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我的春天
东北没有春天,我是信了。当母亲告诉我杏花已经红遍山的时候,我还不得不裹紧外衣,怀念那座大山后的那座小村庄的春天。
故乡的冬天很短,母亲总说一年的乏气还没有缓过,再长一两个月就好了。我常笑着说,今年咱不种粮食了,老本全吃完,等我工作了咱也就有钱了,母亲会以笑骂的口气说,看你那样子,不指望你养活我们,只要不让我们养活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是一个农村妇女对孩子能说的最朴实的话了,其中包有自己的辛酸,更多的是希望。母亲只希望我能够独立,像一个真正的男儿一样去闯,不求出人头地,只求自给自足,不求飞黄腾达,只愿养家糊口。
父亲不善言语,冬天也闲不住,总能找到一些可以让自己忙碌起来的事,时不时地会说:“你妈就是个爱唠叨的人,但唠叨也有唠叨的好处,你能明白就好。”以前我最受不了母亲的唠叨,因为她的三句话里最起码有两句是用来教育我的。姐姐常说母亲最疼我,以至于把我疼成了现在这略带叛逆的性格。其实我也倒没太在意过自己的脾气,觉得经历多了自然就改了,却不知道自己无意的顶撞让母亲伤心过,她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去年母亲病重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那一个月酷似一年难熬,父亲从原来的微胖变得瘦如干柴,我和父亲抱头痛哭的时候母亲正在病床上艰难地呼吸着,那个时候语言真的是最无力的。母亲最终逃过了她人生中的这一大劫。我回学校的时候母亲已经醒了,因为马上就要考试,父亲执意让我赶回学校,当我提起大包小包起身离开病房的时候,母亲哭得像个孩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敢看她,因为母亲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就是没出息。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决定洗心革面,真的要重做一回人。现在母亲还时常提到我的臭脾气,骂我和父亲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这个时候我会赶紧敷衍着把她所有的着重点落到父亲身上去。
今天中午母亲发给我一条短信:“儿子,把你的畋政卡号发过来。”她不会拼音,这几个字是手写上去的,并且还是我教会她怎么发短信的。下课后我打电话过去,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说“邮政”的“邮”字怎么写都出不来,我笑着说她太低估儿子的智商,意思明白就是了。相互问了一下近来的情况就挂了电话。
母亲常说她的同学谁谁谁做了什么官,谁谁谁在那儿做着什么很大的生意,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这是说给我听的,我也知道了母亲早先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嫁给了父亲。母亲现在也很好学,暑假寒假回去后总会受到她的挑战,比比谁写的字好看什么的。看电视的时候遇到不认识的字总会在第一时间问我,遇到比较难的但她认识的字也会考我。我笑她没辜负初中生的文凭,真是学到老了。
是的,母亲和父亲都老了,却不得不为衣食住行忙碌着,尽管白发多了,皱纹深了。父亲只读到二年级就辍学了,他们这辈人认为读书没有挣钱来得痛快,所以这样就很正常了。在受到母亲刺激的时候,父亲觉得最最委婉,最留面子的抵抗也就是一句老掉牙的话——“认字不认字,先认半个字”。其实我和母亲都承认,父亲识的字很多,母亲也在我跟前夸他怎么就能认识那么多字,我常说按父亲的年龄也能识得好多字了。其实我在讨好母亲。
前段时间母亲问我和女朋友处得怎么样,有没有天天联系,有没有闹别扭什么的,我说一直都挺好,这事就别操心了。母亲不知道,现在处对象的,一天不联系不正常,一天不闹别扭就更不正常了。哪像当年父亲一个月给她写一封信就能使她心满意足。母亲也不知道,现在的我丢了女朋友,和别人又处不了,已经孑然一身,自在得跟丢了魂一样。毕业后还如果这样的话,母亲一定会给我找一个更温柔的,更体贴的,更会守家的女生,我会完全否定自由恋爱,好好享受一番媒妁之言。我跟妻子的第一次拉手是在她即将嫁给我的前一天去集市的时候,笑着说她的手比我胖,然后手拉手一起吃她喜欢的小吃,买她喜欢的衣服,我还会说一些对于年轻人而言早已闹心的海誓山盟。她或许认为我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我一定会认为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一个可以陪我吃苦,陪我享福,陪我走到天涯尽头的女人。
东北炎热的夏季算是来了,这几天闷得要命,渴望一场大雨降温的我是母亲渴望的一场绵绵细雨,一滴水可以救活一粒种子里诞生的生命。
我和父母暑假
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去辽宁上学,这是我第一次自作主张,并信奉理想。大多数人在异地时总会朝思暮想故乡,而我没有,说全然不想是假的,可我总是很容易把一个新地方当作一个新故乡,开始自己的生活。
人一生有许多事都难以预料,就像现在的我已经离不开故乡一样,因为身体不好的母亲,因为吃苦耐劳的父亲,身为儿子不能在他们身边侍奉,觉得有愧良心。但事事不能尽如意,所以暑假和寒假成为唯一的机会。
往年暑假来到兰州后总要和几个好的朋友一起玩几天,半年不见如同隔年,彼此寒暄,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圈子。母亲说越是快到我回家的日子她越想我,晚上都睡不着,可我每次都因为朋友而冠冕堂皇地推迟了回家的时间。今年我回得很匆忙,或许是因为大了的原因,我开始心疼父母。
涂了蓝漆的大门被岁月又染上了一层红锈,一只蚂蚁在铁杆上迷了路,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家人,时而急上,时而急下。院子整洁光落,因为母亲是出了名的干净人,每天必须扫院子,母亲常说人靠衣裳,家也一样,必须让别人从外表上就看出这家人一点也不邋遢。走进里院,看到母亲种得那么整齐的几行菜,眼泪顿时打转,大病初愈的母亲不能吃辣的,父亲也不爱吃辣,然而那些菜全是辣椒,是母亲种给我的,因为吃辣椒不要命的儿子暑假会回家!母亲见到我显得很兴奋,立马给我去端准备好的饭菜。父亲只是说了句“赶紧吃上点东西”就又去忙了。母亲身体不好,只能打扫家里,做做饭菜,面色还好。而父亲,既要到外面挣钱,又要忙地里的活,岁月一下子给了他多余的痕迹,让我的父亲老了,多了皱纹,多了白发,藏了心里感情话,给儿子以沉默。
第一天父亲让我休息,说是刚来,坐了一天两晚上的火车,怎么可能一夜就能歇好,可我执意要去地里干活。推着拉草的小架子车的我和父亲并排走着,父亲说今年的玉米没去年的好,可能种子不行,已经锄了三遍草了,也灌了肥料,可就是没什么起色。洋芋种了两种品种,乡政府给的种子好,自家的也不行。今年地里可能没什么收成。我听着,心里开始难受,我知道,父亲已经把我当大人了,这些话苦,更苦的是父亲的心。没考上好大学,至今还没出息的儿子也在为工作发愁。早些年前父亲就说过,只要读完书后能自己养活自己就行了,这样一大把年纪的他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挣个面钱,他和母亲糊里糊涂也能过。这是父亲和母亲的理想,却是我难以释怀的酸楚,有流落天涯的孤独感,身为人子,不能身边尽孝,还谈什么出息。
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地里,是啊,已有好多年头没有触碰这片父母日夜盼望能养活人的土地了。父亲说得没错,今年庄稼不好。父亲递给我一把铲子,我们开始锄洋芋地里的草。今年雨多,庄稼不长,杂草却疯一般地往上蹿,慢慢地杂草成了作物。我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腿脚老是麻。我偷看父亲,他总是跪着锄,额头上豆粒大小的汗珠落下来,我忍不住说:
“爸,歇会吧!你都流汗了”
“大夏天的坐着都流汗,更何况干活,再不赶紧锄完,草就长成树了,你累了就歇会。”
“不累!”
因为是并排锄,所以我拼命地跟着父亲的节奏,不甘落后。父亲看出我的心思,有意慢了点。父亲给我讲了好多我不在时的庄子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有好的有坏的,从记事开始,父亲一直就教导我要明辨是非。父亲最骄傲的事就是把我们三个培育成了“人”。
回家后母亲已经做好饭菜等我们了。母亲总是等着父亲一起动筷子。现在母亲总是心疼父亲,觉得对不起父亲,因为给她治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如今年纪大了的父亲还要整天忙碌,自己着急却帮不上一点忙。其实母亲错了,父亲和我因为有她才活着。我还知道,从来不哭的父亲因为有她而感动的没日没夜地哭过。我也知道我最值得炫耀的就是有一个和蔼的父亲,一个善良的母亲,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次他俩提到了我的婚事,说是毕业后找到的女朋友如果人家同意的话就结婚。他俩也知道,我正和一个女孩子在谈恋爱,他们对她充满了好奇。我也知道他俩好奇的是这个女孩子孝不孝顺,以后会不会给他俩脸色;会不会做饭,要不要他俩七老八十了还要自己下厨;干不干净,会不会连屋子也不打扫;会不会很懒,早上十点还趴在被窝里……我告诉他们,我会做饭,会扫屋子,她也可以睡懒觉……只要她孝顺就行!
算算时间,再有十多天就要开学了,我和父母的暑假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又得背上行囊,在母亲的眼泪里渐行渐远,在父亲的沉默里慢慢消失……
我和小路
◎岁月如歌,一场梦。
这条小路依旧曲折蜿蜒,两边长满了杂草,里面潜伏着各种小昆虫,时不时还有蟋蟀啼叫,也有不知名的声音,犹如孩子哭声以后的沙哑,好似惊吓发出的尖叫,亲和的口琴……断断续续,引人留恋。儿时总觉得西北这片黄土地上的小虫子也能对人构成威胁,所以遇到这样的小路必须谨慎前行,更好笑的是儿时一个人绝对不敢走这样的小路,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今日特意看望这条小路,心情显得格外沉重,我应该高兴,梦里长行的小路就在眼前,我该昂首挺胸,迈着坚定的步子告诉它我回来了,我来看望它了。越是这样,越显寂寞。二十多年后的自己已经走至悬崖峭壁,没有绳索,没有脚蹬,等着下一个路人的援助。如今这条小路显得如此平直,够我闭眼奔跑。我知道你也在抱怨为什么是我一个人回来,我该如实回答还是说谎……
◎一场梦,一场繁华。
HL,本来是教师,为了生活,只能远奔新疆,他走了,作为走出大山的孩子,我羡慕他。他在新疆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公务员,分配到了县政府。我想过,无论是教师还是公务员,都端着铁饭碗。他告诉我,在新疆考公务员很容易,我知道主要还是他有能力。如今他没日没夜的加班,已经有两个月没好好休息过了。我也明白,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可生活如此,我们又能怎样,只有辛苦地工作,才有维持生活的金钱,才有像样的生活。我们不是富二代,不是高富帅,没有挥霍的资本。在金钱和权力泛滥的时代,只有洁身自好,才有容身之所。我和他一直在联系,有时打电话,有时QQ聊天。聊聊工作,聊聊生活,他除了太累,感情还无去处外,其他都好。不像我,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暑假我还能回来,他不能。我们都长大了。我知道他想回来,有一天能和我一同看望你。同时我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天天能像现在一样在你身边。我们都清楚,必须朝理想出发,付出全部才能换你的莞尔一笑,还你的教育之恩。生活里没有可怕,只要勇敢,敢于包容,总会有让别人留恋的时候。
GW,和我同一年考上的大学。当我为工作天天眉目不展,当我在网上满腹牢骚的时候他却没有,他或许有了打算,有了去处。他和我也没有聊过这方面。那晚你有见过他,只是比以前胖了,其他也没变。如今他变成了单身汉,觉得孑然一身倒是自在。他学的文科,班上有那么多的女孩,我想他的单身生活很快便会结束。
今年正月初二的时候,我们三个去了山上,找了好多柴,生了火。当时还抱怨没有带土豆,不然又能像小时候一样吃一次黑黑的却香喷喷的烤土豆。我还又抽了一次烟。为数不多的画面是如今保留下来的最完整的记忆。我深知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他或许做了记者或广播员,HL或许高升了,我或许去了钢厂,有着各自的生活,不再回来,或几年才能回来一次。今天我一个人来,没有叫他,因为我想说说心里话。这些话不需言语,你能感知。
LL,我们也是同一年考上大学的。从回来就一直没有见他,他去兰州打工了,由于是学生,老板给他的日工资是八十元。今年地里活多,所以我再没有出去,往年暑假寒假我也是在工地度过的。遇到好的老板,饭里时不时能找到一半块肉,若是苛刻的老板,饭里只有土豆和洋葱。你表现得再好,还是会挨骂。
记得去年暑假在工地上,我们一起干活的有五个小伙,人家几个见着老板时拼命干活,老板不在时便一个劲地偷懒。而我不是这样,做饭的阿姨说我太老实,以后出去肯定吃亏。我的衬衫和裤子都是阿姨帮我洗,很高兴能遇到她。如今把她的电话号码也弄没了,心里觉得很不踏实。一起干活的叔叔阿姨没有不夸我的,很幸运,也很开心。前两天给他打电话,得知老板还好,吃得也好,替他高兴。他还夸口回来请我吃烧烤,很期待。
◎一场繁华,一场希冀。
回过神来,发现太阳已落到了西面的山上,自己的影子也已贴着小路酣睡。顿感轻松之余忽地明白,只要循着坚定走过的小路,就能找到遮风避雨的家!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