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得久了,也就没了意思。周围都是一些翠绿的,翠绿又结着果的树,实在无趣得很。但是一想到自己来到公园的目的就是为了排遣心中的无趣,几分不可多得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成了树上的叶,树上的果,这时便也有了意思,有了情趣。
眼前蓊蓊郁郁的,使我想起了一些南方的情景。在我离开家乡的那些年里,在福建算是待得最久。七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改变。作为一个从定西走出去的人,面对到处的青山绿水,兴趣盎然,便使我养成了爱树爱花的习惯。尽管这么说,可是要我点出一些树名,一些花名,却是万万不能的。这让我不得不为我在南方生活了七年的事实感到惭愧。但要说一个也说不上来,那也是不可能的。我认识了香蕉树,并在一个傍晚的树下徘徊过。
硕大的叶子仿佛来自海里,在夕阳的照耀下,黄黄的,似一条波光粼粼的小船。我更是幻想出一些下雨的情景。雨滴打的叶子噼里啪啦地响,而我缩身委屈在一片叶子下,听着雨声,再看着远处雾蒙蒙的山,也是有趣得很。其实这不只是我在傍晚的香蕉树下幻想出的情景。很多时候,特别是在人迹稀少,又有绿荫蔽空的地方,我都会不由得生出这种在常人眼里看来实在荒谬的想法。在前几年里,我也会将我这类“荒谬”的想法,讲给一些朋友听。可是久而久之,当我发现这样的想法真的不能获得朋友的理解的时候,我便很少再跟他们提起了。
在我出神之时,头顶传来了燕子的叫声。我想起一句诗来,“谁家新燕啄春泥”。现在,该来的燕子都来了吧,该筑的巢都筑了吧。我又想起了乡里的屋檐下的燕巢,不知今年是否等来了它的主人,这让我对前几次回家都没能去注意它感到遗憾。母亲常说,燕子只会居住在有福报的人家。父亲更是搭着梯子,在屋檐下的电线中间用绳子固定了一截木板。很多年前,我无数次看到过燕子筑巢、喝水、喂食……,真是有趣又美好的事情。相信福报的人,自然是有福的人。“谁家新燕啄春泥”,不妨说成“谁家新燕啄新泥”,一字之差,一切都变成了充满希望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
出神得久了,也容易想起温暖的事情。父亲母亲尤爱养花。几年里,回到家中,总会发现一些新的花,这是他们从别处育回来的。在他们待城里的时间里,父亲居然在花盆中育了一棵树苗,这让我又惊又不能理解。当我想起乡里院子边上种满了的树,也就理解了父亲并觉得父亲十分温暖。
二○○八年以前,院子中有一棵果树,一棵杏树。那时候父亲年轻,不爱它们,我也不知道它们和我的父亲有多少渊源。后来重建的时候把它们毁了,在后面的两三年里院子里没有一棵树。后来,父亲忍不住在大门的两边种了两棵枣树,有人说在大门边种带刺的树不好,便又毁了。在后面的四五年里院子里也没有出现过一棵树。后来父亲在院子边上种了一排的柏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在院前的园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开了两三年的花后,现在开始结出又大又圆的桃子。去年的时候母亲数了,结了七颗,全家人都很高兴。
今年四月中旬飞雪的时候,我回到家中,看到了那棵桃树。桃花在薄膜中开得正艳,如一个闺秀,隐约在纱中。我为父亲母亲的举动感动。
每年四月的飞雪,不知挤走了多少的桃花杏花,最后自己在枝上佯做是花。等到人们想吃果子的时候,它们才被挤兑。然而已经到了盛夏,大街上卖的多了起来。
今年以来,我突然很想去果园里走走,去看看它们开花,再看看它们结果。看花已是不可能了,看结果是有可能的。我又不知去哪里看,真是有点懵然了。
想得久了,越想越觉得现实渺茫。夜色慢慢地从树梢的缝隙里投下,周围的灯虽说暗暗的,却也亮起。我打算趁着夜色在公园里的小路上走上一圈,想必也是别有情趣的事情。
树梢把影子投在了路上,我走在树上;影子犹如群山,我又走在山上。在影与影之间,间开的,我越山跨沟;交叠的,我趟为平川。那些个缩在树上不想下来的影儿,成了叶子,抹出一抹一抹的绿,又团出一团一团的黑,跟我捉迷藏似的。我站在灯下,我的影子又开始在树影中穿梭,透过树的缝隙,一直到路边的草丛中去。在这样夜色初笼的时候,园中最为热闹。飞荡着的清脆的鸟鸣,催激着园中的热浪,一波波,一波波地在园中汹涌。太阳下山了,热浪该去了,可是热浪又是浩浩荡荡的阵营,怎会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在清脆的鸟鸣声里,响起了人们的话声,合着拍子,这大概是那些热衷于马戏团表演的人所不能享受到的乐趣。
可惜今夜无月。少了一些风味,少了一些天机。走着走着,一阵香味传来,是玫瑰的香味。香味如游丝般在我的身上缠绕,我在花海中泡!灯光在花朵上昏睡,花朵多了几分醉意,上面又像是萦绕着绵绵细雨之后的雾气,我也分不清其中的曲折了。
在玫瑰的对面,是牡丹。牡丹的花期已过,现在开着的,显得浪漫又珍贵。我常说,牡丹花是爆出的,不是慢悠悠开出的。它是狂热的,不是慢热的。从前达官贵人追捧的牡丹,现在静静地开在园中,等人欣赏,是显得有些凄凉了。
走着走着,我的步声越来越响;想着想着,我的思想越来越明。当我正要联想到自己命运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颗凄凉的,又闪闪发光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