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刀

张一刀

东广家里祖传杀猪。东广初中毕业想到苏南去打工，父亲天天做他的工作，说什么荒年成饿不死手艺人，说什么一人杀猪全家吃肉，说什么油手又油嘴，落副猪下水。东广架不住老子天天啰嗦，跟在后面学起了杀猪。

东广杀了几年猪，无论是技术还是经验都超过了父亲。父亲看着青出于蓝，自己安心退休养老去了。

东广每天走村串户杀猪卖肉，渐渐练出了一刀准。卖肉时，顾客只要报个数，东广一刀下去，抽出两根稻草打个绳扣，把肉扣好了往顾客手上一递。起初有人不除疑，拿起戥子复秤，结果，每次秤杆子都是翘翘的。时间长了，大伙给他起了个绰号——张一刀，渐渐地，大名东广没什么人叫了。

张一刀不仅卖肉一刀准，更有一双神眼。杀猪时，只要站在猪圈外看一眼圈里的大肥猪，就能报出杀多少肉，上下不离半斤来去。有人不服气，和他打赌，每次都输给他一顿酒。

那天，村主任请张一刀到家里杀猪。他站到猪圈外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太肥了，卖不掉。”

村主任一把拉住他：“大肥猪！大肥猪！不是越肥越好吗？”

“大主任哎，早就不是抬头看人低头斫肉的年代了。现在谁还买肥肉？都拣瘦的剁。你这条猪出二百三十斤挂片，脖子上肚子上的八斤半肥肉实在没人要。”

“张师傅帮帮忙，老太婆辛辛苦苦养了一年，不能留在家里自己吃。”

“那八斤半肥肉真没人要，要不你自己留在家里熬油？”

“你先杀，都说你张师傅一眼准，我倒要看看你眼睛有多毒？”

东广磨磨蹭蹭，直到天黑才把猪杀好。一会儿吩咐主任老婆烧水汆猪血，一会儿让主任出去借大秤，把主任两口子支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猪头卸好了，猪脚收拾了，大肠也翻了，那两片扔在门板上的挂片都吹得僵了面。这才让主任拿过借来的大秤过磅，果然，一片一百一十六，一片一百一十四，二百三十斤，分毫不差。

主任拍拍挂片：“张师傅，你看看这肉，哪有你说的肥肉，都是实膘。”东广也不理他，拿过自己那只油腻腻的帆布包，数出一沓钞票来：“二百三十斤挂片，****钱，你点点。”

主任收了钱，帮东广把猪肉和猪下水装上摩托车。东广跨上车，和主任摆摆手，“橐橐橐”地开走了。

主任对着东广的背影“呸”了一口：“吹牛皮的张东广！还神眼，瞎眼差不多。”

话未说完，他老婆从厨房里端出一只搪瓷盆来：“这里还有半盆肥肉。”

主任一看，果然有几块剐下来的肥肉堆在盆里，拿过秤来一称，足足八斤半。

主任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狗日的张一刀，眼睛比秤钩子还准！”

庄上李老太养了一条猪，养到二百斤时不知得了什么病，打了十几天针也不见好，只好请了东广来杀，省得病死了不值钱。

东广站在猪圈外看了一眼：“李奶奶，猪病了半个月，杀不出肉来。”

“能杀多少？”

“最多能出八十九斤挂片。”

李老太伸手擦泪，“老头子咳了个把月，卖了猪带他去医院，不管多少，杀吧。”

“九十斤都杀不到？”李老太的侄子站在一旁问。

“杀不到。”东广笃定地说。

一小时不到，猪杀完了，分箱（沿着脊梁骨把猪肉分成两片）过磅，一片四十四，一片四十六，刚好九十斤。

这下，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起哄了：“张一刀今天走眼了”“过了一世的江，阴沟里翻了船”“牛皮吹炸了”

说什么的都有。东广也不说话，拿过帆布包，按九十斤挂片给李老太结了账，把猪下水装到两只铁框里，挂到车架两侧，再把两片猪肉搁到车后座上。一切收拾妥当，拿出一把剔骨刀，伸手从猪脖子位置剜出一块肉来扔到地上，对李老太侄子说：“送给你家狗吃。”

说完，跨上摩托车“橐橐橐”地开走了。

李老太的侄子狐疑地捡起那块肉，发现硬邦邦的呈紫红色，原来是打针打多了，已经变成了一块疙里疙瘩的僵肉，根本就不能吃。

拿过戥子一称——刚好一斤！

2022/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