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镇政府大门前是一条省道,向西三公里是县城;向东三公里,南拐下路就是杏园村。
我骑着摩托车,驮着单位准备的四样礼物,蹿出镇政府,往东一拐,直奔杏园村。一路上,我感到道旁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是因为他们一年没见我了,感到稀奇?还是因为我的摩托车 “噼里啪啦”的破腔烂调感到古怪?
我的摩托车是2003年岳父给买的,铃木125。想当年,那辆摩托车,着实让我风光了几年。那时候,能骑上铃木125,可是相当于现在开着宝马和奥迪啊! 可是,现在骑摩托车不再是富人的象征,而是穷人的标志了。现在的富人,出门多是开着小轿车,锻炼身体骑着健身自行车;骑摩托车的多是出苦力的劳工,在家与工地之间奔波……
下省道南拐,就到了杏园村。一条四米宽的水泥路穿街而过,早熟的玉米已经收了,路上稀稀拉拉堆放着玉米皮,有几家的树上或墙头上挂上了黄橙橙的玉米。
街的最南头路西,大门向东的一家就是马六的家。马六是村主任,我的干亲家,他儿子喊我干爸。他媳妇叫韩娟。三年前,村里修路,有一户的厕所需要拆除,我多次做工作,拆不下来。我给马六说:“看来只有你亲自出马了”。这天,他喝了好多酒,光着膀子,掂着一把杀猪刀,去那户家里做工作。不到十分钟,马六被那户人家杀死了!凶手逃窜。出了人命案,杏园村热闹了。一方面,公安机关调兵遣将,紧急追捕。另一方面,县有关单位及镇政府领导一拨又一拨,来做马六亲属的工作,让马六入土为安。安葬了马六,凶手确迟迟未能抓铺归案,韩娟耐不住了,曾到有关单位和部门督促、上访。杏园村是我的工作点,又与韩娟是亲戚,稳控韩娟上访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头上。为此,我绞尽脑汁,历尽艰辛,吃的苦,受的气自不必说。常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去年十月份,北京有重大活动期间,韩娟到了北京,因此我被停职。镇政府破费两万元,让在北京负责全县接访工作的阙局长把事情摆平了,镇主要领导才没被问责。
领导说,这次弄好了,给我官复原职。
二
街上的人很少,就有几位抱小孩的老人和年轻妇女。
“呀,那不是陶镇长吗?你咋不到俺村来了呀?你亲家婆子都想你想疯了!”我来到马六家门前,摩托车还没停下,村里的“破锣”就在几十米远的地方给我打招呼。她一手牵着一个刚会走的小女孩,一只手摇摆着,大门大嗓吆喝:“快家去吧,你亲家婆子在家,她穿的鲜鲜的,都出来望你好几回了!”娘的个脚,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个妇女姓乔,因为她嘴好犯贱,都喊她破锣。前年,因她说村里某某与某某的乱搞,涉事的两家人与她闹得翻江倒海,没完没了。丈夫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
我躲她似的,忙推着摩托进了马六家。对马六家我还没感到陌生。大门北侧两间厨房,四间两层半堂楼,西间窗下有一颗石榴树,稀稀拉拉吊着几个石榴,很不好看,不是歪就是扭,还黑黢黢的。西墙上排放着玉米。南墙根下顺墙根摆放着三个大的水泥缸,是过去盛粮食用的,现在不用了,闲下来的。东、西两边缸里是装满了土,里面种的是一种藕,叶子大部分枯萎了,被泛着绿色的茎杆艰难地挑着。中间一个缸里是水,差二三十公分不满,水面上浮着一层青苔,内侧缸壁上有一圈圈绿色深浅不一的水迹。这一切都是老样子,唯独那只狗变了:身材变大了,比去年长了一倍的个头,大得吓人;毛色苍老了,过去那毛色光滑发亮,黑缎子似的,现在不但粗糙凌乱,而且苍黄,从眼到嘴,几乎都是黄的,肚皮上是一疙瘩一块的黄毛,有的像铃铛一样吊着;脾性也变的凶悍了,它过去是一只乖巧可爱的宠物,现在却成了一只饿狼!从我一进门,它就一跳老高,呲着獠牙,一次次“呜呜”的向我扑来。由于它脖子上被一个皮带圈套着,铁链子拴着,另一头是一个铁环,铁环套在地上一个铁橛上。狗一扑,链子一紧,脖子像是被吊起来,两条后腿立着,打立正似的。我被吓得在院子里一时傻愣着。
听到动静,韩娟从堂屋里出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我她吃惊似的一愣怔,转身又要进屋,还没迈开步,又扭头走出门,摆着手,呵斥疯狂的狗:“虎子——”。狗很听话,不吼了,不跳了,只转圈儿。铁链子在水泥地上哗啦啦响。
韩娟扫我一眼,低声喊了一声:“陶镇长。”
还处在惶恐状态的我忙应了声:“呃,嫂子——。”
韩娟上身穿一件白底碎花褂子,下身穿着蓝色裤子,脚穿一双平底黑色皮鞋,还是普通农村妇女打扮。
我支好摩托车,解开绳子,往下卸礼物,绳子一松下,方便面和火腿肠滑落地上。韩娟站着没动。我先把地上的方便面和火腿肠抱起来,送进屋里,回头又把摩托车上的一箱牛奶和一箱面包抱进屋里,放在了沙发上。韩娟跟着进了屋,一句话没说,进了西间卧室,并轻轻关上了门。
我站在沙发旁好生尴尬,心里正不舒服,突然,一串手机铃声把我吓了一跳。手机在沙发的后背上放着,正充着电,离我很近。我对着西间的门喊:“嫂子,手机响了。”韩娟没有回声,也没出来接电话。手机一直响着。我探探身,向手机瞅了一眼,忽然发现手机屏上闪着“阙局长”三个字。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领导今天叫我来真是时候啊!
我坐在沙发上,揣摩着下一步如何稳住韩娟的一套套方案。只听“啪嗒”一声,西间的房门开了,韩娟出来了。她换了一双半高跟白色皮鞋,显然头发也梳理了,眉毛也描了一点。我忙站起来,看着她。她径直向放在客厅东边的电动车走去,边走边说:“我去俺姐家。”
她姐家我知道,在县汽车站西边南北胡同东侧第三家。
韩娟把电动车推出屋门,又推出了大门外。我看着仍在门西旁转着圈的狗,紧张地靠门东边,躲着狗,走出了屋。
“婶子,买菜去?陶镇长好长时间没来了,这次得多买点好菜招待招待啊!”大门外传来了破锣的声音。我来到大门旁,看到韩娟已把电动车扎好,是想关门的架势。这不是下逐客令吗?我很无趣地把摩托车推到大门外的大路上。破锣很夸张地说:“咋?陶镇长不住下啊……”我没有理她的话,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我心里在想:让韩娟骑着电动车,我得在后面时刻像尾巴一样跟着,让熟人见了多难看。再者,她三拐两拐跑了,我往哪里去找呀!我对韩娟说,你别骑电动车了,坐我的摩托车,我把你送到你姐家。破锣忙说,那好啊,婶子就叫陶镇长送你去吧,还是摩托车快!韩娟谁也没理,到院子里把堂屋门关上,没上锁,门虚掩着。而后关上大门,把“三环”锁向门鼻上一挂,“啪嗒”锁上了。
韩娟骑着电动车向正北而去。破锣的嘴又犯贱了,她像是自言自语道:“去你姐家?鬼才知道你们去哪儿呢!”。我扭头剜了他一眼,踹响摩托,追韩娟去了。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她快我就快,她慢我就慢,不远不近保持着距离,紧追不舍。
过了镇政府附近,韩娟忽然停了下来。我忙加速度赶上,她已转过电动车头,对我说:“我得回去,手机忘拿了。”
我很生气,心想,这不是捉弄人吗?但是,我没流露出一点生气的脸色,说,把门上的钥匙给我,你先到俺家歇着,我回去给你拿,手机是不是还在沙发后背上?她点点头,稍迟疑了一会,把电车头调过来,向我家走去。到我家,她是熟悉的。往前一百米向右拐,原乡卫生院内就是。过去,我的岳父是乡(现已撤乡建镇)卫生院的院长,他在卫生院一排办公室的一头占了三间,建起了围墙和一间厨房,构成了一个小院。我和杨岚结婚后,她不愿到贫穷闭塞的农村去,就住在属于她的那间卧室里。岳父就我妻子一个闺女,岳父岳母去世后,他们的家就成了我们的家。
到了俺家小院门外,我把摩托扎好,帮韩娟把电车推进院内,把她领进屋内。妻子杨岚在屋里气鼓鼓地坐着。
在来杏园村的时候,因为给儿子筹学费,还差一万的窟窿!我本来就急得想死不活,她还唠唠叨叨逼我。我动怒了,打了她。加上我是因韩娟被停职的,她一直耿耿于怀。她看了韩娟一眼,又抅回头,面朝北墙了。我喊声儿子陶然。儿子从里间屋里出来,问一声:“韩姨好!”韩娟点了点头,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我把儿子叫出院外,叮嘱道:“千万看着韩姨,别叫她走了,我一会就回来,啊!”儿子点点头,算是给我下了保证。
我拿着韩娟给的钥匙,急忙赶回杏园村。
三
我来到韩娟的家门前,停下摩托车,就火急火燎地掏出韩娟给的那串钥匙去开门。锁是“三环”牌的,得是“三环”牌钥匙,可是,一串钥匙里哪有“三环”牌的?我翻转过锁,看看锁屁股上的钥匙孔,而后根据孔的大小、形状再找钥匙,看过来看过去,还是没有能配上的钥匙。我逐个插到锁孔里连试了几遍,根本就没有这把锁上的钥匙!是韩娟把钥匙给错了?还是她捉弄我有意为之?我给妻子打电话,想叫韩娟接电话问一问,一连打了三次,杨岚就是不接。
怎么办?再返回去吧,确实不想再多走一个来回趟了。今天在这个路线上走,那感觉与马六在时,与我在职时的感觉不一样啊!感到很别扭。我无奈地扒着门缝看看,堂屋门虚掩着,只要过到院子里就能拿到手机。我不由自主地走到院墙南边,寻找方便翻墙的地方。我走近墙,举手试试,墙有两米五高,不借助东西,是翻不过去的。想找人借个梯子什么的,也没人,就是我最怕见的破锣也没了踪影。看看墙外有一溜杨树,我挑一棵离墙最近的一棵,抱着往上爬,有一身赘肉带着,笨重的很,上了两次,不能爬到一米高,就滑下来了,褂子被树皮拖到了胸口,肚皮被刮的又红又白,火辣辣的疼。用手擦擦,去掉了白,只剩下红,是透着血色的红。我拐过墙角,到了墙的西面。发现墙根地上竟然放着一个梯子!可能是韩娟往墙上挂玉米用的,没有收起来。我喜出望外,扶起梯子,放到南墙上。梯子很破,两头用铁丝麻花状绑着,我用脚一踩,每上一蹬,梯子都颤颤巍巍,还咯吱咯吱响。我壮壮胆,最终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我蹲在墙头上,院内物什一览无余。狗望着我,呜呜地吼,声音很沉闷,像是在喉咙里响。我把梯子提上去,递过墙,放到院子里,翻身沿梯子下去。下到院里不当紧,那狗忽然狂躁起来,大吼大叫,上蹿下跳的,比上次见了我还要凶。我很害怕,心一直紧着,要是挣脱了链子,它一定能把我生吃了。我定定神,坚信它不能挣脱链子。由于链子的长度所限,可以绕开它,贴着堂屋门东侧进入屋内的。我和颜悦色看着它,学着韩娟,摆着手,喊着虎子虎子,心里说,我是以前的陶镇长,咱还是老伙计呢!你想想,以前你在饭桌下钻来钻去,我偷着给你多少鱼肉吃?难道你都忘完了吗?真不是狗东西!我靠屋门越近,它越是狂飙,跳起来能四条腿离地,急得去咬窗户上的钢筋,像红了眼。我怯生生伸着一只胳膊,正要推门,狗忽然向我扑来。我转身就跑,还没跑第二步,恶狗就咬住了我的裤腿,嗵的一声,摔了个嘴啃泥。不对,没啃到泥,因为地是水泥做的。能啃到泥倒还好些。摔得我嘴里鼻子里都往外流血,很快脸前水泥地上就流了一滩。我不禁用手摸一把脸,满手黏糊糊的。狗死死地咬着裤管,蹬着四条腿往后拽,我就一条腿蹬着地,两只手扒着地往前挣,眼看裤子要被拽掉,我急中生智,顺势把腰带一松,裤子就掉了,乘机逃脱。刚爬起来要跑,狗发现上当似的,丢掉裤子向我扑来。我一跃跳到长着藕的缸上,谁知那狗比我更快,几乎与我同时跃了上来。我急不择路呀,顺势跃入有水的大缸里,往下一蹲,只露出一个头,缸里的水呼啦啦溢了出来。狗从种藕的缸上跳下去,围着水缸跳着向我扑来,狗在水缸东边扑咬,我就往西躲;狗在西边扑咬,我就往东躲。缸里的水也随之呼啦东闯一波,呼啦西闯一波,像拍岸的波浪。我用水泼它也无济于事,没办法,只好蹲在缸里不动,听天由命吧。结果,狗并没想往死里咬我,只是围着缸呜呜地叫,两只前腿爬上爬下。我就蹲在缸里,一动不动了,任凭它吼叫。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狗不吼了,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衔着我的裤子,到石榴树下,趴在那里撕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解恨似的。
这时,我在缸里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只是感到很冷,上下牙巴骨直打架。洗洗脸上的血,看看嘴、鼻子也不淌血了,缸里的水似乎染红了,里面跳跃着很多很多的红色小虫子,心里一阵恶心。不能再在缸里蹲着了,得想办法逃脱。
狗已停止撕咬我的裤子,慢悠悠的围着石榴树转圈玩。
我试探着,慢慢站起来。狗警觉地看看我,又想扑过来咬我,可是,它只是不停地低沉嘶吼着,没能过来。我一看,是它拖着的链条被缠在石榴树上了。哎呀,天助我也。我忙翻身跳出缸,到近处看清链条缠的是否牢固。铁链在石榴树上缠了好几圈,已挣的很紧了,一半会开不了。我钻到屋里,取开我拿的那箱火腿肠,拿了一把,撂给狗吃,趁着狗去追吃火腿肠,我快速就把铁环套在了铁橛上。
我返回屋里,首先抓起沙发后背上的手机,拔掉充电器,要往上衣口袋里装时,才发现我还穿着湿漉漉的衬衣;才发现我的手机还在口袋里装着,并且后盖、电池和主板已摔得分了家;才发现衬衣口袋处有一片血渍;才感到身体的寒冷。掏出我的手机,连同韩娟的手机放在沙发上,脱掉衬衣和裤头,拧拧水,往身上一穿,冰凉冰凉的,禁不住直打颤。暂且不穿,先放在沙发上晾着,看能否找到合身的衣裳。我开门进了西间屋里,靠北墙是一张床,靠西墙有个衣柜,打开一看,挂着的都是韩娟的衣裳,没有我一件可穿得下的。马六个头稍微比我低一点,他的衣裳凑合着我能穿。可是,翻箱倒柜,连他的裤头也没有。床头边有一张桌子,挨着床的一头,靠墙立着马六的遗像,他正是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看一下自己赤裸的身子,再看看马六,苦笑了一下,对马六说,马哥,我是来给韩娟拿手机哩,想找件衣服穿,一会就走了,凶手很快就要抓到了……马六的笑意似乎没有了,两眼放光似的瞪着我。我顿生怯意,头发梢子激灵灵竖了起来,真想拔腿跑掉,可是,光着身子如何走得?还得继续找衣裳!桌子的另一头有一个硬纸箱子,里面是花花绿绿、扯扯连连的内衣,花裤头只有巴掌大,仅能穿下一条腿。再往箱底翻,扯出了一条牛仔裤,像是她儿子马智的,掂着比试比试,显得小,穿了一试,裤腰只提到腚下面就再也提不动了。再翻箱子,到底了,在箱子的角落里,忽然发现一捆百元大钞,银行打的纸箍还紧紧的,估摸着,是一万块。哎呀,天助我也。儿子的学费解决了。想想不对,钱怎么能归我呢?偷走肯定不行,把人家屋里翻成这个样子,钱没了,那不明明是被我拿走了!放回原处吧,想想也不行,到时候我出去了,进来了“黄雀”,跳进黄河我也洗不清啊!干脆把钱拿走,见了韩娟给她妥当。
没有找到能穿的衣服,我急得团团转,伸手掀掉床上的单子,三折两折,折成浴巾大小,围在腰间,拿着钱从西间屋里出来了。我隐隐约约听到院子外面有说话声,往南一望,墙头上露出三个人头,正笑嘻嘻地看着我,吆喝到:陶镇长光着腚出来了。接着就听到破锣扒着门缝喊道:“陶镇长,你不是把俺婶子领走了吗?你自己在屋里干啥呀?”随后,一阵嘲笑声掀起。是啊,我这是干啥啊?
我把门掩上,无奈地坐到沙发上,想镇静一下情绪,最后我决定:立马走人,不然人会越来越多。我掀开“浴巾”,穿上湿凉的裤头,把钱、我的手机,还有韩娟的手机,一并用我的湿褂子包住,找根绳头一扎,提起来像个小碓头。然后,用两条袖子往腰里一扎,“碓头”在小腹部吊着。我拉开门,刚走出来,院子外又一阵嘲笑声掀起。破锣高喝:“哎呀,原来陶镇长在屋里洗澡哩,哈哈哈……”孬孙破锣,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八辈子没男人也不亏你。我在心里骂着,在院子里找到我的两只皮鞋穿上,正想去爬梯子走开,不禁向狗瞟了一眼。它还认真地吃着火腿肠,因为我撂去的火腿肠没有剥去外皮,吃着不太方便。我的裤子还在石榴树下。看到裤子,我又忽然想起了摩托车钥匙,还有韩娟家的钥匙都在裤兜里。我悄悄把裤子扯过来,掂起来一看,裤子的裆部烂了一拃长的口子,一条裤腿沿着裤缝杈到了膝盖。穿上试试,感到还是比包着床单好看点。裆部烂的,不叉开腿是看不见的,裤腿上撕叉的,站着也看不出来。我扯掉床单,登上裤子,到南墙爬上梯子,翻过墙去,窜到摩托车上,几脚踹响,鼠窜而去。
四
我来到家门傻眼了,只见外门和堂屋门都锁着,韩娟和她的电车都不见了,高喊几声妻子和陶然也没有影子。坏了,一定是韩娟使用调虎离山计,脱身跑掉了!
我没顾上开门去换衣服,立即向县城追去。摩托车在去县城的省道上狂奔,虽然喇叭不响,可那“噼噼啪啪”的怪叫声比喇叭有效的多。路上的行人,听到怪叫声,大老远就向疯狂的摩托望去,而且很快就躲闪开了,好像躲不及要被撞着。我的前胸被风吹的像被麻叶蹭的一样,奇痒难耐。那条烂裤腿,像狂风中旗子,摆的啪啪响,抽的我腿肚子生疼。
奔到汽车站,有一辆待发的大巴,我把摩托车往车前一横,窜到车上,瞅了一遍所有乘客,没有韩娟。车上的人都瞪着大眼,像看大猩猩一样望着我。我马不停蹄往韩娟的姐家赶。汽车站西边南北胡同东侧第三家。摩托车还是开到极速。当我快到胡同口,正准备向胡同里拐的时候,有一辆机动三轮车也正要冲出胡同。我急忙狠刹车,几乎是站起身子踩的刹车。因为速度快,距离近,加上刹车不灵,没有躲掉一劫,咣的一声,摩托撞到了三轮车上……
我昏了过去。
我是被手机铃声唤醒的。手机在我的小腹部。我模模糊糊睁开眼,眼皮上像有糨子糊着。发现我是在救护车上,下身在担架上,上身在妻子杨岚怀里。好像头上淌血了,杨岚用手捂着我的头,抽抽啼啼地哭着。韩娟在右边蹲着,失神地望着我。儿子陶然在左边,哭着用纸巾给我擦脸上的血。我示意儿子解开了绑扎褂子的绳子,拿出还响着的手机,递给了韩娟。
韩娟按了接听键,用低沉的声音说:“你能不能别再打电话了?我不去、不去!”
手机里传来很急躁的声音:“你咋总是不接电话?抓紧来吧,这次还可以给你一万块……”韩娟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一万块?”我想起褂子里面包着的钱,颤着手将钱拿出来,递给韩娟说:“这是在你家箱子里的。”
“我本来不想去北京上访的,是阙局长他……”韩娟说:“这钱我不要,它本来就不是我的,是上次阙局长给我的!你留着给陶然交学费吧。算我对你的一点补偿吧……”韩娟说着就哭了。
韩娟的话像一股暖流涌到了我的心头。这下好了,看来韩娟这次一定不会去了。我眼里盈着泪,笑逐颜开,顿觉脸上皱巴巴的紧。
我很吃力地动动右腿,说:“钥匙、钥匙。”儿子很理解我的意思,就从我裤子右边的兜里掏出了韩娟家的钥匙,递给了韩娟。韩娟接过钥匙,看了看我,很愧疚的说:“我对不起你,陶镇长。”她一手抹泪,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单身钥匙,对我说:“这个才是我家外门上的钥匙。”我一看不错,是一个“三环”牌钥匙。我一切都明白了,对她点点头,说“啥也别说了”。“你们仨……”我是想问她们咋到一块的。
韩娟说,我等急了,要先去我姐家,他俩不叫去。我说你们跟着我还不行吗?还是不同意。我只好硬走,他俩也跟着我去了。俺们刚到俺姐家门口,就出了这事。
由于失血过多,我脑子又慢慢模糊不清了。好像嘴里不住喃喃道:“我的摩托、我的摩托……”。
忽而,我的腿有点疼,就下意识蜷了一下,试一下腿是否摔断了。还行,感觉没事。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随车的护士说:“看摔的,裤子都摔烂了!还不知道腿摔坏了没有?”我心里想,她可能看到了我的烂裤腿或烂裤裆了,得告诉她实情,要不还得给腿拍片子,多花冤枉钱。我想说:裤子不是摔的,是被狗撕的。可是,我的嘴怎么张也张不开,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