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7000字)
阿伴
陈承杰
一
保根要教阿伴给老爹掂尿罐喽。
他把一个酒瓶盒子剪掉一截,在两边用剪刀各钻一个小孔,穿上绳子,做成了一个有提绳的“尿罐”。
他喊了声:阿伴!指了指地上的“尿罐”,开始做示范动作。他弯腰、张嘴,把绳子衔到嘴里,吊起了“尿罐”,一边从堂屋里往外走,一边摆着手,“阿万阿万”地唤着阿伴。阿伴蹦着跳着跟着保根。围观者在欢笑声中自动闪出一条人墙胡同。
保根把“尿罐”衔到茅厕处,放下,而后又衔起往回走,摆着手,“阿万阿万”地唤着阿伴。
保根回到屋里,把“尿罐”放下,示意阿伴学着他把“尿罐”衔起来。阿伴果然领会了保根的意思,张嘴衔着“尿罐”提绳,叼着走到茅厕处,放下,又衔回到了屋里。
围观者啧啧称赞,纷纷问保根,这是啥狗,咋这么精?通人性哩!
它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德国牧羊犬。保根笑着,高高地挑起一根食指说,一万块买的!
那狗体型略大于本地土狗,两耳直立,一副机灵相。真是好狗!很多人赞不绝口。保根满脸的得意,掏出“中华”牌香烟散了一圈。
大家吸着烟,吞云吐雾,围绕狗谈笑风生。这时,邻居保仓走近了保根。保仓是保根远堂弟兄,在全村也是保根最亲的人。保仓说,保根哥,狗只会这些还不行,光把尿罐衔出去,再衔回来,不把尿倒掉,那有啥用呢?
保根听了,若有所思地说,也是,还得教会它能把尿倒出来呢!
他随即喊了声:阿伴!指了指地上的“尿罐”,要开始教阿伴倒尿。这时,保仓制止他说,保根哥,用这个教不行,到时候,它光知道衔这纸盒子,不知道衔尿罐,那不是鸡孵鸭子——白费心机吗?得实弹演习!。
保根问,怎么个实弹演习?
切,实弹演习,就是用真家伙呗。保仓说,山葵叔,你的尿罐子呢?
在被窝里坐着的山葵,一直关注着保根的教狗行动。你们别再瞎胡闹了,狗哪能学会倒尿罐呀?山葵很无奈地往床下指了指说,唉!你们闹吧!
保仓从床底下把尿罐子拖了出来。顿时,屋内弥漫着尿骚味,有几个人还捂着鼻子笑。
保根苦笑说,这、这……
保仓忙说,怕脏是吧?我去刷刷。保仓到院子里,把罐子一连刷了几遍,又盛上半罐子水,到屋里又把旧提绳剪掉,换了一条新提绳,对保根说,保根哥,开始实弹演习吧!
保根还是有点难为情,掏出烟递给保仓一根,苦笑着说,保仓,你演习吧?
保仓接住烟,慢悠悠地点上火,喷着烟雾说,保根哥,我演是能演,为了自家老人再脏再累的活都得干,也必须干。可是,山葵叔毕竟不是我亲爹,如果我替你代劳了,你落个啥名誉?你说对吧?保根哥。
是呀,是呀。几个人跟着打锣敲边鼓。
对对,保根嘴里应着,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对保仓说,还是你替哥代劳吧,给你二百块钱酬金。
这不是钱的事!保仓笑着,把保根递钱的手挡了回去,提起罐子闻了闻说,罐子看着脏,实际很干净了,一点气味都没。来吧,我的保根哥!
有几个人嚷道,开始吧,不脏,开始吧。
保根脸上挂着无奈的表情,说声好,来吧阿伴……
没用多大功夫,阿伴学会了倒尿罐。
围观者拍手叫好!
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从山葵的小院里涌了出来,正路过的村主任刘全拐进了院子。他扒拉开众人,嚷道,耍猴哩?还是卖艺哩?
保根见刘全来了,急忙掏烟,脸上挂着笑说,主任,我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拜访你哩!
呵呵,是吗?刘全接过烟说,怎么弄个狗?
这狗不是一般的狗,是德国牧羊犬,精的很,懂人性。保根说,老爹得了个脑梗,腿脚不方便,爹娘就生养我自己,我在外面又不能回来照顾他,叫他到我那住着,他说舍不了老家,非在这小院里住着不行;要把他送到老年公寓吧,他说,又不是没有儿孙;说雇个保姆吧,他摆着手说,那更不行!那不成了县太爷啦!你猜老爹还咋说?他说雇保姆还不如给他买条狗作伴呢!咳,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买了这条牧羊犬,不仅能给老爹做伴,还能帮他做点事。
刘全听了,不住地点头,说,好,好,不错!这狗,哦,这牧羊犬都是能做那些事呀?
能倒尿罐!有人抢着说道。
刘全看看狗,又看看保根。好,好。刘全坐到山葵床沿上,看了一圈众人,把嘴伸到山葵的耳边,用手遮着嘴说,山葵哥,这下好了,你有伴了!往后不要再打桂莲嫂的主意啦!
虽然刘全说话的动作是不想叫大家听到,但是,说话的声音不低,在场的人都能听到。众人偷笑。
桂莲28岁守寡,与一双儿女相依为命,因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了墙。那是在文革时期,她在村里被挂着破鞋游了街,夜里跳到了村头巴清河里,想一死了之,恰巧被从学校回家的山葵救下。她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由于背着个“破鞋”的坏名声,整日郁郁寡欢,很难看到她的笑脸。
20年前,山葵的妻子因病去世。山葵是位小学教师,人又帅气,心眼又好,再加上与桂莲是一户之隔的邻居,两人年龄也相当,都是五十来岁;桂莲的儿子大学毕业在省城结了婚,女儿嫁了人,身心轻松的桂莲慢慢又萌动了春心。山葵星期天回家,桂莲就偷偷去他家里,有时帮他洗洗衣服,有时帮他做做吃的。起初,山葵还推辞,不让她给洗衣服,也不让她做饭。桂莲啧怪说,你是俺的救命恩人,就不能叫俺报答报答呀?桂莲的锲而不舍,耐心帮助,感动了山葵,他慢慢接受了,还笑眯眯地对桂莲说,你做的葱花饼最好吃,我要你天天给做葱花饼吃!
这些事,村里人看在眼里,传在嘴上,都知道。保根一家人在上海办了一个小工厂,刚刚起步,事情太多,几年都没回家一趟,父亲与桂莲的事他们一点也不知道。直到俩人要办手续的时候,山葵才给儿子说了此事。
儿子儿媳听到这一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给父亲闹了个天翻地覆。特别是儿媳翠兰,一蹦老高,唯恐天下人听不到似的,拍着手吼,说父亲离了女人不能活!几个工资花不完心里难受!在自己的儿子孙子身上都舍不得花,原来是专留着娶老婆呀!……儿子说,娶就娶呗,也得娶个良家妇女,你娶个臭名远扬的破鞋,叫你的子孙怎么出门见人?他最后给父亲下了通牒:要是娶了那破鞋,就断绝父子关系!
就这样,一对老鸳鸯被生生打散了!
保根教会了阿伴倒尿罐后,又接着教它请医拿药、购买东西了。他领着阿伴从家到村卫生室来回走了几趟,每次到卫生室,他就指着招牌上的红十字叫阿伴看,还用父亲的手机把招牌拍下来,在家里只要让阿伴看看照片,写个纸条让它衔着,手向外边一指,它就往卫生室窜去。保根用同样的方法,也教会了阿伴到村里超市去买东西。
几天后,保根教会阿伴这些,就回上海去了。
二
阿伴在山葵身边还真成了不可或缺的伙伴,也就是说没枉保根对老爹的一片苦心。它不仅能帮山葵请医拿药,购买生活用品,有时还陪着他“一米六,一米七”地到处溜达。不过,他没有赵本山的“一米六,一米七”溜达的快。他的右腿好像很沉重,抬起来很吃力,每走一步,右手拄着的拐杖颤颤巍巍几下,右脚才能向前挪动一拃远,看着都让人替他捏把汗。这天,他竟然溜达到了村头那家超市里。刘全等几位村民正在超市里斗嘴取乐,看到山葵来了,刘全说,吆嗨!山葵哥咋来了?他呵呵笑着说,该给超市结结账啦。超市老板高声说,慌啥哩,还能怕你这个大富户吗?说着拿出一把皱皱巴巴的纸条子,这都是阿伴从山葵家衔过来的。
山葵把账结了,又拿了几包方便面、饼干和两包食盐。刘全说,你不方便拿,我帮你拿吧?山葵说,不要,我能拿。他把两包食盐放在了阿伴身上的褡裢里,剩下的叫老板用袋子装上,提在左手上,颤巍巍地挪出了门。
大家议论着阿伴的各种传奇故事。刘全说,这狗就是好,精的很,你们来看看!他说着紧走几步,撵上山葵,把他手里的拐杖慢慢抽出来,一甩手扔了一丈多远。这时,阿伴就噌地跑过去,把拐杖衔了回来,并且歪着头,让拐杖的把手朝上,让山葵接。山葵接住拐杖,阿伴还对着刘全“汪汪”两声,以示警告:下不为例啊!
刘全还是提着东西把山葵送到家中。
山葵只要带着阿伴出来,就会有几条狗围着阿伴转,时不时还“呜呜”地挑衅阿伴,要不是山葵不停地大声呵斥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激烈的狗战。有时,山葵嘟囔着说,你们仗着狗多势重咋的?单挑咋不敢呲牙了?你们欺生还是嫉妒?是想吃褡裢里的东西吧?都给我——滚蛋!
正是因为狗的挑衅纠缠,山葵一般情况下不出小院,整日与阿伴为伴,生活倒也乐滋滋的。
这天夜里,几条狗却惹出了一场大祸。
夜黑沉沉的,天气闷热,远处不时还传来阵阵雷声,一场大雨就要降临。
阿伴从桂莲家的墙洞里往外探了探头。墙洞是保仓打破院墙修建的,宽有尺余,高有尺余,是阿伴的专用通道。阿伴确认没有敌情后,就从洞里钻了出来。没承想,阿伴刚出洞口,四只狗“呜”地一声扑将过来。阿伴见势不妙,扭头想钻回洞里,可是,墙洞已被一条狗堵得死死的。阿伴遭到围追堵截,已走投无路,只好拼死迎战。霎时,几条狗咬作一团。汪汪、呜呜、唧唧、嗷嗷,加上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真像一场战乱发生。
俗话说,好手不敌双拳。阿伴因寡不敌众,渐渐感到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嗷嗷地惨叫了两声。
桂莲听到出奇的狗叫声,急忙打开院门跑了出来,趁着闪电,她看到几条狗正围着阿伴撕咬,忙回头拿了棍棒,呵斥棒打,几条恶狗夹着尾巴逃窜了。
阿伴趴在地上迟迟没能起来,桂莲拉着阿伴的前腿根,把它拉起来,引着回到屋里。阿伴趴在地上,张着嘴巴,“哈嗒哈嗒”地喘气。桂莲给它擦着身上的土,发现阿伴的左耳朵被咬了两个洞,还流着血,她心疼地骂着那些狗东西。给阿伴擦擦洗洗,又摸摸全身,觉得其它地方还倒没伤着,只是阿伴太累了。
桂莲摸摸褡裢里的葱花饼,两块少了一块,她又从菜厨里拿出一块放进褡裢里。阿伴爬起来要走,桂莲跟着把它送到山葵家的墙洞处。山葵家的墙洞也是保仓给修建的,宽一尺余,高一尺余。
阿伴钻进院子,突然“嗷嗷”乱叫,桂莲感觉情况不对,急忙趴在洞口又是喊山葵,又是唤阿伴。阿伴钻出来,叫了几声后,急速向诊所方向跑去。不好!山葵可能是摔倒了!桂莲趴在洞口急呼山葵、山葵。
山葵没有回应。
“咔嚓”一个炸雷响过,雨唰唰地下来了。桂莲急得乱搓脚,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她索性试着想从墙洞里钻过去。幸亏她的身材不胖,还真的钻了进去。她先把大门打开,走近堂屋,屋里亮着灯,门开着,一眼就看见山葵脸朝下在门外趴着。她跑过去,忙推着山葵,喊道:山葵山葵……
山葵纹丝没动,一声没吭。桂莲吓得浑身哆嗦着,使劲把山葵翻转过身子,掀起上半身,让山葵呈坐着的姿势,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山葵抱在怀里,不住喊山葵山葵……
闪电一闪,跟着又是“咔嚓”一声巨响,好像山崩地裂。顿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桂莲已按捺不住心中的郁愤,仰脸朝天,歇斯底里地呼喊:山葵啊!泪水合着雨水顺着桂莲的下巴流到了山葵的脸上。怨我啊,都怨我!我不该让阿伴给你送葱花饼啊,不该!不该!不该!她哭着说,你慌啥呢!我哪一次见到你,都给你说,走路要慢,不要慌,千万别摔倒喽!你咋没记住呢?咋没记住呢!啊啊啊,山葵啊!
雨还在下,电闪雷鸣。
保仓来了,他是听到了哭喊声。他扔掉雨伞,两人把山葵拖进屋里。
桂莲拿一条毛巾,给山葵擦脸上的水,还是一声一声喊着山葵。
阿伴带着医生来了。医生用听诊器听听,又翻着眼皮看了看瞳孔,摇着头说,不行了,老人走了!
阿伴抖抖身上的雨水,“唧唧”地叫着,围着山葵转了几圈,用嘴在山葵的脸上蹭了又蹭。
桂莲伸手把阿伴揽到身边,慢慢从阿伴身上湿漉漉的褡裢里掏出了那两块葱花饼,送到山葵的嘴边。山葵,吃吧,这次的饼葱花也多,油也多,吃吧,吃吧。桂莲说着又哭了,你咋不吃了呢?你都几天没吃葱花饼了。你不是说我做的葱花饼最好吃吗?你不是说最爱吃我做的葱花饼吗?吃吧,吃吧,嘤嘤嘤嘤……给你做葱花饼,我还没做够呢!嘤嘤嘤嘤……
保仓拉着桂莲,劝说不要再哭了,回家换……话没说完,他已眼里盈满泪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了。
屋外仍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保仓的黑色雨伞在地上打了个滚,伞柄朝天,仰着脸任凭雨水肆意冲刷。
三
保根回来送他爹,一家人就回来他自己。保仓问他,嫂子和孩子们没回来?保根说,没有,厂子实在是离不开。
葬礼由村主任刘全和保仓按保根的意见全权操办,办得很排场,使保根很长面子。保根披麻戴孝抽着烟,很悠然地守着父亲的遗体。这时,保仓把阿伴领到了保根身旁,将一顶与保根一样的孝帽子戴在阿伴头上,还用针线缝个牢固,一边缝一边说,阿伴,你的主人走了,你也给他老人家戴孝送行吧!屋子外面有十几个人远远看着嗤嗤地笑。
保根看到这些,脸刷地掉下来了,真的是比死了爹还难看!他急切地问道,保仓,你这是干啥?
保仓说,保根哥,你有所不知,山葵叔待阿伴不薄啊!有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给阿伴吃,你教会它的倒尿罐,俺叔一次也没叫它倒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俺叔待它与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心呐。所以,我就叫它给俺叔戴戴孝,也算是报答报答俺叔吧!
保根说,这,这不好吧?
咋着不好了?别管那么多事好不好!难道你一点也不懂咱老家的习俗吗?保仓指着孝帽及两边用线绳吊着的棉球说,你知道为啥都把孝帽子做这么大,遮住半拉眼吗?你知道两边吊着的棉球是啥意思吗?
保根疑惑地望着保仓,摇了摇头。
就是说叫孝子把眼盖上,把耳朵堵上,只管哭丧,啥也别看,啥也别听!知道了吧?说罢,保仓就要出去。
阿伴见保仓要走,站起来要跟着走,保仓指着它低吼一声:阿伴,趴下!
阿伴乖乖地在原地趴了下去。
保仓出去了。门外不时有“嗤嗤”的嘲笑声钻进保根的耳朵里。保根看着戴着孝帽趴在地上的阿伴,又想起一年前他教阿伴倒尿罐时的情景,不禁愤恨起保仓来。这分明是嘲弄我,把我当猴耍,办我难看!他想把阿伴头上的孝帽子拽下来,刚一伸手,阿伴就凶凶地瞪着眼,看着他,喉咙里吼了两声。他再伸手去拽,阿伴竞不依不饶地狂叫起来。保根很沮丧地把手缩了回去,很惊愕地盯着阿伴,有种陌生的感觉。
这时,他好像刚发现阿伴身上的那个褡裢。褡裢就是古人搭在肩上带东西的布兜,两边各有一个口袋。阿伴身上的褡裢不大,有一拃多宽,在前腿处搭着,下面是缝着的,腿前脖颈处用宽布条系着,以防褡裢向后滑动。阿伴头上的孝帽就是保仓缝在这个布条上的。褡裢虽然油腻腻的有点脏,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颜色的,一边是红色,一边是绿色,做工细致精巧。这褡裢是谁做的?又是作什么用的呢?保根想着想着,不禁伤感起来。他把嘴里的半截烟拔出来往地上一扔,抱着头,拱着地,放声大哭:我的爹啊,我的亲爹啊!!
山葵要去火化了。灵车在门外停着,众人把山葵的尸体抬上去,保仓拥着保根上了灵车,阿伴也噌地蹿了上去。
到了火葬场,人很多,一堆堆,一片片,到处都是穿白孝衣和戴白孝帽的人,悲泣声此起彼伏。据说,火葬场一天要火化二三十具尸体。
一家只有一个人戴孝的本来就稀罕,由狗陪着戴孝的更是稀罕中的稀罕。尽管各家办的都是悲悼之事,还是有一大群好奇的人跟着看稀罕,很多人纷纷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并通过微信和抖音发了出去。很快阿伴在抖音里走红了,不到一个小时,点赞10多万,评论上万条。
老人下葬时,阿伴看到众人操起铁锨要将老人埋掉,箭一样“噌”地跳进墓坑,趴到山葵的骨灰盒上,呲着牙发出“呜呜”的怪叫声,不让埋土,不管众人怎么吼,怎么打,它就是不上来。它那誓死保护主人的壮举,让人们都不再忍心喊打了,只好暂时停下了埋土。它的这一举动大出人们的意料,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这一感人的场面又被很多人发到了抖音上。
把爹的后事处理完毕,保根给刘全说,全叔,那边有急事,我想回去,你帮我找个笼子或箱子啥的,我把阿伴带回去。
刘全说,还把狗带回去?
嗯。
好带吗?干脆卖给谁,或者送给我算了!刘全半开玩笑地说。
保根说,我一万块买的呢!
那就卖给我吧!多少钱?你说!
看在你是村长的面子上,你就掏五千块钱吧!
五千块?不要不要,我要他没用。刘全摆着手说,你还是把它带走吧,我刚好有个狗笼子,就是不知道你的车里能否放得下。
刘全把狗笼子拿来,往车后备箱一放,刚好放得下。
好的很。保根从钱包里掏出钱说,全叔,这笼子我不白用你的,给你二百块钱吧!
保根,你把我看成啥人了?你要给钱,我这笼子就不给你了!刘全说着就去车上拿笼子。保根忙说,好好好,不给不给。
当他们要把阿伴整到笼子里的时候,阿伴却不见了。刚才还在呢,眨眼的时间没影了,保根就唤,阿伴阿伴,阿伴阿伴……
唤了半天仍没影儿,只好去找。刘全说,咱到桂莲家看看吧!
他们走进桂莲家,见桂莲正坐在堂屋里,阿伴温顺地贴着她的身子,头朝外站着。桂莲眼里噙着泪,用剪刀慢慢把阿伴身上的褡裢剪掉,甩手扔到了墙角处,不时用手在狗背上来回抚摸着,嘴里像哄孩子似的念叨着什么。
保根轻轻唤了声:阿伴!
桂莲用手搌了搌泪,抬起头,喊了声:保根!声音很低,保根能否听到都很难说。桂莲用力往外推着阿伴,阿伴怎么也不愿出去!
保根看到这些,心里五味杂陈,呆呆地在院子里愣了好久。这时,妻子翠兰打来了电话。翠兰说,保根,我把咱家的牧羊犬卖了!
保根感到十分惊讶,高声问道:啥?你咋把阿伴卖了?卖给谁了?
你没看抖音呀?
我埋咱爹哩,还有心玩抖音呀!保根愤愤地说。
有一个人在抖音上看到咱家的牧羊犬这么精,这么通人性,相中啦,要出一万五到两万的价钱购买,两千块钱的定金已微信给我了。买主离老家很近,他说一个小时就到啦,给你联系。翠兰说得很兴奋的样子。
保根说,可是……可是卖不了啦!
咋啦?
阿伴死了。
死了?正好好的,咋死了?
我不是想把它带回去吗,可是,怎么都不能把它整到车上去,我气呀,拿根棍子去打它,一失手,一棍子把它打死了!
翠兰好像很生气,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咳!你好狠的心啊!
我不是故意的,是失手啦。保根说,赶快把定金退给人家吧!
保根挂了电话,转过脸对刘全说,全叔,我不把阿伴带走了,就把它留在桂莲婶身边吧!
嗯嗯。村主任刘全看到保根眼睛潮潮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保根步伐很坚定地迈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