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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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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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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阙

 

我的大爷爷和大奶奶是表兄妹,婚后生了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大奶奶膝下空虚,便把娘家侄女说合给了婆家的侄子,希望晚年身边能有人照拂。于是,海里老王家第三代的女儿又一次嫁到了乡下的袁家,成了我的母亲,我的大奶奶也是我的姑奶奶。

乡下有“跨阙”的风俗,说人过六十便有了“阙”,要在逢三逢九的生日这天由女儿搀着“跨阙”,只有跨过了路上的“阙”,才能跨过生活中的沟沟坎坎,安享晚年。

跨阙在苏北农村很流行。跨不读“跨”,是淮方言里的“厚挖”切,迈步跃过的意思。“阙”有人也写作“缺”,《列子·汤问》里有“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水经注》里也有“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都是缺口的意思。

母亲既是侄媳妇,又是侄女,带大奶奶“跨阙”自然是母亲义不容辞的义务。

每到生日,大奶奶穿上母亲给她置办的新衣,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一个滚圆的发髻,早早地等在家里。母亲领着她来到庄前田野里一条墒沟前,搀着她的手一跃而过。跨过之后母亲说一句:“大姑,跨过啦。”大奶奶也大声说一声:“跨过啦!”橘子皮一般的脸上便绽开了一条条幸福的笑纹,仿佛人生真的从此便再无坎坷了。回到家里,父亲早已准备好了鞭炮香纸。燃放过后,母亲给大奶奶捧上一碗长寿面,中午再做几个家常菜,一家人一起给大奶奶祝寿。

大爷爷去世以后,大奶奶愈发黏母亲。母亲四十岁突发心脏病去世,满头白发的大奶奶蹒跚着一双小脚,俯在母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那个在身边嘘寒问暖的女儿走了,往后余生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再也没有人搀她“跨阙”了,大奶奶像一枚秋后的枯叶孤独无依,不久,也追随母亲去了天国。

搀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画面。小时候父母搀扶着我们蹒跚学步,父母老了,我们搀扶他们走过人生最后的旅程。人生就是一段搀扶,你搀扶我长大,我搀扶你变老。

农村的生活越来越好,“跨阙”也不再限定六十岁以后了。岳母五十三岁生日,我前一天就把她带到家里来了,妻子早早准备好了一切,我们要带岳母“跨阙”。路上早就没有了沟坎,我在门外放了一张矮凳,妻子拉着岳母的手跨过矮凳,大声地说:“妈妈,跨过啦。”岳母也大声说:“跨过啦!”和母亲当年搀着大奶奶“跨阙”一模一样。

岳母五十九岁的“阙”,六十三的“阙”,我们都拉着她平安跨过了,却没能拉着她跨过六十九的“阙”。每到婆奶奶(生了孩子以后,我开始称岳母婆奶奶)的生日,妻就会默默地说:“今天是我妈的生日。”一整天都恹恹的。

今年我也五十三了,也到了“跨阙”的年纪。早上我和妻一起到街上去吃早茶,妻一定要抢着买单:“今天我请你。”

在饭店里,我的手机“哗啦啦”地响了一阵,仿佛谁在桌上倒了一堆金币。我打开手机,是弟弟发过来的红包:“生日快乐!加个菜!”

今天也是二哥卫华父亲的八十岁寿诞,二哥“封”在杭州,只能在朋友圈遥祝老父亲安康。我跟他开玩笑说:“你好像还忘了一个。”二哥立马就说出了我和妻的生日。

一个上午,女儿、侄女、妹妹们的祝福几乎挤爆了手机。

人生在世,有人记得,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今天是我五十三岁生日,我没有“跨阙”,却无由来地想起了那些天国的亲人。妈妈、大奶奶、婆奶奶,你们在天堂还好吗?

2022/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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