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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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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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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里 圩外

圩里 圩外

奶奶管车路河叫大河,大河以南奶奶称作圩外。

二十岁的姑姑嫁在圩外。儿时我就有了跟奶奶去圩外的经历。

奶奶着天青色斜襟罩衫,右侧腋下系着精致的盘扣。黑色长裤、黑色圆口布鞋,盘着发髻,提一只柳编小篮,里面装着两罐咸菜、斤把红豆,苫着绿色的方巾。奶奶纤瘦,走路却快,我在后面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走十几里田间小道,爬上高高的圩堤,就看见了浩荡东流的大河,河面宽阔,河水清冽。沿着圩堤上踩踏出来的纤路往前走,不时会遇上低头拉纤的纤夫,低着头、弓着背,一步一个脚印。

对岸柳树下泊着一条小渡船,我自告奋勇扯开嗓子喊:“过河哦——”

坐在船艄打盹的摆渡老头抬头看看,不紧不慢地起身,解缆、点篙,船到河心,竹篙够不着,换作划桨。渡船姗姗而来,接上奶奶和我,又缓缓而归。

过了大河,不远就是姑姑家。姑父兄弟众多,房屋逼仄。其时,姑父远在藏区当兵,姑姑独自在圩外的生产队里上工。

奶奶帮姑姑把家里累下来的活干完,就拉着我回家,奶奶也要回生产队里上工。

姑姑站在路边依依不舍:“有空到圩外来玩”。

再次去圩外,是我带着堂妹。

大嗲嗲给自己备好了万贯家(棺材),这是相当于建房上梁的大事,大嗲嗲没有女儿,要侄女挂红。农村没有闲人,家里打发我和堂妹去圩外通知姑姑。

出发前,母亲一再问我记不记得路?我信誓旦旦地保证。领着小我两岁的堂妹,我顺利到了姑姑家。姑姑二十多岁的小姑子告诉我——姑姑在街上的社办服装厂上班。我傻眼了。

拖着已经跑不动的堂妹一路打听,总算在两个小时后找到了服装厂。走了一上午的路,又累又怕,看见姑姑,我们都委屈地哭了。姑姑心疼得直抹泪,嘴里大骂自己的小姑子:“懒精,就不能自己跑一趟!把我两个孩儿跑丢了,回去跟你拼命!”

分田到户了,农民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再去圩外就是跟着母亲——表妹出生了、姑父复员回家建新房了、小表妹出生了、姑父又建新房了……

奶奶依然得空就去圩外,只是带着的孩子从我换成了弟弟,又换成了大堂妹,最后换成了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堂妹。依然是天青色的斜襟衫,依然是圆口黑布鞋,只是花白的头发已经无法在脑后挽成发髻,手里也拄上了一根黑漆的拐杖。小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喊:“奶奶,你快点儿,渡船过来了”。

大多时候,是姑父骑自行车带着姑姑到圩里来看奶奶。带来的东西也从鸡蛋慢慢换成了麦乳精、鸡鸭鱼肉,又换成了豆奶粉、牛奶。姑姑每次来,都和奶奶一起睡,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爷爷去世了,妹妹们都长大了,外出读书了。奶奶的头发已经雪白,再去圩外,都由小叔送过去,一住个把月。

奶奶在圩里的时候,姑父经常开着摩托车送姑姑过来。娘儿俩晚上还是一起睡,还是总有说不完的话。

汤汤的河水,高高的圩堤,把两岸隔成了圩里圩外,却几十年都不曾把姑姑和娘家隔开过。

十多年前,奶奶也去世了。

车路河上建起了公路桥,表妹们都买了车,来圩里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可姑姑来圩里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除了春节带着表妹们来拜年,就是圩里娘家有事,过来随份子、出人情,平时基本不到圩里来。

姑姑来了,圩里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少了。熟人遇见了,总是客客气气说一句:“来走亲戚啊?”那一瞬,姑姑的眼底拂过一丝悲凉。以前姑姑到圩里,熟人打招呼都是说:“又回家望妈妈啦?”

姑姑来了,却几乎从不肯留宿。面对挽留,总是一样的说辞:“现在顺便,几分钟就到家了,不麻烦你们”。

奶奶在时,姑姑住多久,都没有怕过麻烦。圩里本来就是她的家。

那个晚上和她一起睡觉、每晚陪她说话到深夜的人走了,圩里再也不是姑姑的家。

奶奶走了,那高高的圩堤把花甲之年的姑姑隔成了一个不肯麻烦娘家的亲戚。

2019/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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