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脸
小林成绩一直不错,是父母在外人面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话题。
春节过后,小林常年多病的母亲彻底卧床了。父亲一个人,在家种几亩地,农闲时到附近小厂打打零工,方便照顾小林的母亲。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小林离本二线差了一分。他既没有选择读本三,也没有复读。给在苏南城市里做水电工的表哥打了个电话,背起行囊,登上了去异乡打工的汽车。
老板看小林斯斯文文的,有些犹豫。小林表哥对老板说:“不要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我舅妈常年有病,他每个星期天都回家帮忙干活。农村人,能吃苦呢。”
老板说:“先做几天看看。”
小林留在了工地,老板领着他登记——在一个黑色的考勤机上录指纹。
每天早上上班前,小林都要到考勤机上摁一下指纹。考勤机会发出一声“谢谢!已签到”,下班再去摁一次。
工地的工作很辛苦,小林刚刚到工地,什么都不会。只能做些切墙槽、錾墙洞之类又脏又重的活。
一个礼拜以后,早上上班时,不管小林在考勤机上怎么摁,考勤机都没有反应。小林对老板说:“老板,考勤机坏了。”
老板哈哈大笑:“小林,不错。正式留在这儿干吧,工资我不会亏待你。”
老板重新给小林在考勤机上扫描了脸。再次站到考勤机面前,不用摁手指,考勤机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谢谢!已签到。”
中午,小林问表哥怎么回事?表哥说:“你这几天干活没有偷懒,手指头上的指纹磨平了,考勤机读不出来了。”
小林吃苦耐劳,勤奋好学,三个月就从小工变成了中工,工资也涨了一大截。小林平时发了生活费,除了留点伙食费,其余都寄回家给母亲买药。
半年的时间,一双拿笔的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一张白净的脸晒得紫红粗糙。玉树临风的帅小伙变成了黝黑粗壮的男子汉。
刷脸的考勤机真是先进!不管小林是当初的白脸还是后来的黑脸,也不管是当初精神的短发,还是现在乱蓬蓬的长发,更不管是上班时干干净净,还是下班时灰头土脸。只要小林在考勤机前面一站,考勤机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女声:“谢谢!已签到”。
年底,小林揣着半年的工资回家了。扛着一只硕大的彩条布行李包,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
一进村,小林就遇着了村支书的老婆。小林赶紧停下来打招呼:
“婶子好!”
支书娘子定定地看了一眼小林,夸张地说了一句:“你是小林啊?怎么混成这样啦?我还以为是……”
后半句没有说完,两只胖指头从牙缝里捏出一只瓜子壳,扔在地上,扭着硕大的屁股走了。
小林笑了笑,继续往家里走。在外打拼的人陆续回家过春节了,路边停放着各式各样的小汽车。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路上没有几个人。
小林看见初中同学小钱从一辆小车上下来,后面跟着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
小林赶紧喊:“小钱。”
小钱回头看了看:“哦,小林啊。”
身后的女人满脸鄙夷地剜了小林一眼,嗲嗲地问小钱:“钱总,这人谁啊?”
“庄后的小林。”
小钱一边说,一边往家里走,再没有和小林说一句话。
小林陡然感觉寒风直往脖领子里钻,他缩着脖子快步往家里走。
小林家的三间旧瓦房在一排排盖琉璃瓦、贴大理石的别墅衬托下,显得矮小而寒酸。
小林在门外喊了一声:“妈!”
一条黑影飞快地冲了出来,裹着一身的寒气,一下子扑到小林身上。一条热乎乎的舌头在小林脸上乱舔。
小林放下行李,双手搂着分别半年的黑狗,终于感觉到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