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

相女

高老师教了大半辈子书，方圆十里的孩子大多是她的学生。

高老师桃李满天下，在光明庄上深受敬重。这不，她的孙子清泉刚到了婚龄，庄上人比她还着急，一个个的忙着给她介绍孙媳妇。

星期天，高老师被庄上二凤娘拉到了她娘家庄上的老板黄坤家。黄坤有个女儿黄妍，和清泉年纪相当，黄坤仰慕高老师的人品，拜托二凤娘给牵线搭桥。

黄妍是高老师的学生，因为家庭条件好，从小就穿着时髦，加之人又长得漂亮，一直是学校里的校花。高老师对黄妍有印象，那是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姑娘，学习也蛮用功的，听说高考差了两分，回家后在老爸厂里做财务。二凤娘说，追求黄妍的年轻后生能排到串场河去，可她偏偏一个也没看上。

清泉也没能考上大学，回到光明庄上办了个不算大的养鸡场，成了鸡司令。虽说当下农村姑娘眼光都瞄上了城里，可清泉是高老师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品那是没话说，长相也是玉树临风的，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来提亲。清泉倒是一万个不着急，可高老师却背不住乡亲们的热情，半年已经相了五个姑娘了。可一个也没有相中，高老师说得巧妙：“我家清泉想等做出点成绩来。”

黄家可真是气派！三层的大别墅，足足一百五十平的大院子。院子里光是小汽车就停了三辆，一家三口人手一辆。

黄坤也是高老师的学生，喝了茶水，夫妻俩领着高老师楼上楼下看了一遍。高老师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黄坤，你这家里弄得像皇宫啊。”

黄坤的老婆在一旁搭话：“我家就妍妍一个姑娘，将来都是她的。她要是不想住在农村，我们就给她到城里去买个商品房。”

高老师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黄家来了客人，邻居也来看热闹。大伙远远地看着高老师，认识的人不停地跟高老师打招呼，高老师满面春风地跟大家一一问好。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高老师”。高老师一看，是明月妈妈，赶紧走上前去：“是明月妈妈呀，你家也在这里？”

面对高老师伸过来的手，明月妈妈不自觉地把右手缩到了背后，左手指着院墙外的三间瓦房，微红着脸说：“我家就在隔壁，明月也在家，高老师去玩？”

“好啊，去转转。”高老师笑着说。

“我陪你一起去，黄妍还在明月家呢。厨师饭马上就做好了，正好去喊她回来吃饭，这个丫头害羞呢，一早躲到明月家里去了。”黄妍妈妈穿着一件黑色的高级羊毛衫，一条硕大的项链在羊毛衫外面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明月妈妈走在前面，高老师几个跟在后面，没几步就到了明月家。

明月家和黄坤家比起来，简直可以算是寒酸了。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瓦房，屋里还铺着水泥方块地砖。明月妈妈冲着房里喊：“明月，高老师来啦。”

房门一开，明月和黄妍同时出现在门口。明月看见高老师，赶紧跑过来打招呼：“高老师，您快请坐。”

说完，麻利地去厨房拎出一只开水瓶，给高老师泡了一杯花茶。黄妍也羞红了脸低低地喊了一声：“高老师”。黄妍和明月同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说的闺蜜。

高老师在明月家转了一圈，到房里和明月生病的爷爷说了会儿话，和黄妍妈妈一起回去了。到了黄坤家里，高老师拉过二凤娘，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就不在这儿吃饭吧。”

二凤娘登时愣住了。她知道，如果高老师愿意留下来吃饭，说明她心里愿意；如果她不肯留下来吃饭，表明她没有相中。二凤娘问：“高老师，黄家您还不满意，你到底想给清泉找个啥样的呀？”

高老师笑着说：“你这是说哪里话？我就是陪你回娘家来玩玩的。你别看我老了，我可不封建。孩子的事，由他们自己做主。清泉想等做出点成绩来再谈婚事呢，我这个做奶奶的，可不能替他做主。”

黄坤知道了高老师的意思，搓着两手说：“高老师，成不成的，也不在乎吃顿饭。这都准备好了。您老是我和妍妍的老师，我们请您吃顿饭还不是应该的？”

“玩也玩过了，吃饭就免了吧。黄坤，我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你呀，真有出息。老师替你高兴！”高老师真挚地说。

“砰”的一声，厨房里好像摔碎了什么东西，随即传出黄妍妈妈的声音，“师傅，你当心点。这个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盘子，是妍妍他爸在景德镇定制的，贵着呢。”

高老师坚持不肯留下，黄坤只好把她们送到村口。

高老师回到家，晚上跟清泉说：“清泉，奶奶今天给你相了个好姑娘，你先和人家处处看。”

清泉自幼跟着奶奶，对于奶奶的话言听计从，不久，果然开始恋爱了。

一年以后，清泉结婚了。

婚后，清泉一心侍弄养鸡场，不久就扩大规模，吸引了光明庄上十几户村民跟着一起养鸡。

清泉媳妇负责后勤，洗衣做饭，伺候公婆，服侍高老师，家里家外一把手。光明庄的人都夸清泉找了个好媳妇。

又过了两年，清泉牵头成立了“光明庄养鸡合作社”，担任法人、董事长。清泉媳妇也生了个漂亮的女孩，起名叫晚秋，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像芝麻开花一样。

黄妍两年前嫁给了一个镇领导的儿子，门当户对的，听说蛮幸福。可前不久夫妻俩离婚了，听说是婆婆去世以后，两口子一个都不会做饭，天天叫外卖。小两口天天为了谁做家务而吵架，都是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疙瘩，谁也没受过这气，最终一拍两散。

黄妍离婚的消息传到了明月耳朵里，明月问高老师：“奶奶，你当时咋就相中我了，我妈还有残疾，我给黄妍做丫鬟也不够呀？”

高老师用手梳了梳满头的白发，慈祥地说：“你呀，你哪里知道。”

“奶奶，你说给我听听呗。”明月蹲在高老师的椅子前，摇着高老师的腿撒娇。

“按说黄妍也是个蛮好的姑娘，可惜被她妈给带歪了。”

“这关她妈什么事？”

“我那天去看了，她家呀，确实是好，气派、有钱。一家三口住那么大的别墅，也难怪他们，打扫不过来呀。”

“打扫不过来？”明月听得一头雾水。

“是呀，打扫不过来。知道我们要去，楼下那天是打扫了一下的，可墙角的蜘蛛网还挂着呢。二楼卫生间里的垃圾桶一个星期都没有倒了，撑得盖子都盖不上了。洗衣机上、沙发上到处都是衣服。喝茶的茶杯呀，是高档的水晶杯，可惜没洗干净，都快变成磨砂杯了，糟蹋了那上好的龙井啊。”

“您老这是火眼金睛啊，这些小细节您都看见啦。”明月听了想发笑。

“这些都是小事情，可我发现黄妍和她爸妈床上的被子都没有叠。”

“被子没有叠？”

“是啊，你想，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连被子都不知道叠，你想，她平时得有多邋遢！一个女人，不管她穿着多么光鲜，也不管她有多大本事，如果邋遢，终究不是过日子的人啊。这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这是从她妈那里遗传下来的习惯。那天天气凉，她妈特意把金项链挂在羊毛衫外面。厨师不小心打碎个盘子，她妈说的那话，处处显摆她家里有钱。这种人，骨子里有种优越感，锦上添花容易，同甘共苦难啦。”

“奶奶，您这哪是相亲，您老是破案去啦。那您咋又相中我了？”明月还是不明白。

“我是相中你妈了。”高老师笑了。

“相中我妈？”明月更不明白了，她妈是个残疾人，高老师咋能相中个残疾人呢？

“相中你妈！你妈手有残疾，我喝茶的时候特意搓了搓你家饭桌的桌腿，干净啊，一尘不染。我还看了你家厨房，虽然小，却井井有条，尤其是锅台上那块晾着的抹布，简直比有些人家洗脸的毛巾都清爽。连抹布都洗好了晾着，这人得有多细心？我听二凤娘说，你爷爷中风瘫痪，躺在床上几年了，一直住在正房里，你爸妈住在偏房里。我也去看了，你爷爷房里没有一点儿异味，老人身上也没有一块褥疮。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你爷爷到今天都活得好好的，正常人都难以做到啊，何况你妈还有残疾。这样的妈妈教出来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可我家穷啊。”

“穷怕什么？你家不富裕，是因为你妈残疾，你爷爷有病给拖累的。你不残疾呀，清泉也不残疾，只要人靠得住，什么样的钱不是人赚来的？”

“奶奶，您就根据这些？”

“这些就足够了。看看你来家这几年，把家里收拾得比宾馆都干净，对丈夫关心，对老人爱护，里里外外照应得周周到到，清泉才能安心去忙他的事业。娶媳妇不就是要娶这样的？既能下得厨房、相夫教子，又能出得厅堂、睦邻爱亲。这些都是你妈平时言传身教的结果，它是你流淌在血液里的品德。明月，还是这老话说得好啊——娶人家女儿，看人家娘！”

2022/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