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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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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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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房子

纸房子

呈祥这些年在城里混得不错,想回家给死了二十年的老子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法事。

呈祥和老母亲商量,请几个和尚?通知哪些亲朋好友?办什么档次的酒席……

老母亲看着呈祥:“儿啊,你家老子一世就想砌口大屋,苦到死,也不曾砌得起一口五架梁的瓦屋。你现在楼房敞天,吃穿不愁,你要是孝顺,给你老子化上一口大瓦屋吧。”

“就依娘的,给老头子烧口大瓦屋。”

呈祥找到了荣八住的两间小房子:“哥呀,老头子八十冥寿,请你帮忙糊口大瓦屋。”

“哪天要用?”

“还有半个月。”

“放心吧,不耽误你办事。”

荣八约摸六十岁,在家族里排行老八。其实他家里已经三代单传,儿子养了个丫头,赶上计划生育,说什么也不肯再生了。

荣八的儿子在城里化工厂上班,老婆孩子都住在城里,一家三口租了间小车库。荣八砌给儿子结婚的七架梁大瓦屋闲置在庄上,荣八和老伴不肯住进儿子的大房子,依然住在自己的两间小房子里,种几亩地,倒也逸逸当当。

荣八得空就去把儿子的空房子打扫一遍,一边打扫、一边叹气:“荣家这一门要绝后了。”

答应了呈祥的事,荣八打开儿子的大房子做作场。

先到街上买回来五色纸、毛笔、墨汁,再从仓房里搬出一捆陈年的芦柴,仔仔细细地剥去芦柴上的枯叶。

找来剪刀、竹尺、老虎钳和细铅丝,把那些纤细白净的芦柴或剪或折,搭成房子的轮廓。把五色纸裁成各种规格的纸片,再用毛笔蘸上浆糊,小心翼翼地把五色纸粘到芦柴搭好的骨架上。

三天的时间,框架基本成成型了,荣八用毛笔蘸了墨汁,在房顶上画瓦片,在墙上画砖缝,一钩一合、一楞一槽,一丝不苟。

再画上窗花、画上门环、画上雕花栅栏……

画好了这一切,荣八开始给房子装修、置办家具。

十天以后,荣八把呈祥领到了儿子空置的大房子里。一进门,呈祥就乐了——好漂亮的纸房子!

呈祥高兴地说:“哥呀,你这手咋这么巧呢?”

荣八蒲扇一般的大手摩上了头顶,腼腆地咧着嘴笑,像个受了老师表扬的孩子。

“哥呀,我娘这回肯定满意!给你多少钱?”

“本钱没几个,就是费工夫,我做了小十天,工钱你随便看着给吧。”

“那我给你一千吧。”呈祥掏出钱包,点出十张老人头,递给荣八。

“这太多了,一半就不少了。”荣八显得有些局促,涨红了脸推辞。

“不多,不多。哥呀,你这手艺要是在城里,两千都不多。”

呈祥亡父冥寿那天,所有人都被那一幢惟妙惟肖的纸房子惊到了。呈祥妈妈抹着眼泪念叨:“老头子啊,你一世想口五架梁啊,小伙帮你砌了口七架梁啊,你在那边享福啦……”

荣八糊房子的名声一下子传遍了十里八村,上门请他糊房子的人络绎不绝。

荣八手巧,糊的纸房子高大气派、惟妙惟肖。荣八不贪财,糊好房子随便人家给几个工钱。这样一来,荣八的生意更好了,忙得几乎闲不下来,隔三差五就有一幢七架梁的纸房子被做喜斋的人家抬走。

荣八平常还是住在那两间小房子里,有人请他糊房子的时候,他才打开儿子的空房子当作场。没办法,他自己的小房子根本放不下那幢高大、宽敞的七架梁。

荣八手里有了余钱,可他每天粗茶淡饭,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都给儿子存着。儿子一家在城里租的车库还没有荣八的小房子宽敞呢,荣八去过一趟,转个身子都费劲。荣八想帮衬儿子在城里买套房,哪怕小点儿,总比租人家的车库强吧。

七十岁的荣八,手里有了二十万块钱,琢磨着儿子再凑凑,可以在县城买套小房子了。孙女都上高中了,一家三口还挤在人家出租的车库里。

没等荣八把钱送给儿子,交警打来了电话——儿子上班途中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

荣八倒下了,蒲扇一般的大手捂着脸,泪水顺着粗糙的指头缝往外冒。

送走了儿子,荣八又躺了半个月,爬起来后,天天把自己关在儿子的空房子里。

荣八的儿子烧六七,荣八着人从空房子里抬出一幢纸糊的大别墅。

所有人都惊呆了——好一幢气派的大别墅!

别墅前面是高深的院墙,围着雕花的栅栏。大门口蹲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院子泊着一辆小轿车。别墅上下两层,雕梁画栋。客厅里,桐油的八仙桌油光铮亮,围着四张宽大的琴凳,沿墙一圈真皮沙发富丽堂皇。厨房里,电冰箱、煤气灶、电饭锅、微波炉一应俱全。主人房里是绣花帐檐的雕花大床,推拉门的衣橱。床对面,还有一台挂壁大电视机。卫生间里,台盆、马桶、淋浴房,一尘不染。

楼上布置更是精美,书房、卧室、卫生间,应有尽有。

荣八把大别墅端端正正地安在儿子墓前,仔仔细细对好每一处接头,蒲扇般的大手摸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荣八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自己扎了一个月的纸别墅。乱窜的火苗映红了荣八枯瘦的脸,也映红了他花白的头发。

荣八从此不再给别人糊纸房子,也没有再进儿子的大房子,住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直到八十岁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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