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师

陆老师

陆老师姓李，大名李俊。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冬天喜欢戴一顶有护耳的棉帽子，远看，还真有点像雷锋。陆老师在生活中，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雷锋。

所有人都知道，陆老师在光明小学只上副课。

陆老师的体育课最具特色，标准的中式步操。昂首挺胸正步走，一二一，一二一，铿锵有力，气贯长虹。

陆老师的音乐课是纯粹的爱国主义歌曲，《保卫黄河》《南泥湾》《东方红》《团结就是力量》，几乎每一节音乐课陆老师都要领唱一遍《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陆老师站得笔直，挥舞着两手在讲台前打拍子，直唱得教室里的孩子们一个个热血沸腾，直唱得陆老师自己也常常热泪盈眶。

孩子们终于知道陆老师是一位退伍的志愿军战士，十八岁就走上了抗美援朝的战场。退伍后因为家庭贫穷，入赘光明庄陆家做上门女婿，因为革命有功，被安排在光明小学做了一名民办小学教师。

陆老师没有什么文化，无法胜任文化课程，他主动要求带着孩子们上劳动课。光明小学有五六亩旱地校产，陆老师带着高年级的孩子把旱地分成大大小小十几块，根据时节种上不同的庄稼和蔬菜，有大蒜小葱，有韭菜萝卜，有番茄黄瓜，有山芋土豆，冬栽青菜夏种豆，一年四季，菜园里都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生机。陆老师不会上文化课，种田却是一把好手。翻地、播种、薅草、施肥，样样精通。陆老师浇菜水，泼出去的水像一张撒开的渔网，均匀地落在菜叶上；陆老师种豆，不用拉线，长出来的豆苗横平竖直；陆老师割麦，只听见镰刀“唰唰”作响，站着的麦子就像是听到号令的士兵一样，整整齐齐地匍匐卧倒。

陆老师还负责上下课打钟。上课铃是急促的三连声“当当当，当当当。”下课铃是悠扬的单声“当——当——当——”

没课的时候，陆老师也不闲着，到食堂里烧好开水，拎到办公室里，给每个老师把水杯加满。有老师对他说一句“谢谢”，他立马“啪”地敬一个标准的军礼：“为人民服务！”

陆老师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帮请假的老师代课。学校的老师都是民办教师，平时谁有事，只要跟陆老师说一声，他立马就会一口答应。到了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准会传出耳熟能详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陆老师年岁渐长，被安排到学校食堂烧饭。为了能及时做好早饭，陆老师干脆在食堂里搭起了一张小床，晚上睡在食堂里。学校只有几个外地老师驻校，除了偶尔拿黄豆兑换些豆腐百叶，跟扳罾的渔民买些小杂鱼，大多时候是菜园里长什么，食堂里就吃什么。陆老师总能搭配着做几道不同花式的菜肴，冬天烫大蒜，夏天拍黄瓜，春天拌芫荽，秋天烧扁豆。一位泰州下放的女知青周老师一次从青菜汤里吃出一块暗黄色的纸片，手扶着墙角干呕了半天，大骂陆老师眼睛瞎了，农家肥都没有洗干净。陆老师搓着两手站在周老师身后，老脸憋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活脱脱一个犯了错的小战士，等待着首长发落。

陆老师二十多岁到光明小学，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多年，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光明学子。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矮墩墩的身躯却一直挺得笔直。校长和老师无论谁喊一声“陆老师”，他都会声如洪钟地喊一声“到！”行事作风永葆军人本色。

退休前，陆老师转成了公办教师，工资涨了一大截。陆老师在家里摆上两桌酒，把所有老同事都请到了家里喝酒。那天，同事们第一次看见陆老师流泪：“感谢共产党！给我这个不识字的假老师养老。”别看陆老师在学校里成天乐呵呵的，可他家里有四个子女，爱人身体不好，就凭他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苦哈哈地过了几十年。大伙开玩笑说：“今天要把陆老师喝穷。”陆老师踉跄着搬出一扎东台粮酒，豪气冲天地说：“今天高兴，喝！军火有的是！”

“陆老师请客——军火有的是！”从此成了光明庄上一句家喻户晓的歇后语。

2022/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