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菊艳
父亲从工厂退休后,一直耕种在田间,今年刚过八旬。我们姐弟四人,先后成家远离村庄,逢年过节回去,父亲总是疼爱地说:“把娃管好,我和你妈都好着。”五一回家,父亲还要在地里忙碌,他种的葱籽成苗,买了几把黄瓜苗,栽几株西红柿,满脸皱纹带着笑容,“只要我和你妈能动,种点菜你们回来也能吃个新鲜。”看着他苍老而慈祥的面孔,那逝去的岁月,难忘的情怀一点一点涌上心头,父亲从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浮现在我的脑海,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那是我小时候的一次感冒、咳嗽,在村上的诊所看了几天仍然不见好转,父亲就骑着那辆红旗牌的加重自行车,把我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叮咛我手不要放在自行车头和拉闸的手柄之间,快速地骑到了现在已搬到咸阳的地区医院。医生看后说是要化验一下血象才能确诊。父亲就领着我来到输血的地方,看着医生用针在其他病人耳朵上扎出血来,年幼的我吓得挣脱父亲的手就往外跑。父亲在后面追上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果糖来,撕去糖纸放进我的嘴里,抱起我说:“糖一吃,爸给医生说让轻轻扎一下就不疼了。”我似信非信地坐在那个高高的窗口,医生用针迅速地扎了一下,吸了一点鲜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我用手在父亲的口袋里找了半天,掏出几张单位吃饭的饭票。我问父亲:“糖是从哪里来的?” 父亲笑着说:“昨天单位里有人结婚发喜糖,我拿了一个没吃。”“你不喜欢吃糖吧?”父亲没有直接回答却对我说:“以后回家给你们变点好吃的。”好像是从那以后,他下班时经常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或者花生递给我和弟弟。我们俩坐在门两旁的石头上,津津有味地嗑着那时很是稀罕的零食。父亲每次把自行车推进门后,就会拿上锄头之类的农具下地,在落日的余晖中和母亲一起归来。
那时的我和弟弟总爱讨论:这瓜子和花生是从哪里来的?弟弟说:“爸爸的口袋长出来的。”我当然不相信这样的回答。因为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父亲的口袋除了会长出花生和瓜子,还会给奶奶掏出几个晶莹剔透的冰糖,她放一个含在嘴里慢慢品尝,那充满笑意的表情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慢慢散开……那诱人的瓜子和花生一直陪我走进校园,陪我一起慢慢地长大。父亲的口袋总能掏出让我们惊喜的东西来。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姐成家不久,单位的福利住房要卖给个人。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叠得四四方方,他打开手帕的一角,又打开一角,露出一沓人民币来,有十元一张的,也有二十元一张的。他取出那一沓钱来递给大姐说:“这是五百元,你买房时能用着。”大姐不要,说是家里奶奶年迈,我和弟弟上学还要花钱。父亲说:“爸也只有这么多,儿和女都是娃,你就拿去用吧。”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父亲把手帕装回他那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口袋,并且语重心长的告诉姐姐:“你在单位搞财务工作,一定要认真小心。咱人穷要有志气,不是咱的就不能装进咱的口袋里。”
那是风雨无阻的早晨,父亲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上班;那是寂静的夜晚,父亲的口袋装着二姐盖房的图纸,仔细琢磨;那是许多春夏的黄昏,父亲的口袋里装着自家的羊奶,给我和孩子送到门口;那是丰收的秋天,大学毕业不久的弟弟,想在城里买个两居室的房子,父亲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存折递给弟弟:“这是我和你妈一辈子的积蓄,再加上厂里给发的住房补贴,你都拿去吧。”看着父亲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笨拙地装了进去。父亲年迈的胳膊活动起来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灵活,手帕在他的口袋边缘露出一个角来,他满脸皱纹的脸上带着笑意,疼爱地看着他的儿女们。那装满了我儿时盼望的瓜子和花生的口袋里再也没有我的愿望,可能再也没有什么惊喜能掏给他的儿女;那曾经给予我们姐弟无数关怀的口袋里除了一个旧手帕,除了父母对儿女无私的养育与奉献,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手帕,留下我们做儿女无以回报的感激。
现在父亲更加苍老,听力有些下降,腿脚还算灵便,身体差强人意,和母亲居住在老家,虽然不再为了生计忙碌,但是仍然闲不下来,每天打扫庭院,根据节气栽种各样蔬菜,浇水施肥,不仅自给自足而且送邻居,给每次回家的我们姐弟装在汽车后背箱。他站在门口,穿着朴素的衣服,叮嘱每一个孩子到家后给他打个电话,目送汽车慢慢驶出视线。我透过车窗在转过街巷的瞬间,看见父亲把手伸进口袋,伫立在街道中间,夕阳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就像多年前的黄昏,他亲切地看着他的孩子们,和蔼地把手伸口袋,那口袋里,装满了儿女的渴望,装满了他毕生的心血如今空空如也。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每一次把手伸进口袋时的神情,忘不了父亲的口袋,那是对子女无声的的爱。父爱无言,铭记于心。