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的童年趣事,必然与滑滑梯、堆积木、看漫画等等无缘。要说我没有什么童年趣事,那自然是天方夜谭。要说我的童年趣事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我可要列举几项。
首先来说打沙包。画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场地,场地内一组,场地外一组。场地外一组站在长方形的“宽”的两边。很多女孩子的第一个针线活搞不好是缝沙包哩。要缝出六方体沙包也是要有点技巧的:先要将各个布块缝拼成六方体,在缝最后一个接口的时候留出一个口用来装入填充的物体,之后整个翻面。这样从外面看时看不到缝线。虽说是沙包,我们多以玉米填充。玩时无论人多人少,分为两组。场外两边的两人将沙包向场内的人的身上投掷。被沙包击中者,淘汰;接住沙包者,可以救得已淘汰者重新入场。这是我童年时期最爱的游戏之一。
其次就是弹珠子。努力将对方的珠子打入地洞,就可获得对方的珠子;或者在长长的水泥水渠里进行超远距离的投射。谁把对方的珠子击中,遭打中的珠子就被吃掉。还有抓五子。五子是五颗方中有圆、圆中有方的石子。据我的童年经历告诉我,这个游戏正中女生下怀。她们丢起一颗石子向上抛时轻松,趁上抛的石子未落地前抓起第二颗石子也轻松,依此类推,一直轻松。我是爱而不精,又爱挑战,没一次赢的。它们都是我童年时期最爱的游戏。
还有很多趣事已经记不起来。有些场景隐隐约约地能在眼前浮现,可是想要抓出来细说时,就只剩下模糊了。要说零碎的童年趣事,我也不妨拎出两件来:中午因为捉树上的虫子,丢了课本。害得母亲大中午四方
打听,最后是在羊倌手里拿了回来。当然我是不在意的,弃如敝履,不觉念书有什么好;再就是一次考试,因为抄错了行,得了零分,这却让我惶恐不安。虽说我不是什么天才,但是零分难免有蠢材之嫌。如果那时我知道古人曾有“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样的话,至少能抵挡一些流言蜚语。俱往矣,今日重提,倒有些兴致淋漓了。
最让我兴致淋漓的趣事,要数放驴儿。
很小的时候,记不起哪些年了,家里穷,是没有驴儿的。春耕也是借别人家的,之后由父母去给别人家帮工。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几年。作为一个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一起放别人家的驴儿,是不算帮工的。要是算的话,那就能替父母分担不少了。当然儿时仅仅只是为了贪玩。每次下午出去,找一片空地,撒开缰绳之后,剩余的基本都是自己的玩耍时间了。练武(学电视上)、划拳(学大人)、溜土坡、跳梯田……样样换着玩,虽说年深日久,但快乐如在今日。
后来家里买了驴儿,我总算有了一份正业,师出有名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庄子里的小伙伴结伴出去了。正午的太阳不再那么毒辣,下午的青草更加茂盛。西山和我们庄只有一河之隔,连绵起伏不知多少里。它是我们放驴儿最理想的去处:一不用考虑踩了别人的田;二来不怕它们走丢。它们吃草不会说无目的地一直朝一个方向前行,它们多会自己往复山坡之间。我想这不是一个未解之谜,当然我不会解释。
为什么我要打算拿长篇幅来说放驴儿的事呢?因为它几乎占据了我童年时候的整个暑假时间,也是我童年时期除了读书之外最重要的事。
无论何种主食为草的牲畜,青草无疑是食中上品。绿草来源有两种:一是放养;二是豢养。二者相比,家里有孩子的,自然放养省事:既能让宝贝孩子有事做,又能让宝贝驴儿有青草吃。
黄土高原的夏天是最迷人的。山峦淡绿,绿中带黄,黄中带绿,多一份浓烈,少一份寡淡。黄绿相间,相映成趣。河水缓缓地流着,每遇跌宕之处,一唱三叹,凄婉动人。天空蓝得像海一样深邃,像海一样波澜。每有小鸟飞过,方知何为天,方知何为地。将来如果要把天空的蓝色评个高低,请为我的家乡投上一票。如此来说黄土高原的夏天最迷人不是恰如其分吗?再扯到我的童年趣事之放驴儿上来吧。虽说美其名曰放驴儿,其实是放自己。当把驴儿赶上西山以后,我们就坐在山下的阴凉处,要么睡觉,要么整点手艺活儿。我学识浅薄,至今把很多我们的手艺活儿无法确切地命出官方,或者说形象的名字。就拿土罐罐(暂且允许我如此命名)来说,我不知别人命何名。暂且罢了,让我先讲讲它的手艺流程。首先找一块较大的、质地硬的土块,将其削成圆柱状;再将其一个端面挖空,成杯子状;最后在壁上钻一个小孔通往罐内,那就大功告成了。有什么用呢?如果牵强地说,那就是可以暖手。在罐内底部垫上干草,上面填入易燃物(如羊粪),点燃之后,再用嘴,或者逆着风向让风从壁上小孔吹入,罐内便浓烟四起,有熊熊烈火之势。然则常常费了半天力气,罐内也只是火星闪闪。有诗说“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要说我的暑假之童年是:儿童放驴出发早,忙趁东风吹土罐。虽不优雅,却是事实。不一而足,其他手艺活儿我就不列举了,就当我惜字如金罢了。所以下面要说的,我不惜“金字”来讲,也不吊你胃口让你且听下回分解,想必你也有了读下去的理由。
每个下午睡一觉几乎是必然的。有时候醒来,太阳已经照在了东面的山顶。“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此情此景,应了这句诗。再晚些,云霞就会慢慢降落在西山之上,映得西山红彤彤的。绿、黄、红,三个颜色融合在一起,我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颜色了。虽说不及丹霞地貌色彩斑斓、气势磅礴,但我更愿意相信它是丹霞地貌的分支——丹霞地貌之定西分貌。其实我更想私心地将其命名到与我家相关的具体的乡、村、社,可是一想,西山属于别的乡、别的村、别的社,为了尊重事实,不起争端,只好作罢。
无奈美景有时候是无福享受的。如果这时候驴儿还未下山(一般情况下,吃了一下午的草,又是大热天气,傍晚时分它们会自己下山来喝水),那就意味着我们要上山去找。虽说驴儿不会走丢,可是爬山这道坎是无法跨越的。我们猱援似地爬上山去,看见的是它们低着头,尾巴左摇右晃的,优哉游哉地吃着嫩嫩的青草。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也不急着赶它们下山,而是坐在山上,目向远方。黄土高原的山如果不是沟壑将它们分开,怕是连绵起伏不知多少里。东山背后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村庄。太阳渐渐地把光投向更远的东方。东边亮着,我们暗着。“阴阳割昏晓”放在这里,不妨为:东西割昏晓。以河为界,河东“昏”,河西“晓”,当如是也。当彻底看不见光的时候,我们就该下山了。老话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每有长辈、先辈说出此话,我深信不疑,因为儿童时期我深深体会到过。当我赶着驴儿回到家时,父母看一看驴儿的肚子圆不圆,就能知道今天的我有没有用心放。我以肚为警,从不打扰它的喝水。当一个暑假结束的时候,驴儿也会退掉杂乱的老毛,长出亮亮顺顺的新毛,我引以为傲,总觉得这是我的功劳。
我的童年趣事若是继续写下去,我也能词源倒峡,不绝于笔。可我技巧有限,无法让本就不精的文章长篇赘述成一篇好文。这是一篇陈军鹏特色的记述童年趣事的文章。我在想,若是几百年几千年后,当我们的文献资料无法具体到九十年代黄土高原乡村儿童生活的时候,如若此文有幸见得天日,又能旁推侧引一番,岂不猗欤休哉?
2023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