吃菜。
贵富敬老松太酒:
松太爷爷,我敬你一杯酒。
荣昌沉下脸,教训贵富:
贵富,老爷子是你爷爷辈,敬酒你要站起来。
贵富站起来:
松太爷爷,我敬你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贵富喝完酒坐下了。
荣昌又说话了:
贵富,敬酒的人,要等老爷子喝完;你才能坐。还有,敬酒要喝干净。你酒杯里还有酒,这是对人不敬。
贵富笑嘻嘻地说:
养子像舅!二舅,我是跟你学的!
串场河边有句俗语——养子像舅,长大做强头(强盗)。现在,贵富把舅舅比做强头,荣昌脸上挂不住了:
混账东西!
贵富喝了酒,刚刚被荣昌训了一番,心里已经不痛快。这次荣昌再一骂,贵富火就上来了:
不要以为你是舅舅就能骂人!把你当舅舅,你才是舅舅。不把你当舅舅,你算什么东西!
荣昌“啪”地一声摔了酒杯:
混账东西!
起身就往外走。
老松太和队长还有贵富的父亲怎么也拉不住。巧女和贵富老婆董丽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巧女拉住荣昌的手:
他二舅啊,贵富喝多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一般见识。
荣昌一把甩开巧女的手:
管好你养的小畜生!
头也不回,走了。
三
荣昌气跑了。
一家人都责怪贵富:他是舅舅!你怎能说舅舅是强头!
贵富本来仗着和荣昌关系好,随口开的玩笑。现在荣昌当众给自己脸色看,左一句、右一句骂自己是混账畜生。犟脾气就上来了:
哪次来都把他当菩萨供着。成天之乎者也的装神弄鬼,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巧女假装举手在贵富身上拍了一巴掌:
越说越来劲了。他是舅舅,六点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
重孙有理,打得太公!
董丽一把拉住贵富的胳膊:
酒喝多了,回去睡觉。
巧女在后面喊:
过几天;等二舅气消了,上门去打个招呼。你是晚辈,五点儿。舅舅不会计较你。
没过几天,贵富大舅的儿子施石三十岁,上门来请姑妈一家吃酒。
刚刚和荣昌闹了不痛快,怕在酒席上碰上了尴尬。贵富不肯去,巧女带着媳妇董丽去了一趟。
吃完酒席回来,巧女又来找贵富:
你抽空去给二舅舅道个歉吧。我这趟回娘家,你二舅都不理我。
贵富一听就炸了:
他人多眼众地骂我,还有理了?我还就不服这口气!死了张屠夫,猪肉还连毛吞了?没有他,我还不过日子了?
巧女着急了:
你说什么混账话!舅舅骂两句,天经地义的事!你还犟嘴。将来你奉承舅舅的事多呢。
我奉承他?我奉承他屁眼做门轴窝子哦!
越说越不像话了。要是给你二舅舅听到了,我一辈子在娘家都没法做人了。
你就这么怕他。他在施家做族长,又不是我串场河边老王家的族长。
我怕他做什么?他是我娘家兄弟。在施家庄,哪个不敬他三分?你忘了小时候他怎么宝贝你的了?做人不能忘本,你得罪了舅舅,我这个当妈的还要不要回娘家了?
我就开句玩笑,怎么就得罪他了?事件都过去了,还揪着不放,给你脸子看。真以为自己是族长呢。都什么时代了,他那一套行不通了。
什么时代也要舅舅!你不要忘了,俗话说——爸爸好死,妈妈难亡!等我将来百老归天,你还得去请他过来执钉!
你想得到远。真到那一天,还有大舅舅。也轮不到他执钉!
大舅舅比我还大两岁,现在就病恹恹的,还不晓得哪个走在前头呢。
就是大舅舅不在了,到时候还有大表哥施石。
瞎说什么东西!二舅舅在世,怎么轮到施石!下次千万不能这么说!你家二舅舅是施家族长,你这样说是咒他呢。响雷打头!不作兴!
四
贵富和荣昌舅甥俩算是杠上了,几年都不来往。
每年春节,巧女都让贵富到施家庄拜年。贵富打发董丽带着孩子过去。
荣昌每年都让施成妈把董丽带去的节礼原封不动地退回来。退了两次,贵富发火了。发狠不允许董丽再去荣昌家拜年了。舅甥俩即便碰了面,也是各走各的。不拿正眼看对方。
又过了几年,巧女六十大寿。巧女找贵富商量:
你和你二舅舅僵了快十年了。趁我过生日,你登门去请一下。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跌个下腰,你舅舅就顺坡下驴了。
贵富不说话,董丽说:
你不好意思去,我带儿子一起去,我去给舅爷赔礼道歉。
贵富推出摩托车:
没几天就到日子了,我去镇上批点儿香烟烧酒回来。
看见贵富服了软。巧女和董丽一起准备了糕点,亲自到施家庄去请舅舅。
到了荣昌家,施成妈赶紧收拾午饭。巧女趁机说了:
他二舅,贵富晓得错了。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打发我和儿媳妇来赔礼道歉。过两天我六十岁了,请你去坐上席呢。
荣昌坐在桌上不说话,自顾喝酒。施成妈推了荣昌一把:
你倒是说句话呀。姐姐大老远的来了。
荣昌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派个婆婆妈妈的来。当我是三岁小儿呀。不去!一个都不许去!
站起身,饭也不吃,走了。留下巧女和董丽面面相觑。
巧女领着董丽,又去了施石家。
施石老婆乔玲又是烧茶、又是炒南瓜子。忙得脚后跟差点踢上屁股头。巧女说:
乔玲你不要忙,我们坐坐就走了。
姑奶奶你难得来一趟,玩两天再走。
不玩了,回家要收拾收拾。到日子,早点带上孩子过去。他二舅还和贵富置气呢。我也没脸在施家庄多呆。
姑奶奶你多心了。二爷和表叔置气,我们还是实在亲戚。他不去,我们去。二爷也是的,多大岁数了,还拿以前那一套说事。再说了,二爷都做了大半辈子族长了。施石才是长子长孙,现在我公公归天了,轮也轮到我家施石做族长了。
巧女刚要说话,荣昌从门外一脚跨了进来:
你个出嫁的姑娘,自己儿子都管不好,还跑到施家庄来管事了。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们再谈族长的事!
巧女平白无故被荣昌呛了一顿,眼泪汩汩地说:
他二舅,你冤枉死我了。
荣昌不理她,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巧女和董丽回到家,在床上睡了两天。
贵富问巧女,巧女不说。贵富问董丽,董丽也不说。最后,贵富从儿子那里知道了当时的情况。贵富跑到巧女跟前骂:
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说不和他搭讪,不和他搭讪。你们非要把他当个人。你老过生日,好,我跌下腰。你们去请他,我也没话说。现在倒好,送上门去被他羞辱。从今往后,不管家里大事小情。不许哪个再去喊他。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五
贵富和荣昌彻底断了往来。
荣昌六十岁、七十岁都没有通知贵富。贵富新房上梁、儿子结婚也没去请荣昌。
三十年,荣昌没有往串场河边伸一脚,巧女也二十年没有回娘家一趟。
这天,贵富孙子过周岁,家里热闹哄哄的。八十多岁的王老太巧女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墙边的一口万贯家淌眼泪。乔玲坐到王老太身边:
姑奶奶,等过了事,让施石带你去施家庄蹲几天。
我没脸去哦。他二舅怪我呢。
二爷老啦,说话颠三倒四的。你不要计较他。
我不计较他。一个奶头上吊下来的嫡亲姐弟,我怎么能计较他?他能不计较我就好啦,我家贵富也是个犟种。又没有个什么事,舅甥两个几十年不来往。我那还有脸回娘家哦。我也是黄土埋到颈项的人了,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他们两个和好啦。你看看我这口万贯家,七十岁就做好了,贵富年年请出去刷一遍漆。我将来走了,哪个帮我执钉呐!呜呜……
大喜的日子,姑奶奶快不要哭。你放心好了,真到那一天,二爷不来;还有施石呢。施石是长子长孙,执钉是一样的。
快不要说这个了。就为你说了这句话,他二舅二十年都没有理我。再说,我娘家兄弟在呢,哪能让娘家侄子执钉?
乔玲不说话了,陪着王老太太淌眼泪。
乔玲的孙子在一旁好奇地问:
奶奶、奶奶,什么是万贯家呀?
乔玲摸着孙子的头:
傻孩子,万贯家财,万贯家财。万贯家当然就是财啦,发财的财,棺材的材。
奶奶、奶奶,什么是执钉呀?
王老太一把搂过孩子:
乖乖,姑老太告诉你。执钉就是人死了以后,后人要去请本家最亲、最有权威的人钉下棺材盖上的第一根钉。
我爷爷又不是木匠,他不会钉。
王老太终于笑了:
傻孩子,哪是要他们真钉。就是拿起斧头做个样子,说明本家同意后人将死去的先人安葬了。只有本家执了钉,扶柩的才能盖棺。本家不执钉,没人敢盖棺呢。
孩子听得似懂非懂:
我爷爷不是木匠,他不会钉棺材。
吃过了周岁酒。客人散了,王老太却病倒了。送到大医院一检查。医生连连摇头:老人想吃啥,回去就给她做点儿啥吧。
回到串场河边,王老太对贵富两口子说:
我什么都不要吃。只要你跟你二舅和好了,我就是现在去死,我也瞑目。要是你二舅不来给我执钉,我哪有脸下去见我的娘老子呢。
贵富安慰王老太:
妈呀,只要二舅他肯来,我给他磕头都行。
董丽提着两盒高钙奶粉去了施家庄。她先找到乔玲,请乔玲陪她一起来到老荣昌家。
老荣昌戴着老花镜,正在院子里修剪花圃。董丽赶紧打招呼:
舅爷精神好啊,我来帮你剪吧。
老荣昌目光从镜框上方瞅了一眼董丽:
我老头子闲着也没事。你跑累了,坐下来息息吧。
施成老婆听见动静,从房子里跑出来:
表嫂来啦。快到屋里息口气。
董丽把奶粉送到屋里,又回到院子里。站到老荣昌旁边,看他修剪:
我是特地来给舅爷赔礼道歉的。本来贵富和我一起来的,可我婆婆病了,离不开人。
董丽看见老荣昌的剪刀抖了一下,继续说:
舅爷啊,当年贵富年轻、不懂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老就原谅他吧。你不原谅贵富,我婆婆难过呢。二十年不曾回一趟娘家。现在想回,怕也回不了了。
老荣昌收起剪刀,施成媳妇赶紧搬过来一张老式藤椅。老荣昌坐到藤椅上,施成媳妇又捧过来一把紫砂壶,递给老荣昌:
爸,才泡的,当心烫。
老荣昌喝了一口茶,仰起头,盯着院墙外的老槐树顶,一言不发。董丽接着说:
舅爷呀,你晓得这么多年我婆婆有多伤心呀。只要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人来客去,她就一个人躲到房间里淌眼泪。说是娘家兄弟都不理她,没脸见人。为这事,贵富肠子都悔青了。我今天来的时候贵富说了,只要舅爷你去串场河边,贵富给你磕头赔罪。您老不看小的,看老的。我婆婆也没几天了,你去看她一眼。她为执钉的事日夜睡不着……
老荣昌叹了一口气:
你回去吧,真到那一天。我叫施石去执钉。
乔玲赶紧说:
二爷,我不懂事,瞎说的。您老在,哪轮到施石呀。
我老啦,你们走吧!
老荣昌站起身,拄着拐,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掩上了房门。
六
王老太的遗体安卧在水晶冰棺中,在家里停灵三天。外地的亲戚晚辈都赶了回来,送老太最后一程。
从火葬场火化回来,灵车到村口,送葬的人全都下车步行。
贵富的儿子在前面提着一盏马灯领路。贵富披麻戴孝,捧着王老太的骨灰盒。后面跟着王家、施家几十口子晚辈。
贵富家的堂屋正中,那口漆得油亮的万贯家已经被请了出来。
骨灰到家。几个扶柩的老人挪开棺材盖,在里面放上早就准备好的锡箔元宝和纸钱。把王老太的骨灰端端正正地摆放好。做好一切手续,合上棺材盖。
棺材盖上的钉眼是早就打好的,扶柩的把八根大铁钉塞到钉眼里。
一个年长的老人端过来一个木制的托盘,里面有一把象征多子多福的大麦、一棵寓意长青延年的柏树枝、一个红包。当中是一把柄上包着红纸的斧头。
老人喊道:
孝子请舅舅执钉。
满屋的人都盯着老荣昌。施成搀扶着老荣昌往前走了两步。
贵富跪倒在地,老人把木盘放到贵富头上。贵富双手扶着木盘,膝行到老荣昌面前,声泪俱下:
二舅,请您送我妈上路!
老荣昌伸手扶住贵富头上的木盘,回头喊道:
施石过来。
穿着孝服的施石赶紧走到老荣昌身边:
二叔。
老荣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朗声说道:
来,你和二叔一起,送我施家姑娘——上路!
站在旁边的董丽赶紧到房间里包了一个红包,偷偷塞给扶柩的老人。
老荣昌和施石一人伸一只手,共同拿起了木盘里那把斧头。
扶柩的老人赶紧接过斧头。顺手一人给他们递了一个红包。再把木盘从贵富头上端走。
哀乐声起,扶柩的老人用斧头把棺材盖上的钉子一下一下钉了进去——
嗵、嗵、嗵……
老荣昌伸手拉起跪在地上贵富:
贵富啊。从今往后,你就没娘啦!你记住:施家庄是你的根!是你永远的外婆庄!
贵富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抱住老荣昌,两颗花白的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